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日月
杨志心里明白，天草幻这次却并没有说谎话，的确，要破除结界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出天草幻的位置，或者，有人能够从外部以不可想象的强大外力强制破坏掉它。位于并非攻击性的结界里，天草幻只要一动不动，杨志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没有办法找出他的所在的。而从外部破坏结界……说起来倒是不难，他本人也好，江琪强尼那对狗男女也好，也许还有其他人也好，都具备这样的能力，但是……现在能来破坏这样结界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连菁菁，也一大早就启程回香港去了。
杨志安慰自己，虽然现在情况很糟，但也许，不会更糟了……虽然呼吸开始困难是实实在在的。
“真顽强”……半小时过去了，天草幻看着结界中的杨志，长叹了一声，虽然现在结界中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了，但用能量保护着自己心脉的杨志仍然如佛像一般结珈跌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在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一丝惊慌，也看不出一丝畏惧，这让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这一切的天草幻大为感叹。
“主人，您不是已经取得了胜利么？那个中国人死定了，他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一个小忍者上前，看着纹丝不动的天草幻，不解地问道。天草幻的通常状态都是手舞足蹈，奇形怪状的，手下们看习惯了，也就丝毫不以为怪，但这次，天草幻却已经姿势端正地站立了半个多时辰，这反而让手下们不安了。
“你们错了……胜负并没有决定……”天草幻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富士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他仍然活着，而且没有放弃。”
“有的人……是没办法被打败的，即使可以杀死他。”天草幻这句话说得相当轻，旁边的小忍者没有听到，听到了也不一定能明白。又或许，这句话，天草幻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别人能不能听到，他根本就不会在乎。
杨志仍然端坐着，似乎身边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实际上，他的心理活动如下：
“喂，小玩意，小玩意，像那天一样，把我带离这个鬼地方吧……”
裤兜里那玩意静悄悄的……
“喂，小玩意，小玩意，像那天一样，把我带离这个鬼地方吧……”
裤兜里那玩意仍然静悄悄的……一点发光发热的迹象都没有……
重复以上的心理活动N次加N次又N次后，杨志的心理活动几乎成了一片空白……
其实，害怕？紧张？或者畏惧？这些感情杨志都有，虽然最近他的成长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周围的人都已经把他不当人看了，当然，还有直接说他不是人的……但是，从小在人类中生长，曾经那样的活过爱过，本质上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又有人能做到彻彻底底的无情呢？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杨志知道得非常清楚，那就是，表现出害怕，紧张，畏惧……虽然都是人的自然反应，但事实上，除了某些时候可以适当“表演”出来迷惑对手以外，其他时候，让你的对手看你的笑话，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所以杨志不想慌张，他已经想明白了，慌张也没有用。
虽然这已经不是宗教统治大地的年代，人们再也不相信奇迹的存在，但在这个时候，除了安安静静等待奇迹的发生，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说不定，奇迹这东西，一不小心还真就那样发生了呢。
杨志突然想起小的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做什么都很努力，活得太累，在经历一系列生死考验之后，杨志突然觉得，其实，有的时候生命也不过就是一个若泡影的梦幻，看开点，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在杨志脑海一片空白之后，那小玩意似乎慢慢开始发热了……
可是这个时候，杨志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芒，这道光芒是如此之强烈，以至于杨志闭着眼睛也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接着，杨志敏锐地感觉到，新鲜的空气开始充盈他的鼻腔。
“那是什么……”这是杨志的第一感觉。
那道强烈的金色光芒就那么划破了似乎坚不可摧的结界，杨志的脑中第一反应却是浮现出“金光闪闪，瑞气千条”这样毫不搭界的词语，直到片刻之后，杨志的眼睛开始适应那道光芒，才看清楚，那道金色光芒原来是一个手持日本刀的金色人形。
慢慢的，那金色的光芒散开去，杨志这才发现，原来金色的人形是一个极俊美的少年，身形适中，五官如精雕细琢一般，如果是女人的话，想必也是绝色，不过那眉宇之间无法忽略的英挺之气，让人丝毫不觉得这个少年有半点娘娘腔。
