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涨工钱
张福为了照顾胆小的丁巧儿，忙走到了下一进院落，光凭气味大家都这一处的工匠都是负责上漆的。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正在验看成品，挑挑拣拣了好几个错处，方道：“不是我不给老师傅们面子，这对橱子是给新任知府打的。这可是他老人家来江城后头一回光顾咱们顺昌阁，可怠慢不得！”
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老师傅，瞬间收敛了神色，道：“就是那个把整个江城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的女子，弄得五迷三道的玉面青天？叫周……周……”
想事想到差点丢了魂的顾惜兰，被这段不经意的对话给叫醒了。只见她眼神微动，一字一顿地小声读出这个名字：“周、宴、青。”
来给丁绍秋吊唁的女客，可没少提起这位赫赫扬扬的知府大人。丁绍秋下葬那日，周宴青还去路祭了。但顾惜兰之前不得不恪守女眷不与外男接触的规矩，并没有见过他本人。只是听旁人一时对周宴青的样貌赞不绝口，一时又颂扬他秉公办案，甚至有人直夸他是玉面青天。
听得多了顾惜兰难免好奇，不知是否有机会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这时，耳边传来张福的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太太和大姑娘来了，还不过来问安！”
工匠们闻言，手足无措地簇拥到近前行礼。
顾惜兰才要开口，衣袖却被扯住了。扭头看回去，只见丁巧儿绞着帕子，一对杏眼里含着盈盈水光，就那么怯生生地问她：“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对于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来说，今日着实是遭罪了。见了外男不说，还净是些衣衫不整、汗味冲天的糙汉。可顾惜兰亲口答应的赌约只有三个月呀，她哪有时间陪着这位大小姐循序渐进。尽快弄明白铺子里的人事，再把人心都笼络住，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大姑娘，你听我说。咱们来铺子里是要做买卖的，不是来看新鲜的。今儿头一遭来，别的不说，先得跟各行的管事都认识认识吧。”
“可是我怕……”
“怕什么呀，你是东家的女儿，谁敢欺负你呀。就算你谁也不是，这么多眼睛耳朵难道都是摆设不成？”顾惜兰忽地顿住，心中仿佛有所触动，看着挤在她眼皮子底下的老老少少，又沉吟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么多眼睛耳朵……”
张福也帮忙说话：“大小姐莫怕，出不了事儿的，你不放心别人还不放心福叔嘛。”
顾惜兰却是心念一转，笑着改口道：“大姑娘不比我，见了生人到底脸软些。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女掌柜究竟少见，加上这对母女俱是花容月貌，工匠们可就抻长了脖子瞧着。
只见顾惜兰说话前，先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方道：“大老爷临终前把我叫到跟前，说人呐越是临近鬼门关，就越是了悟。金银财宝是一时的，可并肩奋战的情义却是一辈子的。他越是病重，就越是想念顺昌阁的每一位师傅。要是没有各位多年的付出，又哪里会有今日的顺昌阁？他想着女子生性善良，倒是自古成大事的男子性情总是凉薄的。因此，才想将家业传于四位姑娘。他打算给顺昌阁所有人都涨五成工钱，虽然生前没来得及做，但他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亲闺女一定会替他照顾好各位。可要是三个月之后，让二老爷、三老爷接手了顺昌阁，那时我也束手无措了。”
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顾惜兰却觉得未必。一条胳膊拧不过一条大腿，那要是十条胳膊拧一条大腿呢？
顾惜兰曾听过说书人的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若将顺昌阁几十号工匠和她的身份绑在一处，只要她当一日的掌柜，工匠的身价就高出原来的五成，这筹码恐怕比什么族长甚至是知府都厉害。
既然丁巧儿急于回家，收服人心的事又等不得，那就快刀斩乱麻地办了。端看管事脸上藏不住的喜色，还有这满屋轰天轰地的雀跃欢呼，顾惜兰便知道自己的一招险棋没下错。
有个老工匠甚而跪下来哭道：“可算是出了青天了！”
抬眼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双膝就想爬到主子近前，好好磕两个响头。
顾惜兰还罢了，丁巧儿却没见过这个，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张福见状，赶紧上来阻拦：“太太小姐乃千金之躯，今儿贵脚踏贱地已经是难得的恩典了，别只顾着给主子磕头，误了她们的时辰。既然大太太体恤咱们，咱们可得多卖力、多干活，才好孝敬她老人家。”
众人连声称是，退下不提。
顾惜兰回头见丁巧儿小脸刷白的，知道是不便久留的。
一上马车，李嬷嬷便吩咐车夫往家里赶，顾惜兰却想去闹市绕一圈。
“您上那儿干吗？要什么吃的喝的，差人走一趟便是了。”
“倒不是我嘴馋了，馋的是我这对眼睛。我来江城都三年了，除了去年上元夜出来逛过一次，我还没好好玩儿过呢。”
李嬷嬷隔着帘子语重心长道：“玩心重也得分个时候。老爷才过五七，您又带着大姑娘在身边，一出铺子就要逛去，传到那些族老的耳朵里成个什么话。”
尽管是一片好意，顾惜兰却嗤之以鼻，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人想出来的，别的规矩倒罢了，只是不许笑不许消遣这件事，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可我看呐，纯粹是老夫子变着法子折磨人呢。再亲的人没了，伤心也是有期限的。除非是跟着去，要是不跟着去，日子总得过下去，该吃吃、该喝喝、该笑还得笑。你要是不信，就找个道婆把咱大老爷请上来问一问，水葱似的四个姑娘哭得精气神都没了，他在底下心不心疼。”
向来惜字如金的丁巧儿这时却是双眸一亮，道：“母亲要想散闷，不如去土地庙吧。”
“这会儿又不怕见人了？”顾惜兰问罢，很稀奇地照着她脸上一瞧，把她瞧得是满面绯色。
“我记得爹爹在时，就常去捐香油……”丁巧儿还未说完，手帕就先要被她绞碎了。
顾惜兰乐了，赶紧挑开一角帘子，道：“李嬷嬷听见没，咱们师出有名，还不赶紧掉转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