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等我
埃莉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但周围的一切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可可依然在半空中安详地打坐，而工地上那一堆人还是在吵吵嚷嚷的，埃莉诺突然觉得有些困倦。
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人都是老头子从莫斯科的各个角落招募来的，他们当中有的是前苏联的退伍老兵，有的是失业的国有企业工人，还有的是年长色衰的前午夜牛郎或者是家境贫困支付不起学费的兼职大学生……
甚至，其中还夹杂了几个从阿尔巴特大街来的破产书画地摊老板，传说，他们当中的一位曾经是俄罗斯文学博士后，在大学里教授学生普希金诗选，他认为这是“守护俄罗斯最璀璨的文化明珠”，结果由于学生不感兴趣，来的人越来越稀少，终于因为开不起课被学校解雇了，之后，他就换了另一种方式守护他心目中的明珠，那就是在阿尔巴特大街的普希金塑像旁边摆地摊，向外国游客兜售一些俄罗斯民间书画。由于最近政府清查这种地摊很紧，这位普希金的狂信者也加入了挖洞的行列。
伊万老头子招募工人的条件很简单，但也很苛刻。第一，是必须能够彻底地保守住秘密，守口如瓶；第二点是头脑必须要灵活，思维不能僵化，要善于接受非常规的事情。其实第一点对忍耐力超强的俄罗斯民众来说并不难做到，这个民族坚强，内敛，有韧性，保守秘密的能力天生就是一流的。难的是第二点，伊万老头子不知道花了多大工夫才快速凑齐了这堆人。
这两点加起来，伊万老头子招募了一堆最不像民工的民工——这些人大多体格羸弱，当然，有几个退伍老兵是特例……而且，这堆人，看起来多多少少都在某个方面有一些不正常。
挖掘用的工具和机械也是伊万老头子搞来的，本来要在俄罗斯采购挖掘机等必要的工具是比较困难的，需要通过层层审批，而且动作太大的话，恐怕还会招到一些鬼鬼祟祟的特种人员来暗中监视与明里找麻烦。不过伊万老头子压根就没有打算要去正规的公司采购或租赁这些大型的铁家伙，他只是去拜访了一些已经濒临破产或者根本已经破产的国有企业，然后就从中“借”或者“拿”了一些半新不旧，看起来没啥用的铁家伙，从几百斤重到几斤重不等……当然，少不了给相关的人一点“好处”。
埃莉诺想了想，伸了个懒腰，然后纵身从阳台上跳下，向伊万老头子走过去，无疑，那吵吵嚷嚷围成一圈的人群中，中间的那一个就是伊万老头子。
远远见到雇主的身影，老头子很知趣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向埃莉诺走了过来，人群一下子就如鸟兽散。
埃莉诺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除了看到这群各形各色的人，惊异地没有看到任何大型的工具。
“我们不需要挖掘机么？”埃莉诺惊奇地看着伊万老头子……“或者，再起码，也需要很多很多的工具，比如钻探石油的那种……”
“你又不是叫我修隧道……”老头子眼皮都不抬一下，摆弄着手中一个长铁管状的东西，“你只是要我挖洞而已，只要能挖出一个可以让你到‘下面’去的洞，我就大功告成了。而且，用挖掘机的话，挖那么多土，怎么可能掩人耳目地悄悄处理掉？你就等着麻烦吧。”
“……”埃莉诺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你手中的这个铁筒有什么用啊，我看你一直在摆弄它。”那铁筒只有手指粗细，中间仿佛是空心的，实在看不出来有任何玄机。
“这个啊，是来自中国的神秘工具‘洛阳铲’，这几天，我们用得着它的机会可多呢……我刚刚，就是在教这群人怎么使用这些独特的工具。”老头子得意洋洋。
“这样啊……”埃莉诺吐了一下舌头，“那么也教教我怎么用好么？”
“当然，洛阳铲是中国几千年前就发明的盗墓用工具，但是直到今天，在挖掘通往地下某个特定区域的小型洞穴时，洛阳铲的功用仍然是其他同类工具无法替代的……”伊万的示范就从这一句话开始，而埃莉诺开始听得出神……
杨志觉得好快乐，无法描述的快乐，他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手中的酒，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和林秀树姐弟在喝酒。喝一口下去，酒却不是传统的清酒，太烈了，像是烧刀子，又像是林秀树喜欢的朝鲜白酒。
旁边有人咿呀地唱着，伴着古代的歌谣,红唇，肤白胜雪，盛装，花枝招展……杨志模糊想起刚刚好像还是一位老人，为什么突然间就成为了盛装的艺妓呢？
杨志于是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但眼前却仍是一片模糊……
这时候那艺妓却笑了，“杨志，你认得我么？”
认得么？认得么？认得么？那语声就在四围这样回荡着，娇媚却越来越冰冷，像没有温度一样，听到耳里却突然觉得几分恐怖。
杨志下意识地不想听这样的声音，却无法躲避。那声音似乎无处不在。
“杨志，你还记得你是谁么？”那声音却还在继续着……
你还记得你是谁么？你还记得你是谁么？这种声音又开始无休止地回荡起来，杨志突然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感觉心里的一角突然被撕裂开了一样。
