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循环
宇治川仍然在缓缓地流着，正如几千年来一样的平静，河岸旁的人也都像往日一样，为自己的生计各自奔忙，没有人想到或者发现，就在身旁的一个大宅子里，是这样一幅修罗地狱一样的可怕景象。
几米之外是正常的白天，宇治的天空蔚蓝得让人心旷神怡，四围一片云淡风清，而几米之内，天色已经渐渐暗到了漆黑，在这一片只有朦朦胧胧的微光的黑暗中，依稀能看出无数形貌可怖的影子不断地从各个角落拥出，试图吞没中央的清俊少年。
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少年的神色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仍然和那些影子僵持着，这样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而且看样子还有继续持续下去的迹象。
杨志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手臂上的小伤并不严重，但隐隐的疼痛还是让杨志感到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忙于战斗的他现在没有时间疗伤。事实上，杨志很明白，虽然自己的身手看起来仍然和刚开战时一样矫健，而忍者头目虚虚实实的人海战术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在他手下占得一点便宜，但，随着时间的拖延，他是越来越危险了。
毕竟，他的动作会越来越慢，这一点，那些二流忍者发现不了，但绝对躲不过真正高手的眼睛。
何况，这个高手，还是一个一开始就设下了这个局，躲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高手。
即使镇静如杨志，这个时候，他的额头也冒出了微微的汗。
果然，对手察觉到了杨志的细微变化。那种能在瞬间聚集能量的邪影越来越多，而且出手的每一招都是杀招，杨志心里暗暗叫苦，但身上的动作却一丝不能松懈，他甚至可以想象，在不知名的某处，那个神秘人已经开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会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么？
杨志的速度已经越来越缓慢了，而邪影的进攻却越来越凌厉，有好几次，似乎只差一点，杨志就会被击中。
果然，杨志在一次转身躲避的时候，露出了空门。速度略微的迟缓，或许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但对于对决的双方来说，却是足以决定生死的一刻。
“呀……”坚韧如杨志，也忍不住轻轻叫出了声。
而他的外套，不用看也知道，被鲜血染红了。
杨志很快做出了判断，伤口大小长约5CM，深入腹腔，位置在脾与胃部之间，没有伤到大血管，不会引发大出血，快速止血不会危及生命……
但，只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可能就彻底失败了。这场战斗，躲在暗处的伊贺忍者终究还是靠人海战术占了上风。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杨志即使能继续战斗，估计也坚持不了太久吧。
然而，这个时候，杨志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如春天般和煦，如果是在平时看到这样的笑容，任何人都会打心眼里舒服。但这样的笑容，出现在这样的时刻，却不仅不可思议而且不合时宜。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杨志的声音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平静，“我实在厌倦了和没有名字的对手纠缠，而且，你的表现，足够值得我去记住你的名字了。”
话音刚落，刚刚似乎已经显露疲态的杨志似乎突然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动作不仅敏捷，而且可以称得上神速……那所有的影子在刹那之间全部破碎，周围余下的只是一些慢慢落入尘埃的碎片。
“看，我找到你了……”杨志笑道，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伤口开始加速痊愈，而整个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把极锋利的剑。对的，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武器，但他整个人，就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利刃。
利刃出乎意料，没有对任何扑上来的残余邪影出手。
正如烧红的钢针插入黄油一样，杨志整个人穿入了处于他正下方的地面。这个景象实在太过诡异，无数邪影就在那一瞬间扑了个空，杨志就那么在无数双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眼睛注视下，凭空消失了。
天亮了。
如晨曦照彻大地一样，或者说，如日食已经过去一般，天色开始由几乎彻底的黑暗，开始慢慢变得明亮起来。
而随着天色的明亮，那些看起来非常狰狞的黑影也渐渐破碎了，剩下的，是一些看起来其实也很平常的劲装忍者。甚至，连整个宅子里的景致也大为改变。现在这个宅子，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非常平常的宅第而已。
