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那个老水手还说，飞鸟不渡也分层级，方才九州说的那种，是最低级的飞鸟不渡。”段白羽补充道，“还有更高一级的，水下不但有漩涡，地底还带磁，一旦船只经过，更是会立即就被吸入海底，再也难见天日。”
“对。”敖九州道，“当时那老水手就用了'被蛛网粘住的蚊子'來形容被吸入飞鸟不渡的船只，所以刚才白羽随口一说，倒是点醒了我。”
“可是这一代海域并不偏远，平时也多有船只来往，并未听说过有什么飞鸟不渡的现象啊。”李泽世道。
敖九州和段白羽对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地大叫道：“不好。”
李泽世被惊了一跳，连道：“又怎么啦？”
“白羽，你给他解释，我马上出去着人查看。”敖九州起身丢下这一句话，便火烧屁股一般跑出了船舱。
段白羽也急得变了脸色，对着李泽世连珠炮似的道：“磁不但能吸铁，还能化铁为磁。这片海域此前并无飞鸟不渡之相，如今却突然有了，只怕关键便在那艘铁船身上。”
李泽世原是七窍玲珑之人，之前是因为对飞鸟不渡闻所未闻，方才摸不着头绪，如今被段白羽稍加点拨，也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得失声道：“你是说，这船是近来有人故意沉下去的，为的就是增强此处磁性，形成飞鸟不渡？若真如此，那此人的用心不问可知，必是冲着我们来的。这也就是说，我们的计划早已暴露，一切行动都在敌人的掌握之中？”
“正是如此，所以九州才急着出去查探究竟。”段白羽道，“此处海底多半有磁，只是磁性刚好处于临界点以下，尚不足以形成飞鸟不渡。如今被人沉下一艘铁船，海底磁性化铁为磁，磁性增强，就有了飞鸟不渡之相。好在铁船虽大，投之大海却好比沧海一粟，此处即便有了飞鸟不渡之相，也只是初级中的初级，我们又发现及时，所以并无大碍。怕只怕如公子刚才所说，敌人早已知悉了我们的计划，我们远来疲惫，又地头生疏，敌人却是以逸待劳，又知己知彼，于我们大是不利。”
两人正说着，敖九州又冲了进来，沉声道：“没错了，下面海底果然是有磁的，着人带下去的铁器都被吸走了。”
李泽世略一沉吟，道：“海底之事暂且不忙，倒是如今我们中计被困，敌人一定稍后即到，我们须要想个法子赶紧脱身才是。”
敖九州狠狠地一拍桌子，道：“到底是林涛手眼通天，还是刘淇卖了我们？”
“我看多半是刘淇。”段白羽道，“林涛若有此等本事，之前就不会节节败退，不过半年，就失去大半壁江山了。”
李泽世也点点头，道：“我赞成白羽的推断。刘淇不傻，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他也懂。除掉林涛之后，他与我之间必有一战。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先下手为强。”
“其实事后想来，刘淇会这样做也不奇怪，毕竟比起我们来，林泰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了。”敖九州道，“若是等到我们收拾了林涛，他便再也无力与我们抗衡，所以倒是趁着还有林涛牵制，先收拾了我们才好。”
李泽世微微一笑，道：“既然刘淇想要抢在林涛前面送死，我们也就成全了他吧。以他的实力，即便是倾巢而出，也不足为惧。我们现在船只无损，就先想办法脱离了这个飞鸟不渡，再排开阵势，从容迎敌便是。”
“如此也好，我这便去安排后面的船只，先将我们拖出去再说。”
敖九州说完这句话，正欲转身，之前报信的那名贴身侍卫又冲了进来，嘴里仍然大叫道：“公子，不好了，公子。”
“这回又有什么事？”李泽世微微皱眉道。
那侍卫“扑通”一声跪在李泽世脚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四面，四面都来了船，将我们团团围住了。”
“什么？”李泽世大吃一惊，转身就朝甲板上快脚走去，敖九州和段白羽紧紧跟在后面。
三人来到甲板上举目一看，海面上果然出现了数十艘船只，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操过来。
敖九州凝目望去，不由得“咦”了一声，奇怪地道：“李公子，白羽，你们看这些船只，大小不一，打的旗号也不一，竟似不是一家的船队，这却是什么道理？”
李泽世也发现了这一点，正在指着那些船只逐一细数：“西面那十三艘船，打的是林涛的旗号；北面那十七艘船，打的是刘淇的旗号；唯有南面和东面这些船，船只又小，数量也少，我却认不出来。”
段白羽面色凝重地道：“看这样子，刘淇不单是想吃掉我们，更还与林涛联手了。”
“何止。”敖九州道，“你看他们的船只数量，只怕两家都是倾巢而出，已经拼上全部家底了。”
李泽世眉头紧皱，道：“将那些小船两艘折一艘，他们所有的船只加起来，比我们只多一半。但我们的将士训练有素，武器装备也比他们精良，一旦开战，多了不敢说，以一敌二是稳下的。所以今日我倒不担心战局失利，只是想不明白，林涛之前被我们和刘淇联手打压成那个样子，他们是如何又走到了一块儿去的？这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原因？”
“李公子此言甚是。”段白羽连连点头道，“今日之事实在诡异，不说别的，只说那艘铁船，就不是刘淇、林涛之流能想得到的。我很怀疑，他们背后还另有高人。”
“此番敌暗我明，我们须要小心为上。”敖九州接过话头，算是默认了他们的推测，“李公子，不若你先到后面船上暂避，由我换上你的衣服，先顶替你在舰船上指挥？”
“这如何能行？”李泽世一口便拒绝了，道，“身为主帅，哪有临阵逃脱的道理？再说你也不谙兵法，如何指挥兵士作战？”
敖九州道：“我说指挥，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真正发号施令的还是你。一会儿白羽就紧跟在在我身边，你用旗语通知他，他再转告我便是。至于说到临阵逃脱，你只是暂避，又不是离场，还在一线指挥，又何来逃脱一说？我是担心对方还有暗招，所以咱们也得留一手。如今已是敌暗我明了，若再将主帅大剌剌地暴露于敌前，万一对方来个擒那啥先擒王的，咱们不就抓瞎了吗？”
