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律宗

常甑那张不算好看的脸，面对徐明时更多了几分苦色。

疑惑与犹豫同时掺杂其中，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重谢是什么？”

“绝对不会使你失望，”徐明道。

虽然这么说，徐明心中其实也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来犒劳对方。

但是，徐明必须要请求常甑的协助。

徐明在修士的圈子中绝对是新手中的新手，若没有其他的人协助，很难在一个月内找回翡翠瓶。

他最信任的人，无疑是仇往。

但仇往有自己想要调查的东西，暂时无法帮到徐明。

因此，常甑成为了徐明的首选。

即使这份关系是靠利益维系的，徐明也必须把握住。

他劝道：“答应吧，即使你答应了，又没有来，对你也没有损失。”

两人没有签订契约，因此行动没有受到制约。

常甑道：“既然如此，我答不答应又有什么意义？”

“你之后会去想办法调查我刚才给你的丹药是吧？”徐明反问。

“当然，”常甑点头。

“所以只要你答应，你必定会来。”

常甑眯起眼：“哦？这么说，你对这颗丹药非常有自信咯？”

“唯独这个，是的，”徐明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

虽然仍旧将信将疑，但常甑没有在徐明的脸上看到半分逞强。

他同样明白徐明刚才的话，只是答应的话，没有任何损失。

叹了口气后，这才回答：“好吧，我答应你，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是佛门弟子，尽管身上的江湖习气比较的重，但我也实在不想口出诳语。”

徐明点头，又请常甑带自己的在黑集中逛了逛。

但果然，一点收获也没有。

忽然，头顶的灯笼忽然变了颜色，照耀出绿光，让徐明紧张起来。

“常甑师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提示，示意你得离开此处了，”常甑道，

“一刻钟后，主办方将解除氛围，而你是从丰凌郡直接进入黑集的，因此你身上的不确定性极其不稳定，稍有差池，可能会遭到事实的撕裂，所以你必须提前离开。”

“我要怎么离开，”徐明问。

“黑集的八个方位上，有根蜡烛，那是阵法的支点，你可以通过他们离开。”

徐明点头，自然不敢逗留。

朝常甑表示感谢，并叮嘱之前的请求，这才前往蜡烛处。

来到一根蜡烛前，此时蜡烛处于熄灭的状态。

徐明靠熄灭点燃的蜡烛，进入的黑集，难道需要靠点燃蜡烛，才能退出？

心中思忖的同时，伸手触摸了一下蜡烛的灯芯。

霎时间，徐明感受体内的业力被抽取了一点。

蜡炬之上便点燃了火焰，随即徐明感觉像是失聪一般，世间静谧下来。

回过头去，巨大的顶棚、无数的商铺、密集的人流，全部消失不见。

只剩下空旷的，黑夜中的普通集市。

“这就出来了？”

徐明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在空地中转了几圈，果然没有看到其他的入口。

没过多久，徐明看见，八根蜡烛忽然被巨大的斑斓火焰吞没。

几个呼吸间，它们便被同时焚化成灰烬。

“看来，阵法的持续时间到了啊，”徐明喃喃道。

通过黑集，徐明看到了山外有山。

若是徐明，完全不想想象到如何实现黑集的功能。

它利用了多家的理论和功法，共同促成一个目的。

百货行，估计和通仙会同一等级的组织吧。

摇头查看天色，明月西斜，已然不早。

于是返回归律寺，休息一番。

待到第二日一早，徐明便想找到永礼，向他提出请求，预约调查失窃地点。

于是穿过佛堂，敲响了后阁的门，并同时大声呼唤“住持”。

反复几次，等待良久，却没有反应，方才推门而入。

一眼扫去，屋内没有他人身影。

“难道住持还没有起床？”

