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南锣偶遇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见白薯岁月催...”
刨了一整天的白薯,等陈建南再抬头时,已是星光点点,夜深人静。
从中午运回来开始到现在,“三个半”劳动力晚饭就是早晨煳熟的白薯就凉白开,正正经经的忙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颤抖着双手,随意的倚在厢房台阶上,想起这一天的经历,陈建南心有余悸。
除了入窖了五百斤白薯“发汗”留着猫冬,剩下的一千多斤就全靠人力切片、晾晒了。
时隔十多天,此时的青砖地窖已然被顾文华清理过好几遍了,边角处还留有石灰粉的痕迹,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搬进来两口大杠,边口封的严严实实,估计就是前面几次的“收获”吧。
入窖的白薯也有讲究,陈建南满以为只用胡乱堆砌起来就得,没成想顾文华先拆开一袋儿沙子,铺满了青砖地窖的一角。
“这沙子啊,就是打煤市街遇上的黄泥匠给送来的,沙子都不如这口袋贵!”
“不过也约好了,下周末挑个晴天送四袋子黄土过来,定钱都给了。知道咱是用来弄菜园子的,黄泥匠拍着胸口说给挑自带肥力的土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顾文华一边费劲的用竹耙子把这一小块儿“沙地”梨匀实,一边冲跟下来的陈建南解释道。
“不能直接挨着地,要不地气儿往上一蹿,好点儿就是个硬心儿,怎么煮都煮不烂,吃起来跟啃石头似的。坏点儿就是底下的白薯全部糟蹋,得用细沙铺上一层,可不能太薄,要不不起作用!”
等到垒白薯的时候,陈建南作为主力,顾文华递、陈建南放,依着师叔的“唠叨”,不敢垒的太高、太密,要留有间隙,不然那就不是“发汗”,会把窖藏的白薯给“焖烂糊儿”,就是会腐败掉。
等到从地窖里灰头土脸的钻出来,顾不上喘口气,望着大半车的鲜白薯,三人各亮“兵刃”!
顾文华的擦刀,宋大胆的板凳刀,还有陈建南手里的菜刀...
陈建南作为擦刀和板凳刀“双料操刀手”,到最后竟然分了把厨房里的大菜刀...
一开始宋大胆和顾文华还都各不服输,想要一较长短。毕竟早早就为这一天准备了各自的“秘密武器”,可到后来,谁还顾得上较劲呐,都消停的麻木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菜刀和擦刀、板凳刀这种专业性比较强的工具比起来,实在是劳神费劲,切出来大小不均匀不说,白薯还容易脱手,和师父、师叔的效率比起来,陈建南这儿明显就是“事倍功半”。
小囡囡下午回来的早,“五天半”里的半天通常就是下午全体大扫除,结束了就可以“自由活动”。
顾不上和家大人们谈起在新学校的第一天,小姑娘很懂事的一卷衣袖,吃力的端起水盆就加入了“战斗”。
有了小囡囡的加入,顾文华和陈建南的节奏就明显快了起来,毕竟再也不用切完一盆去淘洗一盆了,至于宋大胆...
宋大胆在这点上根本不讲究,往往就蒲扇大手搓一遍白薯表面的泥土,就算是“干洗”过了,切出来的白薯干经常白皙的切面上带着“佐料”。
“师父,您这样将来还怎么吃啊?”
“穷讲究,晒干了一抖楞,全都下来了,又不是湿泥!再说了,吃的时候不还得再洗一遍么?”
陈建南竟然觉得宋大胆说的很有道理,小囡囡效率跟不上的时候,干脆也学着自己师父用手直接“干洗”。
慢慢的,只有顾文华执拗着要清洗干净再擦成片,小囡囡的活儿计就轻松了下来。若不是宋大胆害怕她被割到手,估计还能和陈建南换换岗,可是家里实在是没多余的工具了。
可就这,跟着忙活到九、十点钟就已然扛不住了,打着哈气直冒眼泪儿,还坚持着要帮忙,被宋大胆半哄半吓的催着去睡觉了。
当时陈建南表示我也很想睡,可是没人搭理他...