杨志自己的长相也是极为俊美，但如果和少年相比，杨志始终还是内敛了点，不如少年的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光彩照人。杨志看着少年的面容，顿觉如同看见朝阳一般，虽眉宇间隐隐的骄矜之气让少年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亲近，但正因为这样的距离，反而让少年看起来更加华贵夺目。
“天草你给我听着，你困住的人，我带走了。”金色少年的声音趋向中性，但非常有力，让人听上去，甚至突然会有豪气万丈的感觉。
这个时候，杨志才发现，所谓的金色少年，穿着其实非常简单，只是一袭普通的深蓝色粗布剑道服而已，而那劈开结界的金色利剑，竟然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竹剑。
即使见过世面如杨志，也忍不住大吃一惊。以强力劈开一个结界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杨志知道，除了自己，也还有很多人也具备这个能力。比如强尼，比如江琪。但是，手持一柄竹刀轻易闯破结界，还能这样毫发未伤的人，杨志却是第一次见。
单纯论力量，恐怕，这个金色的少年力量还在杨志之上。
不知道这金色少年到底是敌是友，杨志想。如果是友方，自己却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等人物，如果是敌方，又为什么要从结界中把自己救出来？思前想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与天草一定是敌非友。
杨志正发呆的当儿，那金色少年却对杨志笑了一下，杨志只觉得这笑容宛如日光一般，又是热烈又是明亮。“兄弟，跟我走！是我弟弟叫我来接你的。”
话音刚落，金色的少年一把拉住杨志的手，轻轻一跳，两人便落在了七、八丈高的大树上空。
天草幻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未发。
看着金色少年这样莽撞地劫走杨志，天草幻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上去应战的打算，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其实按他的身手，要上去阻止金色少年，虽然有些难度，但却也没有这么容易让他得逞的道理。
但天草幻没有出手，甚至一个指头都没有动。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的面具碎裂开来，正好一半是娇好的美人一半是狰狞的鬼怪。而面具中间，是他的脸——几乎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看见过的脸。
结界被人破坏掉的话，设立结界的人本身也会承受很大的伤害。天草本人虽然没有碎掉，但面具却承载不住了。
秀丽，苍白，清秀而柔弱的少年。却有一双幽蓝的眸子，那双幽蓝的眸子看起来冰冷得像冰川一般，让人不敢触碰。
如果说金色少年是太阳，天草幻就是冰川中倒映的冷月。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恶战的对手还在，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死，但他似乎没有看见任何人，或者说，自从金色少年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只看见了金色少年一个人的影子，视线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杨志正觉得天草幻的表现不对劲，他和金色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但杨志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和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金色少年却一把拉住杨志闪电般地飞掠开去。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杨志发现天草幻那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一滴眼泪，那一瞬间，杨志有一种错觉，他的眼泪，难道不该是幽蓝的么？
不过，那滴透明的泪水，在炽热的正午阳光之下，应该很快就会被蒸发干净了吧。
宅第的某个角落，有个瘦长的灰西装中老年日本男人像条夹着尾巴的狗一样钻了出来，刚才的战斗，他几乎连观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才探出头来，恰好目睹了金色少年带走杨志的最后一幕。
“你为什么要放走那个中国小子！为什么不阻止他和他的同伙？你明明有机会的！”老男人挥舞着拳头，对着天草幻的背影嚷嚷道，这个老男人正是小泉。
天草幻一句话也不说，听任小泉不断地嚷嚷，最后，天草幻转过了身，小泉嘈杂的声音就消失了。
“你……你……你的脸……原来……”天草幻的样子，让小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按现在的流行趋势，这样的脸应该去当艺人或者搞乐队，怎么看也不应该属于一个整日行走于血雨腥风间的忍者。
“惊讶什么？惊讶我不如你丑陋么？”天草幻的嘴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可以想象，这样的笑容一定经常挂在嘴边，而那个面具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这样的笑，“我的力量不够同时对付那两个人，而且，我也没有必要同时对付那两个人。”