于是转而前往永礼的房间，再次敲门。

然而，依旧没有回应。

并且在徐明的手指触碰到门扉上时，门扇微微晃动，说明门没有关。

“住持，弟子进来了，”徐明边呼唤，边推门而入。

走入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小型佛龛。

佛龛中没有佛像，只悬一卷书法，上列佛门戒律。

律下有蒲团，上面的印记表明永礼经常在此打坐修行。

屋内无人，但左侧有一垂帘。

帘后，当是永礼的卧榻。

“住持，”徐明呼唤，并走向帘子。

撩开帘子，走入其中，东方一张简陋的床，西方则有一张方桌。

“住持？”徐明走到床边。

床上杯子被整理得整齐，说明永礼已然出门。

不在卧室，又不在后阁，那永礼去哪里了呢？

一转头，看到了书桌上，正放着一只青蛙的尸体。

青蛙的内脏已经被摘除，皮也被剥净，但看肉色，显然很新鲜。

它被放在一只栗子色的盒子里，徐明出于好奇，将青蛙拿在手中。

稍稍触碰，青蛙的肉体便因反射而跳动。

但也正因如此，徐明看到了盒子底部，写有一段文字：

“静心舍身合五蕴，法悉寂灭得小乘；乐隐脱轮超六道，大乘正果金身成！”

徐明瞪大双眼：“又是这句！”

当初在新迟县中，道士郝开全登场时，念的就是这句诗！

但是，它为何又出现在永礼的房间之内？

郝开全身上的信中，明确指出的地点是殷州城，为何徐明却在丰凌郡找到了它？

永礼难道和当初的活尸案有关系，或者说，他就是幕后黑手，传郝开全佛门功法之人？

徐明内心疑惑不已，但是却一时无法得出答案。

“那是实验……”

来自身后忽然的声音，险些将深陷思绪的徐明，吓得魂飞魄散。

他慌忙回头，用面无血色的惊恐表情，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原来，永礼正巧在此刻，走回了房间。

永礼脸上挂着以往那般的慈祥微笑，这位脸上有点婴儿肥的老和尚，此刻在徐明眼中，却难以用和善来形容。

徐明解释：“住持，弟子以为您睡过头了，故而才入房间，想叫您醒来，偶然看见这东西，才拿起来看了看。”

“无妨，”永礼笑着摆摆手，“我听到弟子说，你入后阁找我，我便知道你接下来会到这里，于是便跟着你赶来了。”

徐明点头，马上将青蛙放回盒子里。

偷偷瞥了永礼的表情，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满或者怀疑。

他并没有因为徐明的这个举动有消极的情绪？

还是说，只是永礼单纯喜怒不形于色？

正在徐明陷入纠结和惶恐中时，永礼迈步，来到徐明身边。

徐明暗运业力，以金身功护持周身，以防突然袭击。

“罪过罪过，”永礼突然双手合十，口中念道，“出家人当遵守戒律，其中，以杀戒最忌，即使蝼蚁虫蛇，也当常怀悲悯之心。图明，可你是不是好奇，我这里为何会有一具动物的尸体？”

徐明的确好奇，但他更好奇，盒子中的文字，从何而来。

但他还是点头，以掩盖真实意图。

永礼用手触摸青蛙的尸体，青蛙便抽搐起来。

“此蛙已被剖去五脏六腑，连头颅亦被摘去，显然已经死去，但只要触碰，却照样能有所反馈，内感世界，便又像是活着，”永礼摇头道，“老衲便困惑，它是死，还是活？”

徐明自然明白，只不过是神经细胞的条件反射而已。

不过前世的生物知识，在这个世界是否发生异变，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徐明只是摇头，而不答半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世界万灵，你我佛门弟子，亦当常怀悲悯，”永礼道，“因此，我于集市购买此蛙，便是想要探究，它是否依旧活着，如若未死，吾当勉力救之，如若已亡，则代潜心超度。”

徐明双手合十，鞠躬道：“住持菩萨心肠，弟子受教了。”

“可惜了，这个课题我已经研究了不下十月，却依旧没有进展，”永礼摇头叹息。

“常怀济世心，本就是一种修行。”

