第二十三章 白门落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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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城，已成人间炼狱。
浑浊的泗水裹挟着泥沙与尸骸，在残破的街巷间肆意流淌，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昔日繁华的坊市，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浸泡在污水中。侥幸未被淹没的高地，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百姓和伤兵。瘟疫如同无形的死神，在拥挤污秽的环境中疯狂蔓延。每日都有成堆的尸体被草草掩埋，甚至直接抛入水中。饥饿的哀嚎、病痛的呻吟、绝望的哭泣，交织成一首凄厉的末日挽歌。
州府大堂，水深及膝。刘备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污水中，脚下是漂浮的杂物。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清亮的眼眸布满血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重。糜竺的声音带着哭腔：“主公…粮…彻底尽了…伤兵营…已无药可用…每日死者…逾百…”
陈登裹着湿透的旧袍，剧烈咳嗽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咳…咳咳…曹军…在西门…正加紧挖掘地道…意图…直通城内…城内…哗变…已镇压三起…然…军心…恐难维系…”
关羽按剑侍立一旁，青龙刀拄在水中，刀锋依旧雪亮，映照着他冷峻如冰的脸庞。张飞焦躁地来回踱步，踩得水花四溅，环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怒火：“他娘的！曹操老贼！有本事真刀真枪跟俺老张干一场！放水淹城！算什么英雄好汉？！大哥！让俺带人冲出去！杀他个七进七出！死也死个痛快！”
刘备沉默。他望向窗外，雨水敲打着残破的窗棂，也敲打着他千疮百孔的心。城外的战鼓声、号角声，如同催命的符咒，透过雨幕隐隐传来。他仿佛看到曹操站在高坡之上，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俯瞰着这座即将被他碾碎的孤城。
深夜。州府内室（移至未被淹的高处）。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绝望的脸。
“主公！”陈登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事已至此…唯有…行险一搏！”
刘备扶起他：“元龙…有何计策？快快请讲！”
陈登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登…愿降曹！”
“什么？！”张飞勃然变色，一把揪住陈登衣领，“陈元龙！你敢背叛大哥？！”
“翼德！放手！”关羽厉喝。
陈登毫无惧色，直视张飞：“张将军！登若欲降，何须等到今日？！此乃诈降之计！”
他挣脱张飞，转向刘备，语速极快：“曹操多疑，然亦爱才！登之父（陈珪）在徐州士族中威望犹存！登若携父之名，佯装畏惧，献城投降，并献上‘破城良策’…曹操必信！至少…会犹豫！”
“何策？”刘备声音干涩。
“火！”陈登眼中寒光一闪，“登可对曹操言，刘备欲趁夜自东门突围，投奔青州！请曹操重兵堵截东门！实则…主公当从北门突围！此其一！其二，登可献‘火攻’之计！言城内粮仓虽淹，然武库中尚存大量硫磺、硝石（李拙所制火器原料），藏于城西某处！请曹操派兵‘接收’！实则…登已暗中布置，待曹军入城混乱之际，点燃此库！引发大火！制造混乱！其三，登可联络吕布旧部宋宪、魏续！彼等惧曹操清算，登可诱其献西门！里应外合！制造更大混乱！”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着悲怆：“此三策连环！必令曹军入城后，首尾难顾，自相惊扰！主公可趁乱…率关张二位将军及亲兵，自北门突围！登…当以残躯，于混乱中，设法护住二位夫人及公子！纵死…亦为内应！”
室内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刘备浑身颤抖，看着陈登苍白而决绝的脸，心如刀绞：“元龙…此计…九死一生！汝…何必…”
“主公！”陈登再次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登…本寒门书生，蒙主公不弃，委以心腹！徐州之败，登谋划不力，罪该万死！今唯以此身，行此险计，或可赎罪万一！为主公，为汉室…留一线火种！登…死得其所！求主公…成全！”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眼中却燃烧着殉道般的光芒。