杨志安然地站在那里，在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伤口的痕迹。他低头习惯性地看看地板，本来，地板上应该有无数的血污与残骸……但是，现在，地板上干净得如同刚刚大雨清洁过一般，嵯峨菊的叶子青绿宜人，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温暖的柔光。
但杨志明白，那些在结界中失去生命的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回来的，有那些幸存者，其中包括那个因为他一时心软放过的新手，还有，他对面站着的对手，这个穿着阴阳师服装，戴着古怪面具的男人。
“果然不愧是可以轻易杀了三郎的人，”那个戴着古怪面具的男人用古怪的声音说，这种声音听起来让人非常难受，如同是用泡沫划过玻璃窗一样，“请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天草幻，能和你这样的人打一架，万分荣幸。”
杨志冷笑着看着这个始作佣者，突然很想看看他的面具下面到底藏的是什么，于是，他说了一声，“幸会。”
天草幻看了看这个难以对付的对手，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真的很好奇……这十年来，能在我的结界中发现我本人的踪迹的，你是第一个。”
“其他的都成为你的牺牲品了么？”
“不，除了你之外，还是有一名幸存者的，”天草幻仍然维持着那种古怪的声音，“不过，你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什么秘密，”杨志这一次笑得比较轻松了，“你的小动作太多了，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言多必失’，打架也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原因杨志并没有明说，可是具体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邪影可能承载了天草幻的力量，也可能没有，可能这一秒没有而下一秒有，一切皆有可能，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所有邪影的力量都来自于天草幻，而这个结界，也极有可能就是天草幻所制造的。
是否能破了这个结界，其实就取决于是否能准确找出天草幻的踪迹。
天草幻每使用一次力量，都会或多或少暴露自己的踪迹，因为，能量的流动本来也就遵循着一定的规则。有终点，也就有原点。不过天草幻可不是傻瓜，忍者从小修习的就是怎么隐藏自己，天草幻聪明地并非频繁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却不停变幻自己的位置，这样，即使对手已经能看清楚高速的攻击能量流动的轨迹，循源头来时仍然会一无所获。
但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没有一定的。
杨志的受伤当然是故意的。普通的攻击是没有办法让杨志受伤的，开始胳膊上的伤是一时疏忽，而后面，谨慎超过常人的杨志是没有可能露出那么大破绽的，唯一的目的，只不过是让天草幻误认为自己已经快达到极限，从而开始使出杀手锏而已。
这一局，天草幻就这样输掉了。
苦肉计自古至今都是有用的，人们总是会对强大的对手使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而对弱小的对手放松警惕，各个场合都不例外。
当杨志这样想的时候，他却突然心里震动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一件与目前毫无关系的事情，还有一个似乎毫无关系的人。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但仔细一想，似乎一切都因他而起。
这个人，就是那个又瘦弱又干净，一脸纯良的普通中国留学生——韩信。
那场血案，他是为数不多的证人之一，那场血案，也是杨志来日本的诱因。杨志来日本，这短短一两天，已是无数次血战，遇到无数个对手，但，真正的凶手是谁，代表什么势力，杨志却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凶手……会不会就是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杨志想。
一时间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杨志去确定，但当下，他得先做一件事情，就是——解决这个忍者头子天草幻。
在破除了结界之后，在阳光下面，看看你配不配当我的对手吧，杨志的唇角泛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天草幻安静地立在那里，面具遮掩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似乎很难有安静的时候，而当他安静起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
“好吧……”天草幻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好听，但有一些无奈，“我们，就在阳光下全力一战吧。不过，之前，我得做一件事情。”
然后看见天草幻很仔细地，把那件蓝白色的阴阳师袍子给慢慢地脱了下来，然后很小心地叠好。现在的天草幻穿着一身极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材却是异常得修长挺拔，如果从体型判断他的年龄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的。
