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段白羽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道：“你放心吧，我若是死在这里，你家寒月自然会照顾我家小湘一辈子，让她也到哪里都不会受委屈。”
“你……”敖九州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气道，“随便你，要死就死吧。我这就把天机子引过来，你快去舱中准备火药，再把兵士们提前疏散了。”
段白羽点点头，转身走了，敖九州便回头向天机子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在皇陵之中行刺不成，在皇宫之中谋逆又不成，反而被一介女流打得一败涂地，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的前国师大人啊！今日见到你尚安好，我甚是欣慰，却不知你那地狱谷的一干手下如何了？还留下了一个活口不曾？”
不待天机子答话，敖九州又转向刘淇和林涛喊道：“刘头领，林头领，你们可要小心了，这位前国师除了本名黎青峰，道号天机子之外，尚还有一个外号，是江湖朋友们送的，便叫做'部下催命符'。但凡是跟他混的，如今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们今日可要小心，别被他催了命去才是。”
“四皇子倒会入乡随俗，这才流落江湖短短一年，便学得如此尖嘴薄舌，连做派都变了。”天机子被敖九州当着所有旧部的面前揭了短，只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有脸说我，却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堂堂天潢贵胄，落到与海匪争食的地步，如今还眼见着就要战败身死，难道很风光吗？你口舌之快也逞了，我这便过来取你性命，也免得双方交战，打坏了这些战船兵士。我还想将他们留为己用，有些不舍得破坏呢。”天机子说完，立时便将身一纵，双臂一展，两只袖子被风鼓起，犹如一只大鸟般掠过海面，轻轻松松就越过了战船的防护圈，正正落在舰船甲板上。
两人一照面，天机子顿时愣了一下，道：“你不是四皇子，是安平公主的驸马爷，大光明宫的敖家小子。”
敖九州一抱拳，笑道：“国师大人别来无恙。大人真是好眼力，不过在皇陵之上匆匆见过我一面，还是在那等狼狈不堪的情况之下，居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呀。”
“我道四皇子怎会变得如此惫懒，原来却是个西贝货。”天机子听他语含讥刺，忍不住冷冷地回敬道，“不过驸马爷的记性可没有口才好。我不止在皇陵之上见过你一次，还在翠屏山崖顶上见过你一次。第一次见面，你被我打下山崖。第二次见面，你又差点儿被我毙于掌下。常言道，事不过三，今日这第三次见面，我看你的小命是保不住了。”
“非也非也。”敖九州笑道，“国师大人且别说我，我看你的记性也不怎么样。咱们在翠屏山崖顶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虽然掉下了悬崖，却不是被你打下去的，而是自己跳下去的，所以满打满算，今天也才是你我第二次交手，看来我的小命还能保住。若是过了今日，国师尚在人世，下次再来寻我，只怕才能取了我的性命呢。”
“利口小儿，懒得跟你斗嘴，看招！”天机子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是一掌劈了过来。
敖九州一直和他油嘴滑舌地斗口，便是为了拖延时间，眼见拖到此时已拖无可拖，只得硬着头皮迎战。
此前天机子把敖九州当作主帅隔空喊话，后来又越过战船防线直取舰船，李泽世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早有算计，趁着敖九州和天机子斗口的间隙，他便指挥着兵士大举发动了进攻，意欲先剪除天机子的羽翼，再将其围歼。
诚如李泽世之前分析的，刘淇和林涛手下战船虽多，兵士和武器却大有不如，至于天机子带来的那些小船，就更是临时凑数的。李泽世出身皇家，领兵布阵之法都得自名家传授，加之自小研习，其造诣哪里是一群海匪能够望其项背的？开战不久，海匪的大小船只就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阵，犹如一团乱麻。反观李泽世的船队，却是首尾衔接，相互呼应。双方胜败早见分晓，众海匪只是在咬牙顽抗而已。
李泽世这边形势喜人，敖九州那边可就不大妙了。也不知天机子是狗急跳墙，忙着脱身去力挽颓势，还是无需再掩盖身份，因而放开了手脚，再没了当日在皇陵之上的从容，一上来便将焚日功使到了十分地步，挥出的掌风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好似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铁。敖九州别说还手了，连躲避都需要用尽全力，还不一定躲得过。不出一会儿，他身上便已被热浪扫到了好几下，衣衫烧得七零八落，好几处肌肤也被灼伤了，只得在甲板上蹿来蹿去，借各种杂物抵挡对方的攻势。
段白羽疏散完兵士，又安排好火药，便立即回到了甲板上，意欲与敖九州联手抗敌。但对上天机子这等高手，有他没他其实根本没差，所谓的“联手抗敌”，也不过是从一个滚地葫芦，变成了两个滚地葫芦而已。两人在桅杆、船舵等杂物之间抱头鼠窜，就像被猎狗追逐的兔子。
敖九州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子喘气，忍不住朝段白羽吼道：“叫你别来，别来，你偏不听。现在可好，除了多一个陪葬，我看不出你的决定有任何其他效果。”
“怎么没有？”段白羽浑身灼伤，满脸污黑，却仍然挤出了一个笑容，朝着敖九州眨眨眼，使个眼色，道，“请君入瓮。”
敖九州顺着他的眼光一看，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现在正站在藏着火药的船舱顶上，凭天机子这个打法，根本不用他们点火，只需捡着这一块地方逃窜，引天机子多出几掌，只怕便能将甲板烧穿，将火药引爆了。
