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老鸨要买她？
坠儿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半大丫头，脱口便道：“嬷嬷冲我发火管什么用，大太太从前的身份摆在那儿……”
李嬷嬷揪起坠儿的一只耳朵，怒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你这小蹄子竟敢议论主子的出身。”
“她又没说错。”顾惜兰忙起身，把坠儿护在了身后。
俗语说英雄怕见老街坊，顾惜兰是什么样的人，厨房的婆子最清楚。
刚进丁宅那日，管家见她力气不小，便让她去厨房砍柴。当时，她一见灶台上热乎乎的大肘子，眼睛都直了，抱起来就啃。
管家见她粗鄙不懂规矩，改了主意让她去长房粗使，跟着李嬷嬷也好学学规矩礼数。
虽说眼下摇身一变成了主子，但见过她穷相的人看不起她也是常情。
想着这些，顾惜兰耸耸肩，道：“从前大家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冷不丁我成了主子，我自己还不习惯呢，又何况她们……”
李嬷嬷板着脸打断：“大太太，习惯又如何，不习惯又如何？不管怎么说，您的身份是大老爷给的。宅里的下人都受过大老爷的恩惠，就该敬您如敬大老爷。大老爷吩咐过，他走后我依旧得侍奉您左右。既然老奴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有句话不得不提醒您。大户人家虽不愁吃穿，可宅门里的日子一点不比外头好过。您若想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那您就得保住自己的身份！否则……”
否则什么？
顾惜兰不解地望着坠儿，可坠儿还是个黄毛丫头呢，哪能知道无依无靠又貌美如花的小寡妇会遭遇些什么。
李嬷嬷又只管长吁短叹。
顾惜兰生性爽利，不喜欢猜哑谜，便拉着坠儿出去散闷。
走到月洞门边，见角落里扔着一把扫帚。
顾惜兰不由地眸光大亮，卷高了袖子，小跑着过去捡在手里瞧了瞧。单看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看扫帚，倒像捡了什么活宝贝似的。用到包浆的扫帚柄，一点毛刺也没有，扫起来称手极了。
坠儿见她一副预备大干一场的模样，忙阻拦道：“快放下！被李嬷嬷瞧见了，又该喊你祖宗了。”
这半年，顾惜兰算是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就是劳碌命，越让她享福她身上越不痛快。
“别人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我是见不得有活儿。”
“不行！你再这么着，李嬷嬷先容不下的就是我了。”
两人为一把扫帚吵得火热，倒不妨碍月洞门那头聊得热络的两个婆子，连有人来了都没听见。
“大老爷到底是城中首富，来送葬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不是，连那新到任的玉面知府，叫周什么青……”
“周宴青。”
“对对对，连他都来路祭了呢。我活了这把年纪，也见过几任知府，都是些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如今这位倒是一表人才、眉眼俊俏、身量高挑，真比唱戏的小生还漂亮呢！据说，还是个铁面包公似的人物呢。也难怪他虽是鳏夫，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倒都想把娇养的姑娘说给他填房呢。有这样一位玉面知府相送，大老爷也该瞑目了。”
顾惜兰和坠儿对视一眼，轻手轻脚摸到门边。
其中一人冷笑道：“不过，身后事再气派，死人终归是享受不到的。人只要一闭眼呀，什么都是空的。何况大老爷又没个儿子摔盆送终，这辈子也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照说乡下女人都很能生的呀，那姓顾的土鸡怎么就没动静呢！”
“大老爷也是猪油蒙了心，放着好人家的闺女不要，非要讨那乡下土鸡。庄头上能养出有什么好货色，我听说乡下女人浪得很，平日里都是不穿衣裳的！”
顾惜兰身形一僵，扫帚砸在脚背上，她也没觉得疼。
坠儿气红了眼眶，道：“乡下人怎么了，当我们愿意光着身子呢，还不是因为穷，一家老小只有一身衣裳……”
顾惜兰想听听她们还会说什么，忙示意坠儿小声些。
“那姓顾的小蹄子还只是丫鬟的时候，瞧着就没规没矩的，当着爷们也不知是个什么轻狂样儿。大老爷没准儿是马上风呢，怕传出去难听才说是病死的。”
“男人嘛，谁不好色。那土鸡的狐媚子手段肯定多，要不然，她哪里就配填房了！”
坠儿一怒未平一怒又起，冲口便道：“两个老不死的说什么疯话呢！大老爷年纪那么大，两个兄弟还都好吃懒做的，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
等她意识到不该说这话时，似乎已经晚了，顾惜兰的脸色早变了。
是啊，好人家哪里会卖女儿呢？
丁绍秋提起填房一事时，顾惜兰已经跟在李嬷嬷身边两年多了，虽说行迹上还是野性难驯，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那时的她不点头又能怎样呢？
她记得前一日乡下有人捎了信上来，爹娘说这两年收成不好，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弟弟又得了疟疾……
对于疲于求生之人，什么清高啊气节啊，都过于奢侈了。
耳畔忽然传来贼兮兮的一阵窃笑，打断了顾惜兰的回忆。
“其实，没儿女自也有没儿女的好处。”
“却也是，凭她的模样想再嫁一点也不难。卖相标致、性子软又不能生，纳这样一房美妾，不仅家主高兴，主母也不会反对，要个几千两聘金不在话下。”
“找财主富户来聘她究竟费事，要我说横竖她娘家又没人给她挺腰子，干脆找个牙婆，把人往窑子里打发了更爽利！”
“哎呦，那丫头要是进了窑子，指不定能混上个花魁呢。”
此言一出，顾惜兰顿觉浑身冰凉，坠儿也吓得一哆嗦。
要是被卖进窑子的话，那后半辈子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李嬷嬷欲言又止的话，竟是这个吗？
嚼舌根的人未觉不妥，依然连珠炮似地议论着。
“要是有老鸨肯出高价买她，那二老爷、三老爷欠赌坊的债就不用愁了，能分的家产还多了一份呢。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认识人多，这倒是你一个机会。”
“谁说不是呢！那天我扒在二太太窗户外头，听见二老爷说……”
话至要紧处，却是有音无字。
坠儿急得原地乱转，顾惜兰则捧着扑通乱跳的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等婆子的说话声再大起来的时候，又伴着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