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嘴硬
另一边的洛阳，那位普普通通的士族女子，在与陈正岳朝夕相对了一个半月后，终于听见老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多管闲事！”
想来是憋了好久了，这会儿终于能将话说出口，带着满满的怨气。
谢令初慢慢悠悠擦拭着银针：“看起来您精神不错，那晚辈明日开始可以下猛针了。”
陈正岳瘪瘪嘴，偃旗息鼓下去，不说话了，只狠狠瞪她一眼。
苏言善笑：“楚神医的医术真宛若神迹一般。”
陈正岳冷哼一声，表示不服气。
“那是你没见过裴大夫。”
当年裴景意那小娘的医术才真叫绝呢。
有个人和人起了争吵被砍伤，开膛破肚命悬一线，裴大夫愣是拿针把他肚子缝上给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种医术可谓古今未见，闻所未闻。
然而陈正岳不知道的是，将人的身体割开缝上这种神奇的技艺，其实苏言善亦已见过。
甚至那个被缝起来的人就是他自己。
苏言善但笑不语。
说话间，谢令初已经装好了银针，准备离开。
她看了看陈正岳，问苏言善：“你说我是不是让陈大人继续不能说话比较好呢？”
这平静的话语里透露出浓浓的威胁。
陈正岳打了个冷颤。
苏言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还要看陈大人的态度了。”
陈正岳不情不愿：“老夫……可以不提你名字。”
谢令初哦了声：“可是我怎么相信您？”
陈正岳不开心了：“是你给我治病，我说与不说，与你都无害，信与不信又有何干系？”
谢令初摇头：“陈大人此言差矣。”
“我既治了您，您的病就与我有关。”
“此事关系到我的声誉，所以在我完全治好您之前，我不允许您出事，更不允许您突然反悔，拒绝治疗。”
“……”
陈正岳不想讲话了。
没想到能说话了反而还不如不能说话的时候顺心。
老人试图转移话题，干巴巴问：“我什么时候能好？”
谢令初思考一下，道：“您身体不好，又上了年纪，估计比起普通人，会花费更多时间。”
“纵使如此，有我的医术在，三个月也能大好了。”
谢令初笑容温和无害，就像孙女对着爷爷：“您病好之后，最好多出门走动。毕竟像这种程度的病，如果换做我祖父，那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大好。”
“因为他很健康呢。”
明明那么甜美的笑容，说出口的话却是如此扎心。
陈正岳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身体好，身体好有什么用！脑袋不灵光也是白费。”陈正岳哼哼唧唧。
但是他听懂了，谢令初这是在威胁他。
他与谢清斗了一辈子，从不曾服软。
若是这种事传出去，传到谢清耳朵里，那个老不死一定会借机嘲讽他一番的。
说不定还会排场戏让他那群戏班子演来看。
毕竟这种事当年他没少做。
让戏子穿着与他当年相似的朝服，演的角色却是秦桧。
那老小子骂起他来可从不含糊。
“行了。”
“老夫既已承诺，自不会对旁人多说。”陈正岳道。
谢令初拱手道：“多谢。”
陈正岳没好气：“行了，快点走吧。”
他怕自己再气到中风加重。
“那晚辈明日再来。”谢令初温声道了句告辞，才不紧不慢戴上幂篱，将自己遮好，示意苏言善去开门。
门外王氏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
跟在她旁边的两个幼子亦感受到母亲的焦虑，乖乖巧巧，一声不吭。
苏言善将门打开，礼貌道：“夫人请进吧。”
“陈大人如今已经可以开口讲话了。”
王氏听见公公可以说话了，顿时喜出望外。
“这……这……”她有些语无伦次。
急着想第一时间冲进去看，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吩咐下人：“快给、快给楚神医拿五十两银子来！”
谢令初摆了摆手。
苏言善会意：“夫人不必如此破费，就按照之前的银两给便是。”
王氏有些着急：“这怎么可以！楚大夫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自是要酬谢……”
“楚大夫行医有她的规矩，不该收的钱她不会要，该收的自也不会少要。”
“况且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天经地义，您完全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王氏听罢，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汪汪。
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屋里却传来了陈正岳不耐烦的咳嗽声。
他听不下去了！
这谢家小姑娘，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和她爷爷一个样，打抱不平就打抱不平，帮了人非要大义凛然说什么自己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把价值升那么高，看上去明亮亮的。
让人想在他呲着的白牙上揍一拳。
王氏听了公公的咳嗽声，忙将眼泪收回，担心得向屋子里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苏言善看出了她的窘迫，温和道：“您快进去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他又道：“不必送，这府里的路我们已经熟悉了。”
能不熟悉么，他们已经连着来了一个月了。
王氏感激道：“多谢苏公子，恕我不远送，二位请慢走。”
谢令初点了点头，端庄的带着苏言善离开了。
直到两人坐上马车，她才终于掀起幂篱，透了口气。
苏言善笑：“没想到这陈大人软硬不吃，偏偏一听见谢将军名字就立刻转换了态度。”
他跟随谢令初这一个月，对谢氏与陈氏的过往恩仇也或多或少有了些了解。
他们每次去给陈正岳诊病，后者都一脸嫌弃加抗拒的神情。
亏得谢大夫竟也能对此熟视无睹，丝毫不受影响。
谢令初抿嘴笑起来：“你别看陈大人那么不情不愿，其实他只是承了人情，面上抹不开罢了。”
毕竟给自己治病的人是宿敌的孙女，他如何心甘。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人老了，反而脾气更像小孩子。
谢令初从未觉得不悦，反而很享受再次和陈正岳拌嘴。
就像她幼时跟在祖父屁股后面，帮着祖父同他拌嘴时那样。
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谢令初揉了揉眼。
苏言善问：“谢大夫，咱们现在要回医馆吗？”
“不。”
“在回医馆之前，我还要先去一趟城郊。”谢令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