关羽丹凤眼紧闭，一滴清泪滑落。张飞虬髯颤抖，虎目含泪，别过头去。
刘备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水，扶起陈登，声音哽咽：“元龙…忠义…感天动地！备…依你之计！然…务必…保重！”他紧紧握住陈登冰冷的手，“若…若事有不谐…务必…保全自身！来日…方长！”
陈登惨然一笑：“主公放心！登…自有分寸！”
数日后，雨势稍歇。下邳城西门。
陈登缒城而下，在曹军押送下，面见曹操于中军大帐。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全然不见昔日风采。
“罪臣陈登…叩见丞相！”陈登伏地叩首，声音颤抖，“家父陈珪…亦愿归顺丞相…只求…保全阖族性命…登…愿献破城之策，戴罪立功！”
曹操高踞帅座，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陈登：“哦？元龙有何良策？”
陈登“惶恐”道：“刘备…已穷途末路！闻其密谋，今夜三更，将率关张二将及精锐，自东门突围，欲投青州袁谭！城内空虚！丞相若遣重兵伏于东门外，必可擒杀此獠！另…登知城内武库暗藏大量硫磺硝石，位于城西废仓！若丞相遣兵接收，或可资军用…更有一事…”他压低声音，“吕布旧将宋宪、魏续，对刘备不满久矣！登已说动二人，今夜子时，献西门以迎王师！”
曹操捻须沉吟，郭嘉、荀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疑色。
“陈元龙，”曹操声音冰冷，“汝…莫不是诈降？”
陈登浑身剧颤，叩首泣道：“丞相明鉴！登…岂敢？！家父及阖族性命，皆在丞相一念之间！登…只求活命！刘备…大势已去，登…岂会为其殉葬？丞相若不信…可先遣小股兵马，随登入城接收火器！若登有诈，丞相可立斩登于城下！”
曹操盯着陈登看了半晌，忽而大笑：“好！元龙弃暗投明，实乃明智之举！就依汝计！夏侯渊！”
“末将在！”
“率精兵一万，伏于东门外！待刘备出城，务必生擒！”
“诺！”
“于禁！乐进！”
“末将在！”
“率兵五千，随陈登入城，接收城西火器库！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诺！”
“徐晃！张辽！”
“末将在！”
“待西门开启，率军入城！控制四门！剿灭残敌！”
“诺！”
是夜，子时。下邳西门。
吊桥悄然放下，城门无声开启。宋宪、魏续率亲兵立于门内，神色紧张。
“快！进城！”徐晃、张辽一声令下，曹军精锐如潮水般涌入！
几乎同时！城西废仓方向，突然爆发出震天巨响！火光冲天而起！烈焰如同咆哮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片区域！于禁、乐进率领的五千“接收”部队，猝不及防，陷入一片火海！惨叫声响彻夜空！
“有诈！中计了！”于禁、乐进惊怒交加！
“杀啊！曹军入城了！”“曹操要屠城！快跑啊！”城内各处，陈登预先安排的细作（及燕七娘）同时发难！散布谣言，点燃多处民宅！本就恐慌到极点的军民彻底崩溃！哭喊声、踩踏声、厮杀声、火焰爆裂声…整个下邳城瞬间陷入无边的混乱与火海！
“大哥！快走！”北门内，张飞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丈八蛇矛早已折断，他挥舞着一柄夺来的长刀，疯狂劈砍着涌来的曹军！身后，是数十名死战不退的亲兵！
刘备身披残甲，手持双股剑，在关羽和陈武的死命护卫下，向北门冲杀！他们身后，是抱着阿斗、面无人色的甘夫人，以及被两名亲兵搀扶、虚弱不堪的糜夫人。
“云长！护住嫂嫂！”刘备嘶吼！
关羽丹凤眼赤红，青龙刀舞成一团青光，死死护住家眷车驾！然而，混乱的人潮和不断涌来的曹军，将车驾冲得七零八落！一支流矢射中拉车的马匹！马匹惊嘶，车驾倾覆！
“夫人！”“阿斗！”关羽目眦欲裂！飞身扑上，用身体挡住射向甘夫人的箭矢！肩头中箭，鲜血迸流！他一把抱起滚落在地、哇哇大哭的阿斗，另一只手奋力扶起甘夫人！
糜夫人跌倒在泥泞中，脚踝扭伤，无法行走。“云长…别管我…快…快带姐姐和阿斗走！”她凄然喊道。
“不！”关羽怒吼，欲回身相救！
“二哥！来不及了！”张飞在远处狂吼！曹军如同潮水般涌来，将糜夫人与护卫她的亲兵瞬间淹没！
“三妹——！”甘夫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走啊！”陈武浑身是血，率最后几名亲兵，死死挡住扑向关羽的曹军！“主公！快走！”
刘备看着糜夫人消失的方向，看着陷入重围的关羽和甘夫人母子，心如刀绞！他猛地一咬牙，双目赤红：“云长！带嫂嫂和阿斗…活下去！翼德！随我冲！”
他不再回头，双剑狂舞，与张飞、陈武合兵一处，如同三柄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在北门曹军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血口！
