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应战

方啸云驾驶着战机刚回到临桂秧塘机场，他代表中国空军应战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桂林乃至全国的报纸都开始关注这次所谓的战书事件，而日本媒体方面，更是大肆报道“我英勇皇军将与支那空军空中决斗！”之类的消息，发展到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普通对决，而是事关着两国民心士气的重大战役。

晚上，方啸云安排好机场附近的警备工作后——自从在空军在兰州机场被偷袭之后，就规定每晚机场的警备工作都必须由专门人员负责，和赵鹰他们随便聊了几句天，就往家属宿舍走去，胡心枚今天白天去桂林室内看望她的伯父去，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方啸云步履轻快地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敲了敲门，说道：“心枚，在不在？”

门缓缓地打开了，只见胡心枚咬着嘴唇站在那里，望着方啸云说道：“今天你去执行这种任务怎么不告诉我？”

方啸云听出她语气里面似乎有问罪的意思，笑着说道：“我也是怕你担心嘛！不过，我现在不是来向你报告了吗？”

胡心枚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床沿坐下，方啸云连忙跟着坐在她旁边，低声说道：“其实这次一点都不危险，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地就回来了吗？”

胡心枚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方啸云和胡心枚认识这么久来，还没见过她这么哭过，不由得慌了手脚，连忙说道：“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胡心枚转身扑进方啸云的怀里，抽泣着说道：“今天。。。今天赵鹰告诉我陆长枫和南宫影绡的事了！我怕。。。我怕我们也会这样。。。”

方啸云心头一阵苦涩，陆长枫死的时候，胡心枚和他自己都还在成都，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他归队后知道陆长枫已经阵亡时，实在是情难自禁！眼看着这么多好弟兄一个个阵亡，身边的战友日渐凋谢，第七期飞行科的同学们还有几个活着的？方啸云想起这个，有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茫。

他轻轻地拍着胡心枚的肩膀，低声说道：“长枫走的时候，给南宫影绡留下了一封信。。。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吗？”

胡心枚伏在方啸云的怀里，抬头望着他的脸庞，说道：“写着。。。什么呢？”

方啸云苦笑着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给沈教官的妻子送过信吗？和沈教官的遗言一样。”

胡心枚当然记得那句话——“当你仰望蓝天，你就会记起我”，她仔细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痴了。

只听方啸云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们这些空军飞行员的生涯就像是肥皂泡一样，看上去华丽而炫目，但却随时都会破碎——今天有个弟兄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现在没有战争，那我们就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或许可以回我们认识的西子湖边，那里很美，不是吗？”

胡心枚痴痴地说道：“嗯，笕桥。。。那里好漂亮。。。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方啸云惨然一笑，说道：“可现在有这场该死的战争。。。这是我的责任，心枚，我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你知道吗？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很难赢了！”

胡心枚从来没有听过方啸云说出这种近乎丧气的言语，方啸云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声说道：“可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争里空军都必须尽自己的责任!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知道，我将会死在这场战争里——或许就是明天。但我不想让你和南宫影绡一样！所以我对那个弟兄说。。。我对他说空军的寡妇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增加一个。”

胡心枚静静地依靠着方啸云起伏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那阳光明媚的西子湖畔，在蔚蓝的天空下她和方啸云迎风飞行，所有的一切都宛如梦幻。

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无论你以后会怎么样。。。我都想做空军的女人，其实，从那天坐上你的那架飞机，我就已经是空军的女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桂林行营散布在各地监视哨一直保持着警戒，不停地报告日军机群可能出现的方向。

这天，方啸云、赵鹰在警戒室值班，两人正聊着有关最近前线的战况，听说大批日军已经准备在钦州湾登陆，而广东方面的日军第十八师团似乎也有异动——看来他们的目标是在桂林。

赵鹰刚刚侦察飞行回来，连早饭都没吃，一边包着饭团一边说道：“听广西空军的弟兄们说，以前他们的那些日本教官，总是强调三机编队和单机格斗。。。听说英国人也这么用过。”

方啸云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法子我们不一定能用，俄国人给我们的I-15，盘旋转弯性能比较好。。。”

话音未落，负责机场防空预警的一名士官就快步跑进警戒室，急促地说道：“长官！监视哨发现情况！”

方啸云蹭地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上的风镜和飞行帽就往外面走去，赵鹰连忙放下手中的饭团，急匆匆跟在后面，方啸云一边走一边问道：“日本人怎么来的？”

那名士官汇报道：“第六号，第十七号监视哨报告说日军编队从广州方向起飞往桂林方向一带飞行，现在已经过十塘！长官，又是冲我们这里来的！”

