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怕的太多了
父亲以前干过很多败家事，掏光爷爷奶奶打工存的所有积蓄。
不过，他终究是爷爷唯一的亲骨肉，独生子。
能和亲儿子在一起，爷爷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说是去玩，可很多地方都需要爬山，最远，走到平路尽头，遇到台阶，便原路返回。
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拍照片，请路人拍，尔北拍，换来换去，每张照片都有爷爷。
或许，是在为以后爷爷去世，纪念他做准备吧！
那次出行，各怀心事，没有人真正开心。
等回到乡下，天，已经黑了。
车停到院子里，父亲像转了性，竟主动把爷爷从车上背回屋里。
他摸着门框，仔细看着上面的刻痕，回忆颇多：
“爸，我还记得，这些是我长个子那几年，家里没卷尺，你给我量个子，用刀片刻上去的。”
爷爷坐在床边，有些意外。
“对呀，你还记得。”
“还有那！小北你看，墙上的那只猫，是我小时候用木炭画上去的。”
看向他指的那面墙，原来，一直嫌弃的，那只四肢不协调的猫，是他画的。
回到这许多年没回来过的老房子，父亲似有说不完的记忆。回忆过后，他面带失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女儿都这么大了……”
这样的他，是尔北从未见过的样子。
似乎，
也不是那样冷血。
似乎，
也没有那么可恨。
他也有童年，也会回忆过去。
尔北不知道，他想起过去时，会不会，想到母亲……
如果会，又是以怎样一种感情？
看到卧室里，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又是否会睹物思人？
以前木质的手动扬谷器上，还写有“段国庆家的”几个字，字体歪斜，一笔一划都很生硬。
尔北已经忘记，那些字，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了。
待奶奶铺好床，父亲却说要去舅爷家看看，其实就是想去打牌，那里人多，凑两桌麻将再容易不过。
出发前，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两包中华带在身上。
许久没回家，现在小有成就，当然是要炫耀下了。
尔北甚至都能想象，他给那些只舍得抽便宜烟的村名拿烟时，那得意的神情。
有烟做铺垫，话题自然就会牵扯到工作发展，那时候，才是他炫耀的重头戏。
老家，地广人多，关系网极其复杂，谁家有个事，不出三天，就能传遍整个村。
父亲回家不足十天，在他的自我宣传，显摆下，多人说起段国庆，都是一脸佩服：
“段家小子出息了！人家做生意赚到钱了，抽的烟都是四五十块一包的！”
慢慢的，尔北竟被扣上个富二代的帽子。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人当富二代，感觉倒还不错。
爷爷房间的灯，每天从晚上开到天亮，说是怕他起夜不方便。
实际上，更多的，是因为整夜睡不着。
他说，每晚只能断断续续的睡三四个小时，痛醒了，就坐到天亮。
在医院带回来的唯一药物，是种叫“吗啡”的白色小药片。
每盒一百多，十粒。
用于晚期癌症患者，缓解癌性疼痛。
可随疼痛度增加药量。
一家人，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药盒子都没给爷爷看过。
到点了，爷爷疼的受不住，就会给他吃一粒，只告诉他是止疼药。
可后来，他知道药很贵，一颗就十几块钱。
再疼，一天最多只吃两粒。
距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仅剩的一个星期里，尔北在网上学习各种食谱。
到赶集日子，便让父亲开面包车去买食材。
嫩滑的肉末蒸蛋、红烧狮子头、炸制的酥香小肉丸……
变着花样，只为了让食欲不振的爷爷多吃几口。
“我昨天做了个梦。”
早上，爷爷又开始讲述起稀奇古怪的梦境。
“梦到我们堂屋摆了口黑色棺材，我就坐在外面的柱子边，院子里，好多认识的人在哭，其中，还有我大姐。”
这个梦……
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爷爷的大姐，早就死了十年。
比起梦的恐怖，尔北更怕做梦人多想，她忙转移话题。
“肯定是你好久没去给姑奶奶烧纸了，她才给你托梦。”
“是有好久没给她烧纸了……”
爷爷目光落在对面山头，猜不透，在想什么。
深知要在乡下长期待下去，奶奶给家里添置了不少家禽。
院外的小水塘，鸭子叫个不停。
奶奶从地里回来，后背满满一背篓红薯藤，这是圈里两头小猪的最爱。
尔北帮她接过不算轻的背篓，有些心疼。
“以后背少点吧，太重了。”
“背少了，要来回跑，圈里两个嘴巴等着吃呢！”
奶奶从背篓里抱起一把叶子，往猪圈走去。
两只小猪从集市上买来就很能吃，到家的十几天，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好多年没养过猪的爷爷，每天都要拄拐走到猪圈看看，关心着它们的饮食起居。
离开前一晚，尔北收拾行李到深夜，坐在床上发愣。
“快睡了。”
忙了一天，奶奶面容疲倦。
熄灯后，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躺在床上，她不确定奶奶有没有睡着。
“奶奶，我走了，爷爷要是腿疼，你就让他别忍着，多吃几颗药……你也是，别……不爱惜身子……呜……”
话到后面，她开始呜咽，心中万般不舍。
用被子擦干眼泪，开口，说出她想了很久的事情。
“我，不想上学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拉开灯，奶奶激动地从床上坐起。
“你不上学你想干什么？”
尔北躲在被子里，不想暴露自己的狼狈样。
“我想在家，陪爷爷……我想去赚钱……”
“谁要你在家？谁要你赚钱？你真想对你爷爷好，就把大学乖乖念完，我们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看你辍学！”
这些话刺激到尔北，她坐起来，眼睛红肿，看到奶奶的样子，彻底哭了出来：
“我想多陪陪他，不想他看不到我……我不要每天没人陪他说话，我怕他越来越消极，我怕……我怕的太多了……”
奶奶把她拥入怀里，很明白孙女的心情。
“奶奶知道小北孝顺，你上学离家也不远，每个月回来看看你爷爷，他就很开心了。”
在她怀里，尔北抽泣的更厉害。
“可我想赚钱给他花，养我这么大，我还没尽孝……”
“谁说尽孝就得用钱？你让你爷爷放心，就是最大的孝心。别哭了，他当初知道你考上大学，别提多高兴了，钱你也不用担心，你爸爸刚给我们拿了一万，够几个月生活费。”
给尔北盖好被子，奶奶用手轻拍她肚子部位。
像回到十年前，哄，只有十岁的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