“哈哈，图明，你果然悟性非凡，”永礼点头笑道，但笑容却不易看透，“若说修行，这个课题，也的确助我修行。”

“哦？此话怎讲？”

“图明，还记得你上次问我佛门宗派的问题吗？”

徐明点头：“承蒙住持教导，弟子才知，佛门有八宗。”

“而我所修，乃为律宗，”永礼道。

关于这点，徐明已经从寺庙的名字中，猜出个大概了。

永礼说：“律宗自然重律，讲究持重修身，这种修行方向有种别称，叫做‘苦行’，尝万身之苦，净千业之行。律宗，是由外而内的一种修行法门，对肉身的了解和感知，将极大程度决定修行的进展。”

徐明闻言，马上领会了永礼的意思：

“住持，您是说，通过研究青蛙的尸体，你对自我的肉身，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正是！苦蛙虫之身，悲我佛之心，”永礼道，“与蛙共感，便得其悟，伤其伤己，诸若尤为。”

听完这番言语，徐明有所领会。

并不禁怀疑，永礼的动机，本就只是为了加持律宗修行，而非什么救蛙性命呢？

当然，徐明在心境与其他和尚并不一样，对佛礼更未有半点深入研究。

靠系统修行的他，自然难以与其他佛门弟子感同身受。

而且他与永礼接触不长，不知其品性如何，因此更难判断。

但这话，自然不可能明说，只是点头，附和以应。

通过对话，徐明了解到，如果能了解自己所修功法，属于哪一宗门，便能得知该宗核心理论。

再通过对该宗核心的专项研究强化，也许徐明的实力，能够获得质的飞跃。

可将自己所修的经书直接转述，可能带来隐患，这方面的调查，万不可操之过急。

不管如何，徐明通过这些对话，大概判断出，永礼并未对徐明闯入房间的行为，产生反感和敌意。

自然更加没有发现，徐明专注的点，其实是盒子底部的文字。

那串信息乃是徐明长久以来的疑问，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丝线索，他不可能甘心就这么错过。

纠结了片刻后，徐明最终决定，试探一番。

徐明突然瞥向盒子，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咦？住持，盒子底部，是不是有什么文字？”

如果那四句诗是永礼的雷区，徐明方才的话表明，自己并没有看清楚，能够减轻永礼的敌意。

而永礼对此毫不在意，便会向徐明直接解释。

因此，这也是徐明问起这四句诗，最好的时机。

一旦离开了这间屋子，徐明很难有第二次机会，向永礼直接询问这个问题了。

永礼闻言，依旧面不改色。

他顺着徐明目光，望向盒子底部。

凝视一瞬后，方道：“哦！这盒子是我师父送我的，年少时离开师父游历四方，师父送我一瓣莲花，装在盒子里，望我不忘初心，常念诸佛，只是后来莲花经不过岁月的洗礼，被偶然的一阵风，彻底璀璨，我才用来装其他的东西。”

“住持，意思是，这些文字，从一开始就有的。”

“没错！”永礼笑道，并开始背诵，“静心舍身合五蕴，法悉寂灭得小乘；乐隐脱轮超六道，大乘正果金身成！如今再背，依然感觉，师父在身前勉励我呢！”

“勉励？”徐明一脸疑惑地问，“住持，弟子愚昧，可无法从中看出一点勉励的意思。”

“嗯？你连这句诗都没有听过？”

徐明闻言，瞬间明白，这句诗中的意思，可能包含了常识，至少是佛门的常识。

于是摇了摇头。

永礼眯眼打量了徐明片刻，方才说：“你师父不告诉你佛门的宗派，也不曾向你提起过这首诗，只传你修行法门嘛……若是换位思考，我倒是能理解他的意图。”

徐明不知如何回答，应该他根本没有师父。

永礼接着说：“我想你师父，只希望你自保，而不希望你卷入修士间的纷争。”

“请住持赐教！”徐明低头，躬身而问。

“这四句诗里所写的……”

永礼说着，伸出手摸了摸盒子底部刻着的那些文字，

“乃是佛门的修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