二人对视一眼，无须多言，均已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当下便捡着一小块地方躲藏起来，无论天机子攻势多猛，二人拼着再挨几下，也绝不肯挪窝。
甲板均属木制，哪里抵得住天机子如此凶猛的火攻？没几下，火药上方的甲板果然便被烧穿了一个大洞，敖九州和段白羽两人也已经是筋疲力尽，奄奄一息。
眼见着天机子又是一掌狠狠劈来，敖九州和段白羽突然不约而同地扑向了那个大洞，同时用尽全力飞起一脚，踢在对方身上——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想牺牲自己去引爆火药，同时尽量将对方踹开，说不定还能逃得一命。
可这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用尽全力的一脚，也只不过让对方向外滚了两三圈而已。此时天机子的掌风已经扫到，二人都感受到了那灼人的温度，心知今日再难幸免，只得相视一笑，各自闭目待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机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不可。”
敖九州正在等死，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刚才这一声大喊，恍然竟似江寒月的声音。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降下了一团白雾，触体生寒，冻得他一个哆嗦，顿时清醒过来，凝目一看，站在面前的不是江寒月是谁？
只见江寒月双掌当胸，微微侧开，在胸前形成了一道门户。在她两掌之间，一道肉眼可见的冷雾正源源不断地冒出，飘到哪里，哪里就凝起一层轻霜，不一会儿，敖九州和段白羽身周一片就全被冻住了，一丝儿火星都不留，包括甲板上那个大洞。
眼见火药再无爆炸的危险，敖九州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能活的时候，谁都不会想死，他之前逞英雄是真，此时后怕腿软却也不假。
江寒月一个箭步蹿到敖九州身边，蹲身将他扶了起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让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保命为先吗？你怎么反倒自己找死？”
当初这船上的火药，全是江寒月亲自带人装的，她一看那洞的位置，就知道敖九州和段白羽打的是什么主意，想赖都赖不掉。
“不好。”敖九州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想起了自己送死的原因，连忙抬头去看天机子，这一看之下，他便不由得愣住了，嘴巴张得足足可以塞下一个鸭蛋，指着甲板边上抖抖索索地喊道，“那，那，那是谁？”
原来此时有两个人，正站在甲板边上四掌相对，比拼内力。一个不用说，自然便是天机子，另一个敖九州却从没见过。
此人身着一袭白衣，形容清瘦，眉目间和江寒月极为相似，却是一个男子。他相貌俊美，和江寒月一般绝色，周身气质却不似江寒月一般凌厉，而是温润如水，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感，此刻凭海临风，衣袂翩翩，姿容之美，说是谪落凡尘的仙人也不为过。
“这还用问吗？”段白羽也早已爬了起来，正坐在一边缓气，此时听到敖九州这句问话，忍不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你看看他那鼻子眼睛，这肯定便是你的大舅哥，江寒星啊！”
“可，可是我的大舅哥，怎么会有这等功夫？”敖九州结结巴巴地道，“他不是从小被伤了心脉吗？就算治好，也不可能比常人还强啊！再说他和我们年纪相仿，就算没有受过伤，又怎么能将一身功力练到如此地步？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天机子的焚日功已经完全被他压制住，脸上都开始结霜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哥哥受伤以后另有奇遇，他的经历，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江寒月看着江寒星，脸上泛起一抹骄傲的笑，“我这位哥哥，放眼当世，他若说自己武功第二，便也没人敢说第一了。上次在皇陵，他是赶不及援手，不然天机子早就束手就擒了，哪里还容他嚣张到今天。”
“哼，一说到哥哥就笑得一脸花痴，你对我都没这么笑过。”敖九州本来对江寒星惊为天人，但一看江寒月也这样，就有些不高兴了。
段白羽眼见他又要发病，赶紧站出来岔开话题道：“少夫人，你们怎么会赶来这里？”
“是哥哥传递的消息。”江寒月道，“你们走的那日午间，哥哥就来了。自从在天机子在皇陵暴露了身份，不夜天一直在调查他。日前哥哥终于得到可靠信息，原来当初焚日教被灭，黎青峰就流落到了海上，难怪我们四处寻他不着。黎青峰在海上经营数年，又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大约是因着此前焚日教被一锅端掉的教训，他决定这回要狡兔三窟，便将势力一分为二，由刘淇和林涛分别带领，二人对外佯装不合，其实背地里仍旧都听命于黎青峰。布置下海上势力之后，黎青峰自己又以天机子的身份潜入皇宫，借助三皇子之手创立了地狱谷，意欲重归陆上。不料三皇兄行刺谋逆两皆失败，天机子身受重伤，地狱谷势力也被一举荡平，他便只好又回到海上，一边养伤，一边再图后计。后来四哥找到刘淇合作，那天机子是何等城府，略一思量便看穿了我们的打算，这才将计就计，令刘淇假意与我们合作，又令林涛假意退缩，把我们诳得死死的。天机子见识渊博，早已知道这海域附近有一处隐藏的飞鸟不渡，便又趁着此次围剿林涛的行动，令刘淇精心设计了行船路线，引你们陷入其中。”
“原来如此。”段白羽一拍敖九州的肩膀，道，“这次亏得九州机警，我们才能及时避过飞鸟不渡，更因此而发现了背后的端倪。”
江寒月点点头，道：“天机子手中兵力有限，原是想将所有船只引入飞鸟不渡困住，再来一个瓮中捉鳖的。不料你们竟及时警觉，退了出来，他才不得不提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