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旨
早春的天气依旧很是寒凉，若无那一抹暖阳出来，整个寝宫竟让人觉得有些森冷。
萧倾歌轻按了一下床边雕刻精致的龙头，龙头便微微压下，背后的一片江山水墨图瞬时翻转，一个安置着明黄色圣旨的抽屉被推送了出来。
“……帝女之宁，必灭口，怜落腹中子嗣，切记斩草除根……”
延泽女帝亲手留下的密旨，如今安然在她手中打开，萧倾歌一直觉得不解，当年，萧之宁害死雪衣，剿灭天山一族医者，断绝了母皇的生机，母皇为何将此事作罢，甚至不曾予以怪罪。
雪衣之死，她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如果是因为这一份骨肉亲情难下狠手，为何弥留之际却要留给她这道旨意……
萧倾歌轻拧眉头，她本就有杀萧之宁的意思，自然也无意深究这背后的原因，只是，对于怜落腹中子嗣始终是带着迟疑的。
殿外脚步声传来，一重一轻，萧倾歌侧目望向身后的殿门将密旨原封不动地收回盒中。
一切井然有序不曾有任何细微的变动。
她徐徐走出，望向那抹入内的藏青色身影，苍无忧缓缓而至，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慢走上前来，两人之间咫尺距离，苍无忧将奏折放到桌旁，“陛下这番神色早已想到对策，又何召臣过来？”
萧倾歌斜靠在椅上沉吟道：“若要这帝都中的贵族割舍银子，只怕比登天还难，最好的法子便在于商人。”
她与他相视一眼，将衣袖稍稍收拢走了下来，“花越如今能解蜀州之灾的，怕是只有那近一年长居帝都的首富楚家家主楚梦云了。”
苍无忧俯身近于案几前，“楚梦云手中店铺遍布天下，其中所涉及的便有米铺万间。若是由她调集银粮，必可解燃眉之急，也比从这京中来回运送来得及时。”
萧倾歌见他如此靠近，不由得横眉冷对，“朕可不是你调戏的对象。”
她声音骤然变冷，认真起来毫无玩笑的意味，苍无忧轻笑，“陛下莫急，是微臣逾矩了。”
母皇曾言，无忧可信，这究竟是哪门子的可信，着实色胚一个，萧倾歌默默吐槽。
“陛下要想从这花越首富手中留下银子，割舍米粮到有一个极为简便的方法。”
“什么方法？”萧倾歌正色道。
苍无忧放慢语速笑吟吟地吐出一个字“药”。
“药？”
苍无忧不急不慢地解释，“楚梦云来京一年身边一直带着一名男子，据说是她心仪之人，这些年藏娇于留君阁内，只是重病在身，从来不曾出门，楚梦云为此一直在寻良药，般若花能解百毒，世上只有一株，若能赠予便可……”
“你便这般笃定有此药便能让楚梦云捐献钱粮？”
萧倾歌垂下凤眸，这“般若花”皇宫之中却有一株因为极其珍贵便将它赐给了皇夫南笙，不想东西刚送出去，今日便派上了用场，萧倾歌凤眸一转，抿唇还未开口，苍无忧又重复了一遍，“此刻只要有药，臣便能解陛下所急。”
萧倾歌听着，缓步走下台阶，雪衣曾经说过，般若花生于灵山之巅，百年才得一株，含苞千日，绽放一日取下存放，花朵根茎色泽不变不枯，能常驻容颜，解世间百毒，这世上只有一株，除了当年雪衣暗中私送她的一朵，世间再无一株。
登基之后，南笙私下也寻过此花一直未曾寻到，她收到风声本以为是他身体有恙，几日前让太医诊治却也不曾诊治处什么，出于担心还是给了他，萧倾歌偷偷瞄了一眼苍无忧顿了顿才说，“朕前几日已将其送给皇夫，如今……”
如今叫她怎么开口要回？何况那对象还是皇夫南笙。
萧倾歌话未说完，苍无忧已是转身就往外走，她急忙唤住他：“站住。”
“你去哪？”
那抹背影背对着她勾起唇角，“自然是替陛下分忧。”
他脚步一停转过身来，言外之意，她张不开口去要，他便替她去，动作迅速丝毫不给人考虑的机会，萧倾歌咬咬牙被逼得原形毕露，“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朕安生。”
她顿时夺门而出，显然是去寻那貌美的皇夫去了。
苍无忧逐渐收起笑容，这清秀容颜的少年女帝对皇夫南笙显然是有情谊在，可偏生这皇夫再好都是纪家的人。而今纪瑶手握重兵，把控朝堂，这块毒瘤非去不可，到了他日，皇位与皇夫，怕是萧倾歌只能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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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的梨花白茫茫地似雪一般覆盖了住了大片大片的春色，萧倾歌每走一步回忆便会深入一分，三年前也是那般风景，那人立于万千花树下，紫衣如烟，她扑入他怀中朝他央求要夺得这帝王之位。
那话一出纪南笙的脸色霎时苍白，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静立了半晌却终是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是哄她的戏言，但当一切变为现实的时候才发觉，他从未有过戏言，相识相知，十八年韶华，从未有过一句骗她的话语。
她记得她看着那一抹雪色飞身坠崖的景象，也记得她拽着南笙的袖子信誓旦旦地要夺皇姐性命时的绝情。而要这庞大的纪氏一族支持，最容易的方法便是娶了南笙为夫，即使这三年，她从未碰过他。
冷风轻吹了起来，一片一片的梨花随风簌簌而落，萧倾歌举目望去，纪南笙的身影仿佛离得她很远很远，融化在那一抹白里模糊不清。
“皇夫……”