段白羽也道：“九州说得有理，公子还是暂避为好。”
李泽世想了一想，也就允了，临走前又道：“九州，白羽，舰船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也要多加小心，见势不对，当避则避，不可蛮干。”
“我们知道了。”敖九州和段白羽答应一声，自去换上衣服，扮作李泽世和他的贴身侍卫，站在船头。
那些船只来得好快，李泽世刚走没一会儿，他们就形成了包围圈，将李泽世的船队紧紧围在中央。好在李泽世此前已经传下号令，让所有船只布好阵型，也形成了一个圆圈，将舰船护在中间。待对方船只靠近以后，敖九州看得清楚，西面和北面正中的那条船上，正分别站着林涛和刘淇。
“刘头领。”敖九州学着李泽世的声音远远朝刘淇喊话：“你我既已结盟，为何却又临阵背约，反与敌人联起手来？”
“他二人肯于今日联手，皆因他们背后都有同一个主人，那便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敖九州背后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四皇子，任你如何机敏，只怕也想不到，这半年来你联一灭一，自以为得计，其实都是我让他二人陪你演的一场戏吧
敖九州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如遭雷击，第一反应便是，我今日小命休矣，还好事先让李泽世躲到了别处。但转念一想，李泽世只不过是避到了另外一艘船上，又没有飞天遁地，待会儿一旦战败，他又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照样落了敌手。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又暗下决心，今日即便是死，也要拖着对方一起死，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李泽世的性命，不然江寒月一番经营，便要尽付东流了。
段白羽见他转瞬之间脸色数变，越变越难看，忍不住低声问道：“来者是谁，让你怕成这样？”
敖九州听段白羽说他“怕”，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也压低了声音回道：“黎青峰，或者叫天机子也行。”
段白羽早就听他讲过江寒月在皇陵之中大战天机子的细节，对天机子武功之高早有耳闻，此时听说本尊现身，说话声音不由得也有些发抖了，道：“竟，竟然是他！怎么办？天机子的焚日功那般霸道，即便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万万不是对手。”
“还能怎么办？只能咬牙硬拼了呗！”敖九州眼睛一瞪，破釜沉舟地道，“万万没想到，刘淇和林涛竟然都是天机子的手下。今天这仗也别想赢了，能保住李公子的命就不错了。白羽，待会儿我出言激天机子过来单挑，吸引住他，你便伺机引爆船舱里的火药，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段白羽吃了一惊，失声道：“仗还没打，你怎么就想同归于尽了？再说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一个人死，总比大家一起死来得好。”敖九州惨然一笑，道，“白羽，我是亲眼见过天机子出手的，他的武功真的高得你难以想象，若非亲眼所见，任是谁说，我也难以置信。所以待会儿你一定不能有半分迟疑，我只能趁其不备，拖住他一下子。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我们今日便谁也走不出这里。”
“那我也可以拖住他。”段白羽咬一咬牙，突然道，“你对火药比我更熟，不如我来拖住他，你去引爆火药。”
“不行，”敖九州道，“第一，李泽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只有我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第二，靖海之战是寒月一手策划的，自己的媳妇儿自己顾，没有道理拖朋友下水。”
段白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就因为靖海之战是少夫人的心愿，你就宁可自己去死，也要保住李公子的性命，保住靖海之战的希望？在你心里，她的愿望竟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
“不是这样的。”敖九州摇摇头，道，“我再喜欢寒月，也不可能为了她的一个愿望就去死。而且我若是这等死了，难道她又会开心？我岂是这等不通之人？我只是觉得，和寒月在一起以后，我心里装的东西比以前多了。以前的我，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却甚少为身边的人考虑，更别说家国天下了，逃婚如是，将莫兰带在身边，害她身死，亦如是。我因为寒月的权谋怨过她，但回头细想，她固然也曾为了所谓的大局害过人，但心中所系，手中所救，实在比我多出太多。临安围城那几日，我也亲眼看到了海匪是如何残杀百姓，无恶不做的，所以找到寒月以后，她说要帮李泽世靖海封王，我也肯留下来。我嘴上说是为了她，其实只不过是说些甜言蜜语，哄她高兴罢了，在我自己心里，实实在在也是想要平定海匪的。总之，今日我愿意从容赴死，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心中当行之义。兄弟，你明白了吗？”
“我……”段白羽咬一咬牙，道，“我明白了。只是我心中也有当行之义，不可违背。今日你我二人便并肩作战，死而后已。”
“你干什么这么倔？什么都要和我争？”敖九州火了，“明明只用死一个，你非要弄得死两个，买一送一啊？有便宜占啊？”
段白羽扭头不理他。敖九州又道：“你死了，小湘怎么办？你家小湘可比不得我家寒月，到哪里都不会受委屈。小湘若是没有你，只怕连程家和段家都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