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同去
卢植神色愈发复杂。
厅内跪着的少年,两年之前还十分青涩,犹记当时,还被自己一枪之威惊吓到。
转眼两载光景,不但武艺非凡,心智也愈发成熟起来。
这四句,莫说是他,放眼天下,何人能脱口而出如此思想境界极高的句子来?
可偏生他向自己求的是武艺,这一身担当到底从何而来?
片刻后,众人终于回神,三位太学士子,羞愧难当,偷偷擦拭冷汗的同时,先前没说出口的嘲讽有多重,此刻心下的煎熬就有多浓烈。
这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带来的压迫,莫说相似,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再看向灯火中间跪着的那道身影,只觉格外刺目耀眼,他俊朗高大、英姿伟岸的身形,在昏黄光辉中无限变大。心底再难升起任何轻视敌意。甚至隐隐萌生出几分结交的念头来。
当一个人的高度难以追赶,会被下意识仰望,进而生出羡慕、靠近、跟随的想法来。而这,便是臣服的萌芽。
公孙瓒不知道他们心中想法。
此刻被两位大儒热切的盯住,仿佛发现绝世美玉,苍老的脸上全是欣喜惊叹。看得他浑身难受。
“瓒哥儿,吾用人头担保,这两位决计是跟那些个沽名钓誉望族不同!”
陈耽上前,轻轻拉起公孙瓒,正色肃然,“若这天下还有谁能心忧百姓死活,伟节、伟明必在其列!”
卢植并未开口,他拍了拍公孙瓒肩膀,神色鼓励。
公孙瓒见状,再不犹豫,恭敬道:“公孙瓒拜见两位恩师,先前是弟子孟浪!”
符融、贾彪心怀快慰,释怀大笑,“无妨无妨!有此志,就算孟浪些亦情有可原!”
王允一直插不上话,又被公孙瓒捎带给骂了,别提有多尴尬,如今眼见气氛冰消雪融,干笑着插进话,“恭喜司徒和二位大儒收得得意弟子!”
曹操也不由跟着赞叹,“原本瓒哥儿名声就洛阳皆知,如今有了这前无古人四句话,只怕明日后,公孙瓒之名要传遍天下!”
陈耽、符融、贾彪对视一眼,全都颔首表示认可。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后天瓒哥儿就要去幽州赴任!鲜卑蛮夷又在抢掠边疆!”
陈耽叹了口气,众人闻言也具皆默然。
王允跟着附和道:“这次只怕难,夏育败光了幽州精锐,左右二路无一生还,就中路勉强回来2000人马,根本不够看,剩下的步卒,守城尚可,若跟鲜卑野战,无疑自寻死路!”
“然也,瓒哥儿此去经年,只怕一时半会是难回洛阳了!”
曹操想到自己也要去顿丘,一腔抱负尚未施展,就要远离朝廷中枢,兔死狐悲感生出蔓延,难免心有寂寥,不由出言赞同。
符融急了,自己行将就木,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好不容易逮到的璞玉,难道就要冠个师徒名分,一日都未教授,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去幽州?
不行,绝对不行。
“那老朽就跟着去!去幽州!”
符融抬高声音,“左右洛阳乌烟瘴气,被这群阉党搞得人心惶惶!清议更是被打压的厉害,原本某都想就此归隐,不问世事!”
跟去幽州?
公孙瓒一脸惊讶,愣愣瞅了一眼符融苍老的脸。
这年纪,您就不怕半路撑不住?
说到这里,他喘着气略微停顿,目光落在公孙瓒身上,一脸满意,“如今,有瓒哥儿此等璞玉,吾定要好好教授,以期日后重振太学之名!”
堂内三位太学生闻言,瞬间失声,仓惶跪拜,惊声呼道:“先生,万万不可,若先生离开,这洛阳三千太学士子,群龙无首如何此处?”
“还请先生三思啊,先生乃吾等精神支柱,若先生离去,自此清议之风形同虚设,只怕朝廷阉党做梦都要笑醒!”
“先生……”
三人轮番劝解,说到动容处,涕泪横流,嚎嚎大哭。
陈耽想说什么,最终忍住,卢植看不出什么表情,难怪师娘老说他是闷葫芦一巴掌拍不出个屁来。
贾彪皱着眉头沉吟,不知在思索什么。
“够了!”
符融被缠的有些不耐,喘着粗气高声打断后,严厉说道:“吾主导的是清议并非太学,目的也是为了指出国朝弊端苛政,并非汝等保护伞!”
“没了吾,尔等就没法活了?”
三人顿时羞愧难掩,低头噤声,脸色潮红呐呐不敢再有所言。
符融见状更是失望,张了张嘴,最终一个词都未说出来。曹操看着地上衣冠楚楚的三人,他也不怕厅内众人看到,嘲讽之色毫不掩饰。
被当做太学翘楚推举出来的三人,明日里本要跟公孙瓒一同拜三人为师,结果这一番举动,让陈耽符融贾彪三人很是失望。
再看看厅内安安静静的公孙瓒,互相比较之下,更添了几分怅然若失。
几声此起彼伏的长叹后,符融意兴阑珊,率先告辞,“子干,明日加冠后再说罢,吾有些疲乏,这就告辞了!”
“伟明兄,这……”
卢植慌忙追上,符融笑着转身,“子干,能得此良驹,还沾了汝光,莫要多言,吾自去了!”
符融离开后,贾彪紧接着就告辞离开,陈耽王允曹操三人随后,剩下三位太学士子唯唯诺诺打了声招呼后,就掩面而逃,看的卢潜卢珩震惊不已。
卢植送客回来时,公孙瓒正在收拾被他劈碎的大案几,听到响动,公孙瓒笑着回头,拿着手里贵重的实木冲着绷着脸的恩师晃荡,“先说好,莫训弟子,不然只怕等会师娘杀到,弟子保不齐就要坦白从宽了!”
卢植原本心情确实有些沉重。
一来,公孙瓒变化实在太大,几乎超出了他认知,可偏偏他并没有教给对方多少经世学问。这种逐渐丧失对弟子掌控的心情,着实不美。
二来,师徒一年多未见,如今好不容易见着,结果一天也就打个照面。他又要离开。
数种复杂情绪交织,让他直到现在依旧有些兴致缺缺。
卢潜卢珩一听公孙瓒大逆不道的言论,就知道要遭。惊恐对视后,不约而同丢掉手中修剪灯芯的工具,撒开丫子跑了个没影。
公孙瓒还没摸着头脑,卢植冷笑就传了出来,“孽障,某倒要看看,汝要如何坦白从宽!”
公孙瓒无辜摊了摊手,冲着卢植眨了眨眼睛,一脸纯良,眼神不断示意卢植往身后看。
不是弟子不给机会,给了您这也不把握,非要往枪口上撞啊。
卢植刚回头,师娘四十年狮吼功径直从大厅升起,冲破卢府,撕裂夜幕,从里坊摧枯拉朽,一路波及到城外白马寺的铜钟上。
“老娘用了二十年的嫁妆!就这么没了?”
师娘咬牙切齿,双目圆睁,抄起卢潜丢掉的青铜剪,就往对方下三路招呼,“卢——子——干!给老娘死!”
卢潜卢珩从大厅侧柱探出脑袋,偷偷张望,公孙瓒摸出大厅的时候,白马寺铜钟咣咣连着响了好几下。
三双眼睛对视。
两双打听情报的斜着眨巴:瓒哥儿,里面啥情况?
公孙瓒看懂了,悄无声息摇头。
啥情况?惨不忍睹,衣服都打没了,马上就要伏湿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