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收监
“大人,有道是积少成多,这种法子一年下来也能昧下不少呢。”徐泰鼻中轻嗤,手上略施力道,金有财的两只胳膊就吊在了衣袖上,如死鱼一般任其摆弄。
周宴青勉强分了一点眼神过去,冷哼道:“这笔账该怎么算,想必各位掌柜们心里门儿清,哪儿轮得到你班门弄斧。”
谁听不出来主仆俩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意在敲打众人,谁再出头反对就是下一个金有财。胆小的自是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稍有些胆色的,也不过是摆手口称不敢。
唯有顾惜兰觉得这事办得干脆又痛快,笑意漾了满脸。
“属下知错。那——”徐泰抬高声量,“大人,金掌柜该如何处置?”
“收监!”周宴青干净利落地发落,对金有财哭爹喊娘的求饶充耳不闻。
人带下去之后,周宴青的眸光转瞬凌厉起来,声音更是冷若冰霜:“江城的其他生意,本府也想请教一二。譬如那些个绫罗绸缎,买茧、织布、染色这些工序,会不会也跟米行一样,处处藏有玄机呢?”
话音才落,早有人呼啦啦跪下去不停碰头。
其中一人神色犹豫,另一人却变脸快过变天。
——“虽然小店经营艰难,不过……”
——“实不相瞒,草民对首辅大人神往已久,早就下定决心配合新法!”
顾惜兰见状冷笑,不用猜,这两个人不是开绸缎庄的,就是开染坊的。
如此一来,下跪的二人也算是带头表了忠心。
周宴青笑意不达眼底,抬手一挥,道:“来人,快扶二位掌柜起来。想来,首辅大人在京中也会感激二位的支持。”说罢,双手高举过额头,向着京城的方向拱手致意。
别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两位掌柜总算是得到了周宴青两句好话。那顾惜兰刚才冒着得罪众人的风险,第一个主动示好,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好处呢?
顾惜兰生怕自己隔得远容易被遗忘,忙夸张地清了清嗓子,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周大人帮助朝廷推行新法,若有用得上我们三人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周宴青闻言只是喉结一滚,却双唇紧抿不置一词。他没跟女人在公事上打过交道,圣贤书上也不曾教过为官者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一位女掌柜。但他深谙官场之道,面对不明之事,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顾惜兰见状,难掩失望地垂下眼帘,谁知瞥见摆在面前的一锅热汤,她那上不了台面的肚子便不争气地连连叫了两声。
旁人听了都不敢笑,谁让这气氛着实唬人。也就周宴青不需要忌惮任何人,加上他刚办成了一件大事,不由地低笑出声。
大家见知府笑了,便也配合着哄笑起来。不知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恐惧,还是单纯地捧臭脚,这些老爷们愣是笑到不肯停下来,简直夸张到了诡异的程度。
顾惜兰哪经不住这么多人的嘲笑,心里乱得打鼓一般。
她赶紧端起茶盏,搜肠刮肚模仿丁绍秋生前说过的客套话:“各位见笑了,我以茶代酒……”
话音未落又想起来茶杯都是空的,所以先得给大家斟茶才对。余光睃见斜后方站的小厮提着水吊子,她便嗖地一下跑过去抢在手里。
座上宾她当不惯,可伺候人她熟呀!
知府大人的身份摆在那,这茶自然要从他那边开始沏。
顾惜兰早把什么沉默是金抛到脑后了,越怕就越想说话,越说就越错:“沏茶呀,奴婢略懂一二。要把那烧滚的水晾上半盏茶的工夫,再……”
本想着卖弄一下从丁贞儿那里学来的三分高雅,说到一半却又顿住。
这乖卖不成呀!水又不是她烧的,更不可能知道晾了多久。那要是周宴青的习惯和丁贞儿不一样,岂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脑子还没想明白呢,人就已经走上前了,恰对上周宴青俊秀的眉眼。顾惜兰一时看迷了眼,压根没工夫管别的。
被浇湿的官袍紧贴着大腿,周宴青忽地蹦了三尺高,知府威严瞬间消散。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理智命令他不要叫出声,绝对不要!毕竟今日宴请的目的非同一般,他不想被这群商贾看轻。
于是,在旁人看来,新来的知府大人似乎只是对女子避之唯恐不及罢了。只有脸涨成猪肝色的周宴青知道,他……被开水烫到了!
徐泰被他家大人刚才那失态的一蹦给跳懵了,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家大人是把克己复礼刻进肺腑的君子。忙拦在中间,去抢顾惜兰手里的水吊子,道:“这些事应该我们来做。”
心腹随从都被周宴青蒙过去了,何况是脑子时灵时不灵的顾惜兰呢。此刻的她被一个念头蛊住了心神——周宴青也太俊了吧,赶紧贴上去多看两眼!
脑子一热便不肯放手,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沏茶又不是大事,我做惯了的……”
众人一听她自曝出身,这回的笑声可是彻底发自真心了,差点把屋顶给掀翻了。
正是这动静把顾惜兰的脑子给叫醒了。
出门前李嬷嬷交代的话,这时才姗姗来迟地盘桓在耳畔——“知府跟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结果呢?她又没稳住,又没稳住!
想罢,她咽了咽口水,慌慌张张把水吊子往徐泰手里一塞,道:“还……还你!”
谁成想用力一猛,一条水线就明晃晃奔着周宴青去了。
向来风度翩翩的知府大人又被烫了一遍,而他,依然咬紧牙关勉强维持着君子风范。
顾惜兰捂着嘴低呼要死要死。心想着,这位可是知府大人啊,多大的官啊!又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接二连三地让人家看了她这么多笑话呢?
越想越觉得抬不起头来,赶紧把脸死死埋进手心。
这时,其他人也哄上来将周宴青牢牢围住,顾惜兰就群起而攻之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妇道人家除了裹乱啥也不会。”
“这算怎么回事,知府大人请客,你不感激就算了还烫人家。”
顾惜兰含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但说不说好像都没什么意义,只好讪讪地听训。
“周大人,没烫着哪儿吧?”
周宴青盯着马胜正殷勤地擦他官袍上的水渍,嘴角一抽,道:“衣服不怕烫,手才怕。”
他想起临行前,恩师嘱咐他“此去江城,多有凶险之处,多多保重”。凶险是真凶险,但似乎和预期的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