这时集合哨已经响起，方啸云匆匆地对部下们讲解今天的任务——日军海军航空队今天要轰炸桂林，现在第七中队立刻起飞拦截。其实这根本就不需要多加讲解，类似的任务这群飞行员已经做过太多次，但今天是日本人下战书后的第一次较量，必须取得首胜！

轰轰机鸣声中，方啸云作为领队率先起飞，随后第七中队的其余五架飞机也紧跟着起飞迎战。现在第七中队的飞行高度大约在八千尺，这也是I-16性能最好时的高度，但方啸云知道这点是不足以抵消日军在性能上的优势的。

方啸云一面搜索着敌机一面爬高，在无线电里对飞行员们说道：“注意搜索敌机！保持飞行高度！”几乎是在同时，方啸云和他的僚机都发现日军的轰炸机群，它飞的要比第七中队还要高一些，在方啸云他们的左侧前方大概2000米处。

战机上配备无线电的飞行员们的耳机里传来方啸云的命令：“急转弯二十度，第三分队掩护！其余单位准备进行攻击！”（俄国人曾经提供过一批机载无线电设备，虽然性能不算好，但在当时的中国空军却很受欢迎，不过只能装备部分长机和指挥官，其余飞行员只能通过手势来接受命令）

方啸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越来越近的猎物，现在该是我们较量的时候！他猛地加大油门，转弯向日军飞机飞行方向扑去。

日机编队越来越近地呈现在眼前，这是些96式中型轰炸机，大约十多架，采用密集编队飞行，它们似乎也已经发现来袭的中国空军，正上下摇晃着互相靠拢，以便形成交叉火力以互相掩护。而日军护航的96舰战由于飞行高度比较高，暂时还没有发现这支中国空军。

攻击编队的四架飞机已经爬升到日军飞机的下方稍后一点。这攻击位置不错，方啸云心想，他已经打开机枪按钮，瞄准具的红灯亮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攻击！”

方啸云摇动了几下机翼，一推头，猛地俯冲下去，紧接着，其他飞行员也跟着俯冲下去，方啸云在几乎飞行到日军轰炸机编队的正下方时才开始拉升，以一种几乎垂直上升的角度对日军编队的中央位置发动攻击。（相对来说，以这种方式对轰炸机编队进行攻击比较有效，日军机组记者曾经拍摄过许多这样的战斗照片）

这时日军轰炸机编队上的所有机枪都猛烈开火，后下方的火网织成一片弹幕，但方啸云已经撞出火网，直扑向左侧第二架97重型轰炸机，这架战机在他的瞄准具里越来越大，当它的机翼几乎到占满整个光圈时——大概只有100米的距离时，方啸云猛地按下机枪按钮，四挺SHkAS机枪立刻喷射出炙热的枪弹，直接命中这架97重轰的左发动机，浓重的黑烟立刻从受创处冒了出来。

这架战机摇晃了一下，忽然往左侧斜下方直飞下去，似乎想脱离战场，当方啸云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家伙，他紧紧地追着这架97重轰的尾巴，按住机枪按钮不放，猛烈的枪弹不停地射中这架倒霉的飞机，烟与火瞬间就笼罩在这架战机周围，但直到这架97重轰完全失去动力左倾往下坠落的时候，上面的日军机组成员也没有选择跳伞。

“很好，和我们一样。”方啸云看着这架已经爆炸并像石头一般坠落的战机，快慰的同时心里却掠过一丝惊讶的感觉，无论如何，就算是他们是不同戴天的敌人，方啸云对这群飞行员还是颇为敬佩。

这时，日军的整个轰炸机编队的阵型已经被四架中国战机冲散——就如同庞大的野牛群遇到凶猛的老虎，如果它们能结团应战，往往能渡过灾难，但如果被老虎冲散，就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在不到两分钟内，第七中队的攻击编队已经切入日军编队的内圈，疯狂地攻击着这些单个抵抗能力微弱的日军97式重型轰炸机，一时间，急速掠过的战机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驰骋纵横，空中到处都弥漫着炽热的枪弹和浓重的硝烟，

方啸云把战机重新拉高后，正打算再次俯冲以增加速度，并寻找第二次攻击机会，这时耳机里传来赵鹰急促的声音：“长官，12点方向，九六舰战！”

方啸云回头望去，只见后方担任掩护任务的三架I-15战机正在和七八架96舰战拼命纠缠（I-15战机的速度虽然不如I-16，但灵活性能却强过不少，所以方啸云这次采用通过I-16的速度迅速切入日军轰炸机编队的战术，而让I-15分队担任掩护），但看来并不能支持很长时间。