然后……他看见了一轮红色的月亮，就那么安静与静默地在半空静悄悄地照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杨志开始想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杨志却突然看清楚了那艺妓的眼睛，一双幽蓝幽蓝的眸子，又美又邪……杨志突然想起了这双眸子的主人是谁，那是天草幻的眼睛。
杨志开口想说什么，但是却突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幽蓝的眸子突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旋涡，把一切都粉碎着，杨志想说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周围一切都被那旋涡搅碎了，不管是酒也好，美人也好，朋友也好，红色的月亮也好……
杨志发现自己在一面冰墙前面。
没有风，没有雪，没有天空……应该为天空的地方，是一片漆黑，没有月也没有星……而应该为地面的地方……也是一片漆黑……踏上去只觉得又冷又硬……
如果有地狱，这里应该就是地狱的最底层吧……杨志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原来，当人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并不会觉得冷，只会觉得如同被烈火焚烧一样，全身火辣辣的疼……
坚强如杨志，在此刻，也不得不咬牙承受这样刺骨的奇寒。但奇怪的是，虽然一切感觉都清晰无比，疼痛也清晰无比，但杨志的身体，竟然没有起任何的反应……
不过，杨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面前那一堵冰墙吸引过去了……很快，他甚至忘却了严寒带给他的痛苦。
那堵冰墙占满了天地之间，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
那种幽蓝的颜色，竟然和天草幻的眸子一模一样。杨志突然明白为什么他看着天草幻的时候，那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那种蓝色……不该属于一个亚裔，甚至，也不该属于一个欧洲人种，甚至，不应该属于地球……
想到这里，杨志突然心里一凛，什么是地球？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杨志伸出手去碰触冰墙，在那一瞬间，他的手好似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火焰所灼伤，说不出的痛苦，然后他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极其诡异的现象。在那冰墙之中，封住了一个人形。模糊中，杨志觉得那个身形是如此的熟悉，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如同针刺了一样疼痛。
于是，顾不得那种疼痛，杨志开始趴在冰墙上往内张望。
果然，在那寒冰的深处，是一位少女。
那个杨志心灵深处烙印着的身影。
幽蓝的冰层之间，并非毫无空隙，而这位少女就被禁锢在冰层当中仅可容身一人的狭窄缝隙之中，这个人形的缝隙基本上只比少女略微大那么一点点，以至于少女被困在其中几乎完全无法动弹。杨志看到，少女的腰部以下，几乎都被细碎的冰棱所围绕着，封闭在里面，也许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但即使这样，她似乎感觉到冰层外面杨志的存在，还是略微睁开了紧闭的双眼，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来了……”少女的嘴唇并没有张开，可从冰层当中硬是传来了细若游丝的声音，杨志很吃惊这样细微的声音，在此刻却是如此的清晰。“我的王者……我等了你很久了。”
杨志在那一瞬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看到的，只是你的虚影，而不是你的真身，但，你来了，是不是意味着，你还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少女的微笑是那么的美丽，似乎并没有受到酷寒的煎熬，然而杨志看着那样的微笑，不知怎么地竟然从心里产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而只有那一瞬间，杨志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看我，为了我们的约定，正在这里受罪呢……不过，我想，你一定会来的，对么？”
“当然……我一定会来的……你要等我……”杨志下意识地想这样说，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看到少女的眼中，涌出了两滴晶莹的泪水。