“关羽！降了吧！”张辽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丞相有令！降者不杀！必保刘使君家眷无恙！”
关羽怀抱阿斗，护着甘夫人，被重重曹军团团围困在一处残破的宅院中。四面八方都是火把和刀枪。甘夫人紧紧抓着关羽的臂甲，泪如雨下：“叔叔…降了吧…为了阿斗…”
关羽看着怀中襁褓里懵懂无知却因惊吓而啼哭不止的阿斗，看着甘夫人绝望而哀求的眼神，又望向刘备、张飞消失的北门方向…手中青龙刀微微颤抖。丹凤眼中，屈辱、愤怒、不甘、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悲凉。
他猛地抬头，声如龙吟，穿透夜空：
“关某…愿降！”
他目光如电，直视策马而来的张辽：
“然！约法三章：其一，吾降汉帝，非降曹操！其二，吾嫂嫂需以皇叔夫人之礼奉养，闲杂人等不得擅扰！其三，但知吾兄下落，关某即刻辞去，千里万里，不得阻拦！三者缺一，关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张辽肃然抱拳：“云长真义士！辽，必当禀明丞相！应允此三事！”
断翼悲歌：张飞的怒吼
北门外，荒野。
刘备、张飞、陈武及仅存的十余名亲兵，浑身浴血，冲出重围！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夏侯渊铁骑！
“大哥！你先走！俺老张断后！”张飞环眼怒睁，须发戟张！他夺过一杆长矛，猛地勒转马头！
“翼德！”刘备惊呼！
“走啊！”张飞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挺矛冲向追兵！“曹贼！纳命来！”
他一人一骑，竟将夏侯渊的追兵前锋硬生生挡住！长矛翻飞，连挑数名曹将！夏侯渊大怒，挥军围攻！箭矢如雨！
“张翼德！休得猖狂！”夏侯渊挺枪来战！
“夏侯小儿！吃俺一矛！”张飞怒吼，长矛如同毒龙出洞！两人战作一团！张飞势若疯虎，全然不顾自身，只攻不守！夏侯渊竟被其悍勇逼得连连后退！
然而，曹军越来越多！张飞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身中数箭，血流如注！
“大哥——！保重——！”张飞发出最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猛地将长矛掷向夏侯渊！随即拔出腰间佩刀，冲向敌阵最密集处！
刀光血影！怒吼连连！张飞的身影，最终被潮水般的曹军彻底吞没…只留下那声不屈的咆哮，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黎明。青州边境，一片荒芜的丘陵。
刘备伏在一匹瘦马的背上，马匹口吐白沫，步履蹒跚。他身边，只剩下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陈武，以及同样伤痕累累的孙乾和两名亲兵。
回首南望，下邳方向，火光已黯淡，只余一缕黑烟，倔强地升向铅灰色的天空。关羽的降约，张飞的怒吼，糜夫人的身影，陈登决绝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转。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滑落。
“主公…”孙乾声音嘶哑，“过了前面山隘…便是袁绍地界了…”
陈武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抬头：“主公…武…不能…再随您了…”他眼中充满不甘与眷恋。
刘备滚鞍下马，紧紧握住陈武的手：“陈武…我的好兄弟…”
“主公…保重…”陈武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头一歪，气绝身亡。
刘备抱着陈武尚有余温的身体，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悲啸！寒风吹动他散乱的鬓发，如同荒野中的枯草。
孙乾和亲兵默默地将陈武埋葬在一棵枯树下。
刘备站起身，抹去泪水，望向北方。那里，是袁绍的邺城，是他最后的、渺茫的希望，也是未知的囚笼。
“走…”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去河北！”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缕消散的黑烟，又低头看了看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双手。那双手，曾握过织席的篾刀，贩履的扁担，斩过黄巾的剑，捧过徐州的印，如今…却只剩下流亡的缰绳。
一骑，数人，在凛冽的寒风中，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向着未知的北方，艰难前行。身后，是燃烧殆尽的下邳，是英雄折翼的悲歌，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另一个乱世篇章…无声的开启。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