“很奇怪吧……”天草幻似乎带着笑意，“要知道，这件阴阳师袍子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价值不菲，于情于理都没有在我手上弄脏的道理，而且，你大概也明白，要好好打一架的话，穿T恤与牛仔裤无疑是目前最适合的选择。”
杨志点点头，他突然觉得这个对手挺有意思的。
较量正式开始。
如果有人恰好在旁边观战，那么，可能他什么都看不清楚，甚至两人的面容。他可能只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安静的天气里，地面会有旋风呢？
如果这个人恰好带了DV，而且恰好把一切录了下来，然后放慢NN倍，也许看的人只会会觉得，这只不过是两个街头少年又在为女人争风吃醋，两人的招式看气来是那么地平淡无奇，有如两头初生的小兽在玩耍般地互相撕咬。但实际上，两人的每一招都足以致命。
只是，因为两人的速度都是如此之快，快得不会给对手聚集毁灭性的能量攻击自己的机会，所以，两个人才只能如街头少年一样，以最原始的方式决出胜负。
杨志仍然微笑，天草幻仍然带着面具，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一般来讲修炼幻术的忍者通常身体比较羸弱，不会擅长这种硬碰硬的打法，不过天草幻确实让杨志感到十分意外，他虽然不够强，却胜在聪明。换句话说，他拥有的力量不算特别强，但控制力量的手段却十分高明。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能取代三郎，成为新一代的伊贺忍者头目。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与杨志相比，无论是力量，还是控制力量的能力，杨志都比他略胜一筹，伊贺忍者的长处还是躲在暗处玩幻术，在阳光下硬碰硬，确实不是伊贺忍者的强项。
果然……天草幻已经露出了败象。
按照这种趋势下去，天草幻迟早得输掉。阳光下，没有他施展擅长的幻术的空间。
于是，天草幻瞅准一个空档，发了个虚招，然后，快速向宅第中心逃逸而去。
杨志冷笑一声，他从来没有给过逃跑的敌人机会，过去没有过，现在，将来，都不会。当然，杨志也加速追了上去。
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但，要让天草幻进入杨志的攻击范围，对杨志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而且，天草幻的逃亡让杨志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凝聚自己强大的能量，致命一击一触即发，这场绵长而令人疲惫的战斗，也许终于可以结束了。
杨志终于发出了致命的一击，这一击的强度，即使天草幻是金刚石做的，也会在瞬间化为碎片。
天草幻果然化成了碎片……黑色的碎片……然后……在空气中逐渐散开，消失……如同黑色的雪花融入地面。
而与此同时，杨志的四周景物，在突然间起了难以形容的变化，原本清晰的草木房屋都逐渐模糊，杨志似乎突然被装入了一个巨型的肥皂泡之中，他伸出手去触碰肥皂泡的内壁，却发现，那内壁看起来明明存在，他却触摸不到。
杨志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知道，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不管他再强大，这个错误，都足够致他于死地。
他刚刚所追杀的这个天草幻，仅仅是一个幻影而已，而真正的天草幻，现在已不知隐匿于何处。他曾经以示弱骗过了天草幻，粉碎了他的结界，却没有想到天草幻这只狐狸同样以示弱的方式，把他骗进了另外一个结界。
在战斗中张开新的结界原来是幻术师战斗的大忌，因为每个结界的存在多多少少都会导致能量的反应，只要受过普通训练的武者，没有人可能明知道那是陷井还踏进去。但，刚刚杨志却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猝然落入了这个结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杨志不免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大意。
而天草幻的声音又一次想起，他本来的声音其实并不怪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动听，但为什么平时总是习惯用假声说话，这也许只能归咎于个人的恶趣味了。杨志听到天草幻的声音，却分辨不出那声音到底是传自哪一个角落。
“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算是扯平了，”现在那声音却有了一点气定神闲的平静，“其实，这样的结界虽然对付你很有效，但由于本身就存在着强烈的能量反应，直接设置的话没有傻子会选择进去，但正因为你聚集力量对付我，在那一瞬间，由于你的力量太强大，你就会把周围的一切完全忽略……看我还算聪明吧？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这次怎么判断我的所在，又能想什么办法从我的结界里出来。很讽刺吧，若不是因为你的强大，你也不会落入我的圈套了……”
那声音顿了一下，又说：“有件事情我想我是得告诉你的，我的结界是没有攻击性的，但是你要破坏它，就必须找到我的位置，另外，结界中的空气是会慢慢流失的，我知道你不是凡人，十天半个月的你也不会被憋死……但，总会觉得很难受吧。”
天草幻的声音被一长串招牌式的笑声终结了，但等待着杨志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