这时担任方啸云僚机的刘延飞正从俯冲攻击中脱离出来，一个急速的左跃升转弯准备掩护长机的侧后，忽然一架日军的96舰战从后方俯冲下来，从方啸云这边的视角正好能看见，但刘延飞的战机上并没有配备无线电通话设备，方啸云急忙松开双手，用双腿夹住操纵杆，双手握拳竖起大拇指高举——这手势的意思是后方有日军战机出现，让刘延飞立刻爬高抢占战斗位置！

但刘延飞根本没有机会反应过来，几乎是在方啸云发出信号后的一瞬间，他那架I-16已经起火下坠——这日本飞行员显然把握机会的能力非常之强，方啸云急匆匆地大声对其他队员喊道：“返回战斗位置！”

这时那架击落刘延飞的96舰战已经和方啸云交叉擦身而过，方啸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这架日军战机机身上刺目的红太阳标志，和方啸云机身上淡青的青天白日标志形成强烈的反差。望着刘延飞那架坠落的战机残骸，方啸云狠狠地咒骂道：“来吧！你这杂种！”

方啸云拼命压下左翼，握紧操纵杆，战机“啸”地一个右转弯，企图飞到这架日军战机的后面咬住尾巴，但这名日军飞行员显然是个老手，而且96舰战的盘旋性能非常好，一时间，双方在空中形成了一个追逐盘旋的局面。

但这种盘旋转弯的形势下，战机很快就不能维持高度，飞行高度立刻从七千尺跌落到四千尺。迎面风呼啸着吹过开放式的I-16座舱，但方啸云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他不停地做出翻滚盘旋动作，却始终无法获得足够的瞄准射击量，虽然在上升翻滚的时候方啸云有过两次射击机会，但I-16战机在这种急跃升的动作下却差点陷入螺旋，

这时两架96舰战已经从高空俯冲扑下来，紧紧从后面咬住了方啸云，就在他们开火的一瞬间，方啸云本能地拉起机头，飞机急速上升，几乎是在同时，日军战机的枪弹从方啸云的身后掠过。

由于上升仰角过大，方啸云这架I-16战机一时陷入失速的状况，而身后几架日军战机依然紧紧追逐，但方啸云始终保持着非常灵活的规避动作，日军飞行员一直没有能获得足够的瞄准提前量，机枪子弹不停地从I-16战机旁边掠过，却始终不能击中。

方啸云拼命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咬了咬牙，把操纵杆猛地推向左前方，同时忽然关闭油门，战机以近乎疯狂的姿态进入垂直俯冲，这种失速造成的瞬间空气压力刺的方啸云耳膜生疼，几乎要溢出鲜血，但终于甩脱了身后的96舰战——日军飞行员似乎也没想到会有方啸云这种人，要知道，这种战术动作很可能直接就让战机坠毁。

勉强从垂直俯冲中恢复过来，方啸云立刻控制住战机重新爬高，眺目望去，现在整个空战战场已经陷入混战状态，但第七中队的飞行员们依然努力维持着编队作战的姿态，而日军则还是延续他们的死板空战教条——三机编队和单机格斗战术。方啸云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大声对无线电喊道：“各机注意！保持双机编队，保持双机编队！”

这也是中国空军最普遍采用的战术，低速灵活的双翼I-15战机负责和同样比较灵活日军96舰战纠缠，而较为高速的单翼I-16则伺机忽然发动攻击，这也是西方所谓“一击脱离”战术的变化版，陈纳德后来大力提倡的p-40“一击脱离战术”也是从此而来。

方啸云眼看着赵鹰的那架编号为768的I-16战机在三架96舰战的围攻之下，不停地急速翻滚盘旋转弯，企图摆脱日军战机的追逐，而此时，其余的日军战机也已经和剩下的中国飞行员们纠缠在一起。

“机会来了！”这念头从方啸云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加大油门，猛地从围攻赵鹰的那三架日军战机后上空俯冲下去，在把其中一架战机套进瞄准具的同时，按下了机枪按钮——这时，这架96舰战也已经发现来自身后的偷袭，但就在这名日军飞行员企图转弯脱离的时候，I-16的四挺机枪射出的子弹击穿他的机身，机翼处立刻冒出火苗，随即机身断裂成三段轰然爆炸。

方啸云这时并不知道他击落的这架96舰战是刚才偷袭刘延飞的日军战机，更不知道上面的飞行员就是前天向中国空军发出战书的日军第十二航空队的中队长加藤茂章大尉。而在这位号称“海军航空队之骄子”的加藤大尉阵亡后，甚至连日本海军中国方面舰队的司令官长谷清川中将都亲自前往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