此时再放眼看整个小白楼后院,白花花连成片,“漫山遍野”的鲜白薯片。
整整二十个车轮大小的竹簸箩,一大半都是顾文华近期采购的,逢人问起来就大大方方的说准备晒薯干,反正也没人问起斤两...
可就这还不够,簸箩放满了就搭在架子上,后来架子不够用了,干脆就搭梯子上房,一个个竹簸箩直接斜摆在房顶的旧瓦片上。
等到簸箩用完了,那还有一小半鲜白薯呢...
于是乎院子里能利用的地方全被利用起来了,坐凳楣子、窗框边儿、被烧了根须的光杆儿藤架子、瓮盖、躺椅、长条板凳...
到后来,宋大胆索性把陈建南的木板床搬了出来,床板上反铺上一层被单,就又解决了一百多斤的“薯片”晾晒问题。
陈建南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睡觉的地方没了,还是累懵了:“师傅,干嘛不往地上铺一层布啊,还宽敞...”
奢侈的想法成功换来宋大胆有气无力的一记“爆锤”:“那可都是掏家货!留着过年给你们裁剪衣裳的!你倒是聪明,拿出来给白薯作‘人情’!”
其实陈建南想说的是“塑料布”,无论是那种透明的还是红蓝交替色的,便宜、实用、耐糟践。
可惜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这年月塑料这东西好像并不是常见,根本不像“前世”那么泛滥。
“师父,那我今晚睡哪儿啊?”
陈建南伸了个懒腰,心说话打地铺也不是不行,但师父、师叔肯定怕自己受凉,估计得要勉强和师父挤一晚上了...
“嘿嘿,睡?”
“你睡了这满院子白薯干怎么办!”
陈建南没反应过来:“啥意思?白薯还要人看着?”
“是不是傻?!老鼠、歇了虎子、钱串子、夜猫子、夜么虎子哪个不得防着点儿,就不说这些个,二半夜蹿墙上房的环儿给你蹬上一脚,一簸箩就算白干!”
宋大胆也没力气收拾这小子了,打了个哈气:“大小伙子皮实耐造,不比我和你师叔,老胳膊老腿儿的,你守前半夜,老顾把手电给拿着!”
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东厢门,不一会震天的呼噜声就传了出来,显然是真累到了。
接过顾文华递来的手电筒,没成想还有那罐子“待客烟”。
“扛住喽,可不敢睡,过一会儿就走动一圈,房上的也得照看到。”
“...”
还有没有人性!家里牲口都不敢怎么造啊!
陈建南望着满院子的白薯片,心想防贼还容易点儿,可要是防着夜猫子爬墙,自己哪能顾的过来!
顾文华都快走到正房廊檐下了,他才回过神来,苦着个脸问道:“师叔,这日子还得几天?”
“日头好两天就得,保险点儿也得晒个三天,就盼着别下雨吧!后面每天还得翻面儿、换方向,临了还得挑拣出切的薄的、有破损的先收起来,总之,这几天晚上都得轮流着来!”
说着话,“嘭!”
又是一声无情的关门声,此时院中就只剩下陈建南一个人。又无处可去,只得倚在厢房的入户台阶上,点烟的手都是颤巍巍的,好不凄凉...
和别的穿越者动辄就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美美的比起来,自己真是衰到家了...可这,不才是五十年代小老百姓真真实实的生活吗?
一夜无话,再睁眼时,陈建南躺在宋大胆的床上,睡眼惺忪。
昨夜里还真让师父、师叔给说着了,夜半时分不停的有响动,耗子没见着,爬在房脊上的野猫倒是不少,陈建南一开始还防备着爬梯子走高儿,到后面再见着时,就远远的拿手电筒一射,夜里的光亮一下子就能惊走不少野猫。
至于怎么到的师父床上,已经浑然记不清了,只模糊记着自己后来实在扛不住,批了件外衣靠着柱子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饶是金丹增强过的身体,陈建南也觉得浑身骨架子都散了,不想起床。
可想起来今天一堆事情,又不得不起。
本来昨天就该归还给文瑛的布口袋,文三儿的平板三轮车,早就清洗干净但总是忘掉的手帕子,晚场七点零五分的交道口电影院,还有自己明目张胆的“翘班”...