下邳城，已成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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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大堂，水深及膝。刘备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污水中，脚下是漂浮的杂物。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清亮的眼眸布满血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重。糜竺的声音带着哭腔：“主公…粮…彻底尽了…伤兵营…已无药可用…每日死者…逾百…”
陈登裹着湿透的旧袍，剧烈咳嗽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咳…咳咳…曹军…在西门…正加紧挖掘地道…意图…直通城内…城内…哗变…已镇压三起…然…军心…恐难维系…”
关羽按剑侍立一旁，青龙刀拄在水中，刀锋依旧雪亮，映照着他冷峻如冰的脸庞。张飞焦躁地来回踱步，踩得水花四溅，环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怒火：“他娘的！曹操老贼！有本事真刀真枪跟俺老张干一场！放水淹城！算什么英雄好汉？！大哥！让俺带人冲出去！杀他个七进七出！死也死个痛快！”
刘备沉默。他望向窗外，雨水敲打着残破的窗棂，也敲打着他千疮百孔的心。城外的战鼓声、号角声，如同催命的符咒，透过雨幕隐隐传来。他仿佛看到曹操站在高坡之上，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俯瞰着这座即将被他碾碎的孤城。
深夜。州府内室（移至未被淹的高处）。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绝望的脸。
“主公！”陈登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事已至此…唯有…行险一搏！”
刘备扶起他：“元龙…有何计策？快快请讲！”
陈登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登…愿降曹！”
“什么？！”张飞勃然变色，一把揪住陈登衣领，“陈元龙！你敢背叛大哥？！”
“翼德！放手！”关羽厉喝。
陈登毫无惧色，直视张飞：“张将军！登若欲降，何须等到今日？！此乃诈降之计！”
他挣脱张飞，转向刘备，语速极快：“曹操多疑，然亦爱才！登之父（陈珪）在徐州士族中威望犹存！登若携父之名，佯装畏惧，献城投降，并献上‘破城良策’…曹操必信！至少…会犹豫！”
“何策？”刘备声音干涩。
“火！”陈登眼中寒光一闪，“登可对曹操言，刘备欲趁夜自东门突围，投奔青州！请曹操重兵堵截东门！实则…主公当从北门突围！此其一！其二，登可献‘火攻’之计！言城内粮仓虽淹，然武库中尚存大量硫磺、硝石（李拙所制火器原料），藏于城西某处！请曹操派兵‘接收’！实则…登已暗中布置，待曹军入城混乱之际，点燃此库！引发大火！制造混乱！其三，登可联络吕布旧部宋宪、魏续！彼等惧曹操清算，登可诱其献西门！里应外合！制造更大混乱！”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着悲怆：“此三策连环！必令曹军入城后，首尾难顾，自相惊扰！主公可趁乱…率关张二位将军及亲兵，自北门突围！登…当以残躯，于混乱中，设法护住二位夫人及公子！纵死…亦为内应！”
室内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刘备浑身颤抖，看着陈登苍白而决绝的脸，心如刀绞：“元龙…此计…九死一生！汝…何必…”
“主公！”陈登再次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登…本寒门书生，蒙主公不弃，委以心腹！徐州之败，登谋划不力，罪该万死！今唯以此身，行此险计，或可赎罪万一！为主公，为汉室…留一线火种！登…死得其所！求主公…成全！”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眼中却燃烧着殉道般的光芒。
关羽丹凤眼紧闭，一滴清泪滑落。张飞虬髯颤抖，虎目含泪，别过头去。
刘备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水，扶起陈登，声音哽咽：“元龙…忠义…感天动地！备…依你之计！然…务必…保重！”他紧紧握住陈登冰冷的手，“若…若事有不谐…务必…保全自身！来日…方长！”