她隔着稍远的距离喊了一声，倚在树下的男子还未回头便已弯起眉眼，笑容温和。
萧倾歌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边，捞过盈川递给她的披风便披到了南笙身上，“怎么会想到来此处……”
“一人待在宫里也闷坏了……”
那人应身而立眸光似水，面容也如平时一般有些苍白，萧倾歌这般看着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双手熟练地将披风替他系好，模样专注。
纪南笙凝视了许久轻轻牵过她的手微微一笑，“你这般担心，我倒是欢喜的紧。”
语调和雅透露着淡淡愉悦，似是山间柔云缓缓拂过这朗朗碧空，只听得她的心归于平静。
萧倾歌抬头不禁呆住，那人那一笑世间芳菲都比之不急，她望着他握着她的手又是那般真实，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会觉得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萧倾歌忍住遐想片刻才扬起脸笑道，“我就你一个皇夫，不担心你担心谁。”
她的确就她一个皇夫，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纪南笙，只是那时年少并不懂得他百般包容下的宠溺，常伴身侧的缘由。
纪南笙但笑不语，转头见她心不在焉地样子柔声询问，“是不是有事寻我？”
萧倾歌这才想到正事，唯独面对皇夫话到嘴边却难开口，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要回来，她面露窘色，在朝堂上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我……”
纪南笙仿佛早已料到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料到，牵着她漫步过这满树梨花，碾过这一路春色，也不知这样被他拉着神不守舍走了多久，那人缓缓停下脚步，“现下无人，想说什么便说就好。”
萧倾歌张了张口，蜀州一事拖延一刻兴许便是人命一条当下便当机立断，“朕想要皇夫一物？”
她不用倾歌自称却用了朕，显然是没有多大底气。
“何物？”纪南笙等待她下文，“般若花，皇夫可还在？”
“既是想要回去，便允我一个请求，可好？”
他笑得温柔，眉目打量着她的神情，萧倾歌莫名讶异，素来都是她求他，何时见过南笙有求于她。
“什么请求？”
纪南笙稍稍停顿，双目含笑直望进她的瞳孔里，“两月后正好是帝都花都大典，宫中不宜大办，我们便出宫去看一看，可好？”
萧倾歌本以为是何大事，想到方才他来此只是因为宫里闷，又听到现在的答案咧开嘴角笑笑，“还以为是何事？即便皇夫不想，朕怕是也会溜出宫的。”
“这便算倾歌允我了，那般若花我已让言夕送过去，此刻应在苍丞相手中了。”
萧倾歌错愕之余才醒悟他是有意让她许下这一诺，只是此事南笙本就知晓，花越如今在帝都的首富也只有这楚梦云最为合适，富贾王族本是该掌握之人，南笙能想到并不难猜。
她走了几步又莫名不安地回头，“皇夫……”
纪南笙屹立于梨花丛中，笑容缓缓，越是这样萧倾歌的心便越是漂浮于空难以安定，她回望着他，总有种隐约的感觉仿佛那人会如一缕薄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突然间散开，让她想抓也抓不到。
她踱步回来一把扎进了那人平日里总是温凉的怀抱中，纪南笙的身子退了一步稳稳站定，双手牢牢护着怀里的女孩，萧倾歌并无所觉只是微仰起脸盯着眼前的人，眸中略有不安。
纪瑶支持她那是因为相比于皇姐，她远比萧之宁更容易控制。
可她却不明白，南笙为何也会选择她？
那一年，他分明可以不必答应于她。
她什么都没有，将一切赌注压在她的身上实在过于凶险，当时只凭着仇恨，深知那人不会拒绝答应她为夫，如今他却依然留在她身边。
他大有千百种请求离去的缘由，不必困于深宫之中。
可为什么……
“怎么了？”
他低眉一贯柔声地问着，萧倾歌微低下头，脑袋埋入他的身前衣襟，“皇姐比我更为适合坐这位置，皇夫为何三年前应了倾歌一求？”
那人只是抚了抚她的发将她揽于怀中，“自古帝王之位，必是鲜血铸成，南笙只希望最后能安然无恙的是你，仅此而已。”
而要护你平安，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你推上这人间最尊贵的位置……
萧倾歌心中柔肠百转，周身仿佛因为这一句话变得温暖起来，她仰起脸对准了那双映着她脸颊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肩上的花瓣被他一一轻拂去，纪南笙淡笑着提醒道，“无忧此刻怕是在等你。”
萧倾歌回神，握了握他发凉的手指不放心地地叮嘱了一句，“你记得别在外站太久。”
“好。”
那人嘴上答应却还是依旧站在那里笑着看她远去。
良久，才呼出一口气，他遍寻此花，这最需要的般若花竟是在倾歌手中，周遭的一切都渐渐隐没，纪南笙望着那抹消失的身影接过那顺势落于手中的花瓣，眉色淡淡，不知是喜是悲。
萧倾歌不知，一株能解百毒的般若花却是日后开启一切真相的钥匙，是三年前，那人饮下那杯酒后后知后觉中唯一的转机，可他始终不愿拒绝倾歌方才那番渴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