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马威
当铺的掌柜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立刻站起来解释:“当铺生意也一样难做。试问各位老板,不到万不得已,谁肯拿家里的宝贝来借当?不过是些缝了又缝的破烂,扔在我那里几年都没人来赎,卖又卖不出去……”
争执不下,大家都少不得偷瞧周宴青的眼色,却见他只是悠然品茶。
顾惜兰不由腹诽,“玉面佛爷”四个字配他真是再合适不过。
“金掌柜,你们铺子里籴米和粜米的斛一样大吗?”周宴青动作大了些,茶盅掷在桌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当……当然!”金有财顿觉不妙,随即慌张地咽了咽口水。
顾惜兰则张着嘴,看青天老爷一般地凝望着周宴青。能问出这个问题,自是知道种田的庄稼人和买米的老百姓各有各的苦处。
其余人则蹙眉咂摸着,看来周宴青为了这场鸿门宴,准备可是很充足的。
只见他撑着手肘,手指游刃有余的捻着,冷声道:“我知道有一种黑心米商,跟农户籴米的斛比粜米的斛要多出好几升,收进来的米每石多一斗是常有的事。”
金有财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又硬着脖子不肯招认,指天誓日地喊起来:“此等小人伎俩乃奸商所为,我金某人向来不齿,断不会同流合污。周大人明鉴,若我所言不实,愿遭天打五雷轰!”
话才说完,角落里响起一声突兀而局促的吞咽声。
顾惜兰也觉得嗓子眼发紧,这毒誓着实有点狠了,金有财着实胆大,居然敢犯此等口谶。
正想时,就听一声冷笑从主座上传来。
仰头看周宴青,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很快又敛起眉眼,一本正经地颔首道:“金掌柜为人高洁,本府佩服。本府这里还有几句行话,正要向金掌柜请教呢。”
金有财见他一脸认真,又对着自己重重地点头,仿佛没有恶意。悬着的心落了大半,拍着胸脯道:“大人请讲,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周宴青眉心一挺,唇角似有若无地翘了翘,方问:“看潮、和次还有量指,都是什么意思?”
金有财闻言膝盖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含混地吐了一个“这”字,便不敢再开口了。
顾惜兰一脸的似懂非懂,身子不由离了椅子,方便将事态发展看得更清楚些。
“本府早有耳闻,金掌柜乃响彻江城的一名儒商,向来不屑与奸商为伍。但金掌柜既然浸润米行多年,知道的秘辛自然不少。本府一个门外汉不懂的事情太多,还望金掌柜不吝赐教。”周宴青嘴角依旧衔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眼神却已犀利如鹰隼。
“大人折煞小人了,小人……”金有财吓得当场跪地求饶。
周宴青一个眼神丢出去,徐泰便抢上前拎起了差点软倒的金有财。
顾惜兰举着手绢藏笑,转眸又去瞧周宴青。见他正气定神闲地挑眉,端看那架势,便知他十分自信能彻底掌握住局势。
“金掌柜行得端坐得正,照实回答即可,不必如此惊慌。本府今日设下家宴,也不过是想多交些朋友,向各位掌柜讨教讨教江城的风土人情。金掌柜虽不曾坑害过农户和百姓,但多年的商海沉浮,想来也吃过一些亏吧?趁着今日不妨都说出来,咱们也好引以为戒。”
几个回合下来,金有财终于扛不住了,要哭不哭地答道:“看、看潮……是说往米里加入滚水。”
“哦?”周宴青抬高嗓门,他不需要再关注已成强弩之末的金有财,眼神不断在众人身上逡巡,仿佛在寻找新猎物,还不忘朗声笑问,“这加入滚水有何作用呢?还请金掌柜详细说说,日后大家买米也能少栽一个跟头。”
“就是……水一定要煮沸,趁着热乎劲儿,从米中侵入。这一来,大米的芯子虽受了潮,但米皮看起来还是干燥的……即使遇到、遇到善于辨伪的行家,一时恐怕……也、也难以识破。”
收米的时候想办法揩油,卖米的时候又短斤缺两,储存的时候还要下黑手。农户一年干到头,老百姓又实打实捧着现钱买米,然而最终却只有奸商的荷包变鼓了。
顾惜兰刚想为老实巴交的百姓叹息一回,嘴还没张开,一声压抑而沉闷的叹气就传入她耳中。
是周宴青。
只见他脸上青筋跳了跳,很快又克制着情绪,问道:“出入能有多少?”
“每……每加入一大碗水,米就可涨出一升。”金有财彻底泄了气,一跃从一个趾高气昂的富商,变成了交代案底的囚犯。
周宴青咬着牙关吩咐一声:“记!”
身后,一名通身师爷打扮的人领命照办。
一语未了,周宴青又吩咐道:“来人,依照金有财所述,速去来升米行查实!”
在座的有半数人不是扶着椅子勉强坐稳,就是贴着椅背企图降低存在感。越是穿戴华贵之人,越是控制不住地倒抽冷气。
富到流油的巨贾更愿意遵循旧例而非新法。缴物对他们来说更方便也更有利,只要关系打点得好,让官府对以次充好的行为视而不见,既能清理掉滞销的货品,也能尽情享受手里白花花的银子。
过去,商户通过腐败的官员,抵消了一定的经营风险。可将来若要统一缴纳银两,那么商户只能自己想法子解决那些滞销的和残次的货品。
顾惜兰以前也听地主掰过不少歪理,什么佃农晚两天交租,他就少挣两天利钱,算下来就是亏了两天的钱。有钱人大概都是这么分斤拨两的,怪不得不肯配合新政呢。
周宴青又问:“和次倒是不劳掌柜的开金口了,望文生义也能知道是往上等米里掺杂次米。那量指呢,又是何意?”
金有财此刻虽不在堂下跪着,可徐泰提着他,也跟犯人无异了。他有些扛不住,巴望着有人能拉他一把。可眼下这种情势,旁人看他一眼都嫌晦气。
他也知道人心向来如此,很快便认了命,老老实实交代道:“回大人话。在量米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将大拇指嵌入升内,每升米就会少半合或一合。”
说罢,自知是祸事临头了,心里一阵颓然,身上就软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