小囡囡坐在院子里预习课本,见他出来喊了声师兄还不忘叮嘱他:“顾爷爷说了,准你一天的假,要好好休息,他去还自行车了,宋爷爷本来在前面店里,中午刚吃过饭就有人来找,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了。”
洗漱完毕,灶上给他留着饭,原来已是中午时分。
再见着文三儿时,陈建南也没空着手,空间里预留出的鲜白薯拿出二十多斤来放在车上,直说是“误工费”。
文三儿哈哈大笑,直说陈建南局气,就是用个车又是请客吃饭又是误工费的。听说陈建南要往南锣去,非要送他一程。
按文三儿自己的话说,好久没喝北城的酒啦,还可以去北新桥蹲活儿,三全其美!
陈建南倒也没跟他客气,他还得给文瑛还布口袋呢!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俩口袋也算是“公产”...
“这回知道给我还帕子啦?”
文瑛随手把布口袋扔到柜台里面,接过帕子来瞅了瞅,眼眸里带着笑。
“不是晚场么?怎么今天没上班?”
“嗯。”
“不对啊,那你是怎么休的,这样你的排班不就乱了么?”
姑娘俨然是怕他为了归还帕子才溜的班,刚还带着笑的俏脸上顿时露出一分焦急来。
“没有,借你的布口袋就是为了店里的事情,昨天忙到后半夜,今天经理给我放了半天的假。”
“那你不好好睡会儿?”
“不了,好久没回南锣这边儿了,总得回来看看,毕竟家当什么的都还在这边呢不是?”
文瑛点点头,若有所思:“是有快俩礼拜了吧?上次还听一个你们院子的大娘念叨起你来呢。”
“对了,方便打听件事情么?”
文瑛见他神色郑重,便示意他出去等着,自己则招呼起刚进供销社的顾客来。
等了好一阵子,文瑛才赶出来,生怕陈建南等的着急:“又是来要碱面的,最近都在传碱面要开始凭票供应,昨儿就卖空了,解释了半天就是不信,非说是我们‘囤积居奇’!你说气不气!”
陈建南正是想问这事,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也知道后面几年的走向,奈何细节上一概不知,见姑娘面上带出委屈来,急忙好生安抚。
往南锣鼓巷95号院去的路上,陈建南慢慢思量着从文瑛那“打探”来的消息。
已经确定的是从下个月开始,碱面、花生、芝麻等一小部分常用副食品全部开始凭票,年底之前腌肉、风干肉、熏肉、猪牛羊的下水货也会全部凭票供应。
听文瑛说有可能还会陆续将糖果、奶制品、酒类、茶叶、卷烟、肉罐头这些逢年过节的紧俏货也全部纳入票证范围。
“听说往丰台和密云县那边儿,有人偷偷出售腊肉,现在肉类里也只有这个不用凭票了,但我估计也要不了多久,毕竟以前钻空子的腌肉、风干肉、熏肉不也被纳入范围了么。”
“至于烟酒茶叶这些本身就是紧俏货,老百姓平常买不起,也买不到,纳入票证供应范围影响倒还不大。”
陈建南心说话,怎么能没影响?现在还能见着师叔他们喝茉莉花茶,往后估计全得换成“高碎”!
想着文瑛说的话,陈建南心里久久不能平息,风雨欲来,而自己还在祼泳...如果不算师叔那边的准备的话。
快走到南锣鼓巷门口的时候,打对过儿悠悠哉走过来一个人。穿一身绿褂袄子,头发乱糟糟的比陈建南刚起床那会的鸡窝头差不了多少,背着手一副老神哉哉的模样,看着年纪不大可动作举止老成,一边走一边和路上行人打招呼。
“忙呐胡大爷,这是遛鸟去?”
“嗐,我啥也不干,就是溜达,这不今儿师傅刚放了一天假么!准备回去给我妹子做顿好的!”
“什么?您要问我为什么空着手?那老爷们儿能买菜么?让我妹子去就成!他哥鸿宾楼的手艺伺候她,她还不得颠颠儿的去啊?”
陈建南只觉着这人瞧着面熟,一时还没想起来,犹豫间就和这人碰了个对脸儿。
“哟,建南!有日子没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