天草幻瞥了一眼惊讶中的小泉，接着说：“我想，你也没有必要对付这个中国男人。这次，是我错了，他并不是我要找的人？”
小泉有些愠怒了，一方面是由于这个中国男人是他要找的人就是天草说的，现在突然说不是了就不是了也是天草说的，另一方面，是由于这个少年面对年长数倍的他时，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人是不是……就凭你一句话就可以变来变去？”
天草幻罔顾小泉的怒颜，仍旧轻笑道：“即使我错了，出的是我的力，小泉先生你在旁边为天草着急什么？或者，您想亲自上阵？”
小泉于是一下语塞，别说他没有那个身手，即使有那个身手，恐怕也没有那个胆量。而天草幻这小孩子虽然实在可憎，但实力摆在那里，即使对付不了那个中国人，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看，是你斗不过他，所以才以这种言语来自我开解吧。”小泉在心里转了个弯，决定改为采用激将法，杀杀这小孩子的锐气。
“是么？”天草幻却似乎并没有在意小泉言语中的讽刺，“如果我斗不过他，那是我的实力问题，与他是不是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泉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地问：“那么，你凭什么认为他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中国人？你们不过是打了一场而已，连话都没有说过，怎么确定？”
天草幻哈哈大笑，道：“话，没有真的，说出来都是假的，你身为一个政客，难道还不明白这一点？而人的身手，比人的嘴巴要诚实多了。”
天草幻停了一会，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忍者中，看起来最笨手笨脚的那一个，“你看，这是我手下中最不成器的一个，你知道为什么他还活着么？那是那个叫杨志的中国人放过了他。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在生死一线还如此慈悲的人，是不会真正和肮脏的政客混在一起的。”
小泉无话可说，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出手阻止他和他的同伙……”
“那不是他的同伙，”天草幻淡淡地说，“却是我的一个故人，而且，我还欠着这人一条命呢，几乎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愿意和这人动手的。”
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可以回去了，等我想起下一步计划，自然会告知你。如果你真对杨志感兴趣，我手里还有他要的东西，他迟早会回来的。”
小泉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可是眼见天草幻的眼神已经变得极其冰冷，于是就死了追根究底的心，匆匆告辞而去。
金色少年拉住杨志几乎脚不沾地地在树上，屋檐上以及围墙上疾驰，杨志也很配合地一起狂奔，不久，两人已经远离了天草的房子。
这时候，杨志却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是谁？你弟弟又是谁？”
金色少年闻言，再次灿烂地一笑：“你看看前面，不就能看到我弟弟了么？”
果然，前方隐约站立了一个清秀的少年，看起来却也眼熟，居然，正是那个假扮女人的林秀树。
杨志想起那个关于喝酒的约定，不禁心头一热，于是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林秀树看见杨志，不禁爽朗地一笑，杨志心想，这弟弟虽然长相不如哥哥俊美，但兄弟两个的微笑倒是如出一辙。
林秀树亲热地拍拍杨志的肩膀，说：“兄弟，现在，可是你欠我一命了吧！其实今天早上晨跑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而且跟在你身后，看见你去了天草那妖怪的宅子，半天没出来，心里着急……才请了我姐帮忙！”
“姐？”杨志疑惑地望向四周，金色少年的身上虽不再发出金光，但英挺依旧，“难道你是说……”
林秀树摸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我，半天了，都没有向你介绍，这是我姐姐林清照……我们，都是甲贺家的忍者。”
杨志几乎要崩溃了……这个看起来比男人还男人的……居然是个女人？不过认真看去……的确没有胡子和喉结的……想想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姑娘家手持金剑拯救了出来，杨志不禁觉得啼笑皆非。
“谢谢……谢谢你们……”此时，除了致谢的话，杨志是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兜里的小玩意仍然有微微的热量，似乎很不安分的样子，杨志在心里默默地说：“谁要你这么迟才有反应呢，现在我可有事情了哦，等我空下来再去找你玩吧。”这么一想，很奇怪，那小玩意也渐渐变凉了，不再散发光和热。
林清照一直在旁静静地看着，唇带笑意，看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大概，该她说的话大多都被她弟弟说了，所以，她也就用不着说了。
“都已经聚齐了，还不一起去喝酒，等什么呢？”林清照终于开口的时候，就一锤定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