陈登惨然一笑：“主公放心！登…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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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登缒城而下，在曹军押送下，面见曹操于中军大帐。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全然不见昔日风采。
“罪臣陈登…叩见丞相！”陈登伏地叩首，声音颤抖，“家父陈珪…亦愿归顺丞相…只求…保全阖族性命…登…愿献破城之策，戴罪立功！”
曹操高踞帅座，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陈登：“哦？元龙有何良策？”
陈登“惶恐”道：“刘备…已穷途末路！闻其密谋，今夜三更，将率关张二将及精锐，自东门突围，欲投青州袁谭！城内空虚！丞相若遣重兵伏于东门外，必可擒杀此獠！另…登知城内武库暗藏大量硫磺硝石，位于城西废仓！若丞相遣兵接收，或可资军用…更有一事…”他压低声音，“吕布旧将宋宪、魏续，对刘备不满久矣！登已说动二人，今夜子时，献西门以迎王师！”
曹操捻须沉吟，郭嘉、荀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疑色。
“陈元龙，”曹操声音冰冷，“汝…莫不是诈降？”
陈登浑身剧颤，叩首泣道：“丞相明鉴！登…岂敢？！家父及阖族性命，皆在丞相一念之间！登…只求活命！刘备…大势已去，登…岂会为其殉葬？丞相若不信…可先遣小股兵马，随登入城接收火器！若登有诈，丞相可立斩登于城下！”
曹操盯着陈登看了半晌，忽而大笑：“好！元龙弃暗投明，实乃明智之举！就依汝计！夏侯渊！”
“末将在！”
“率精兵一万，伏于东门外！待刘备出城，务必生擒！”
“诺！”
“于禁！乐进！”
“末将在！”
“率兵五千，随陈登入城，接收城西火器库！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诺！”
“徐晃！张辽！”
“末将在！”
“待西门开启，率军入城！控制四门！剿灭残敌！”
“诺！”
是夜，子时。下邳西门。
吊桥悄然放下，城门无声开启。宋宪、魏续率亲兵立于门内，神色紧张。
“快！进城！”徐晃、张辽一声令下，曹军精锐如潮水般涌入！
几乎同时！城西废仓方向，突然爆发出震天巨响！火光冲天而起！烈焰如同咆哮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片区域！于禁、乐进率领的五千“接收”部队，猝不及防，陷入一片火海！惨叫声响彻夜空！
“有诈！中计了！”于禁、乐进惊怒交加！
“杀啊！曹军入城了！”“曹操要屠城！快跑啊！”城内各处，陈登预先安排的细作（及燕七娘）同时发难！散布谣言，点燃多处民宅！本就恐慌到极点的军民彻底崩溃！哭喊声、踩踏声、厮杀声、火焰爆裂声…整个下邳城瞬间陷入无边的混乱与火海！
“大哥！快走！”北门内，张飞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丈八蛇矛早已折断，他挥舞着一柄夺来的长刀，疯狂劈砍着涌来的曹军！身后，是数十名死战不退的亲兵！
刘备身披残甲，手持双股剑，在关羽和陈武的死命护卫下，向北门冲杀！他们身后，是抱着阿斗、面无人色的甘夫人，以及被两名亲兵搀扶、虚弱不堪的糜夫人。
“云长！护住嫂嫂！”刘备嘶吼！
关羽丹凤眼赤红，青龙刀舞成一团青光，死死护住家眷车驾！然而，混乱的人潮和不断涌来的曹军，将车驾冲得七零八落！一支流矢射中拉车的马匹！马匹惊嘶，车驾倾覆！
“夫人！”“阿斗！”关羽目眦欲裂！飞身扑上，用身体挡住射向甘夫人的箭矢！肩头中箭，鲜血迸流！他一把抱起滚落在地、哇哇大哭的阿斗，另一只手奋力扶起甘夫人！
糜夫人跌倒在泥泞中，脚踝扭伤，无法行走。“云长…别管我…快…快带姐姐和阿斗走！”她凄然喊道。
“不！”关羽怒吼，欲回身相救！
“二哥！来不及了！”张飞在远处狂吼！曹军如同潮水般涌来，将糜夫人与护卫她的亲兵瞬间淹没！
“三妹——！”甘夫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走啊！”陈武浑身是血，率最后几名亲兵，死死挡住扑向关羽的曹军！“主公！快走！”
刘备看着糜夫人消失的方向，看着陷入重围的关羽和甘夫人母子，心如刀绞！他猛地一咬牙，双目赤红：“云长！带嫂嫂和阿斗…活下去！翼德！随我冲！”
他不再回头，双剑狂舞，与张飞、陈武合兵一处，如同三柄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在北门曹军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血口！
“关羽！降了吧！”张辽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丞相有令！降者不杀！必保刘使君家眷无恙！”
关羽怀抱阿斗，护着甘夫人，被重重曹军团团围困在一处残破的宅院中。四面八方都是火把和刀枪。甘夫人紧紧抓着关羽的臂甲，泪如雨下：“叔叔…降了吧…为了阿斗…”