可是那样的泪……流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不是泪水了。那两滴泪水在半空中霎时化作小小的冰棱，静悄悄地落下，融入少女脚下那些冰棱之中……杨志突然心里一阵刺痛，在那一刻，他开始忘我地大喊：
“告诉我！怎么救你出来！”
杨志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叫喊了，但周围还是维持着那可怕的死寂。
但少女却似乎听到了杨志的喊叫，或者说，她似乎明白了杨志的心情。
“来吧……打……开……那扇门……来吧……”
“门？”杨志仍然有些困惑，“什么是门？门在哪里？怎么才能打开门？”
但这一连窜的问题，少女似乎却没有能感应到，在一片的死寂中，杨志开始再度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化着了巨大的旋涡，而在旋涡的中心，一切都开始模糊。
杨志哭了。
“杨兄弟……”
杨志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角有一点潮湿，但却没有泪留下来，叫他的人，却原来是在对面的林秀树。
“我怎么了？”刚刚的一切如梦似真，杨志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生啊……你怎么了？”林秀树奇道，“我以为只有我略微喝多了一点，难道杨兄弟也喝糊涂了么？”
“什么也没发生啊……看来我果然喝多了点……可能刚刚打了一个盹。”杨志长长出了一口气，开始打量四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老人还在唱着小曲，两姐弟仍然在吃着喝着，刚刚那一杯暖过的酒还没喝完，原来刚刚的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在现实中只有一瞬间的事情。
但杨志仍然敏锐的发现，在裤兜里，那小玩意又发热了，现在虽然已经不是滚烫的热度，但显然比人体的体温要高上一些。
“杨兄弟你可真不是凡人，”一直沉默着的林清照却突然调侃道，“这么几秒的时间内，你居然也能打盹……”
这次，连杨志自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几秒钟啊……他却好像经历了好长时间，经历过了好多事情，在此刻，他总算知道古人所谓的“一梦黄粱”是什么意思了，黄粱尚未熟时，在梦中却早经历过了一生，真真幻幻，怎么分辨呢？
“啊……”为了寻找话题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杨志开始努力寻找话题，然后，他终于想出来了一个，“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当我们离开的时候，天草幻那家伙却突然什么也不做了，既不准备和我们应战，也不准备阻止我们离开呢？”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他看见你和姐姐两个人联手，认为自己必败，所以放弃抵抗了吧……”脸色略微有些泛红的林秀树，说话仍然是心直口快。
但杨志突然敏锐地感觉到旁边的林清照，此刻，脸上却悄悄掠过一点阴霾。
中国，上海，某酒店。
“刚去哪里了？”站在落地窗旁的韩星头也不回，月光下的她显得比平日更清瘦了几分，不过，看起来倒是非常的精神。
“洗手间。”应声的自然是韩信。
“去洗手间也能去这么长时间？”韩星奇道。
“没办法……茅房布置得太过华丽，站小便池边都不忍心往里尿。”韩信低下头，淡淡地笑着，也就这个时候，让人觉得这个瘦弱腼腆而干净的少年还有几分流氓一样的幽默感，“我都打算住里面不出来了。”
“那样的话……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就没法子找女人了。”韩星笑道。
“我还小，不找女人。”韩信乖巧地回道，眼神一本正经。
韩星大笑，揽过韩信瘦小的肩膀，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不相信。”
过了一会，两姐弟安静下来。
“姐你为什么不搬去汤臣一品？那里其实真的很华丽。”韩信很有诚意地看桌姐姐说。
“弟你为什么不搬去茅房？那里也其实真的很华丽。”韩星也很有诚意地注视着韩信。
两人继续相视大笑。
过了一会儿，韩信若有所思地说：“现在的中国，很多事儿都过了，很多又不及得离谱，这差距不断拉大还不太可怕，可怕的是过与不及往往同时出现在一个东西里。”
“你指什么？”韩星敏锐地抬起头，看着韩信。
韩信却没有吭声，只是指了指窗外的夜景。
韩星于是恍然大悟，露出一丝微笑，那微笑中，还有一丝丝嘲讽。
“姐，今天，有个帅哥来香港了。”韩信突然开口道，“是个叫约翰的梵蒂冈圣职者。”
“哦？你怎么知道的？”韩星奇道。
“网上啊……网上什么都能查到。”韩信的口吻很轻松，“互联网让这个世界没有秘密，不是么？所以要扒皮是很轻松的事情。”
“那你查出他来干吗的没？”
“好像……是来找人的。”韩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而且，他要找的人，你我还认识，只是碰巧那个人恰好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