关羽看着怀中襁褓里懵懂无知却因惊吓而啼哭不止的阿斗，看着甘夫人绝望而哀求的眼神，又望向刘备、张飞消失的北门方向…手中青龙刀微微颤抖。丹凤眼中，屈辱、愤怒、不甘、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悲凉。
他猛地抬头，声如龙吟，穿透夜空：
“关某…愿降！”
他目光如电，直视策马而来的张辽：
“然！约法三章：其一，吾降汉帝，非降曹操！其二，吾嫂嫂需以皇叔夫人之礼奉养，闲杂人等不得擅扰！其三，但知吾兄下落，关某即刻辞去，千里万里，不得阻拦！三者缺一，关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张辽肃然抱拳：“云长真义士！辽，必当禀明丞相！应允此三事！”
断翼悲歌：张飞的怒吼
北门外，荒野。
刘备、张飞、陈武及仅存的十余名亲兵，浑身浴血，冲出重围！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夏侯渊铁骑！
“大哥！你先走！俺老张断后！”张飞环眼怒睁，须发戟张！他夺过一杆长矛，猛地勒转马头！
“翼德！”刘备惊呼！
“走啊！”张飞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挺矛冲向追兵！“曹贼！纳命来！”
他一人一骑，竟将夏侯渊的追兵前锋硬生生挡住！长矛翻飞，连挑数名曹将！夏侯渊大怒，挥军围攻！箭矢如雨！
“张翼德！休得猖狂！”夏侯渊挺枪来战！
“夏侯小儿！吃俺一矛！”张飞怒吼，长矛如同毒龙出洞！两人战作一团！张飞势若疯虎，全然不顾自身，只攻不守！夏侯渊竟被其悍勇逼得连连后退！
然而，曹军越来越多！张飞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身中数箭，血流如注！
“大哥——！保重——！”张飞发出最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猛地将长矛掷向夏侯渊！随即拔出腰间佩刀，冲向敌阵最密集处！
刀光血影！怒吼连连！张飞的身影，最终被潮水般的曹军彻底吞没…只留下那声不屈的咆哮，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黎明。青州边境，一片荒芜的丘陵。
刘备伏在一匹瘦马的背上，马匹口吐白沫，步履蹒跚。他身边，只剩下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陈武，以及同样伤痕累累的孙乾和两名亲兵。
回首南望，下邳方向，火光已黯淡，只余一缕黑烟，倔强地升向铅灰色的天空。关羽的降约，张飞的怒吼，糜夫人的身影，陈登决绝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转。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滑落。
“主公…”孙乾声音嘶哑，“过了前面山隘…便是袁绍地界了…”
陈武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抬头：“主公…武…不能…再随您了…”他眼中充满不甘与眷恋。
刘备滚鞍下马，紧紧握住陈武的手：“陈武…我的好兄弟…”
“主公…保重…”陈武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头一歪，气绝身亡。
刘备抱着陈武尚有余温的身体，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悲啸！寒风吹动他散乱的鬓发，如同荒野中的枯草。
孙乾和亲兵默默地将陈武埋葬在一棵枯树下。
刘备站起身，抹去泪水，望向北方。那里，是袁绍的邺城，是他最后的、渺茫的希望，也是未知的囚笼。
“走…”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去河北！”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缕消散的黑烟，又低头看了看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双手。那双手，曾握过织席的篾刀，贩履的扁担，斩过黄巾的剑，捧过徐州的印，如今…却只剩下流亡的缰绳。
一骑，数人，在凛冽的寒风中，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向着未知的北方，艰难前行。身后，是燃烧殆尽的下邳，是英雄折翼的悲歌，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另一个乱世篇章…无声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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