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幽冥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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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合上，发出闷哑而疲惫的声响，如同一具被掩土深埋多时的棺木，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抖落尘埃。林小叶握紧人皮地图，手心渗出的冷汗黏腻滑腻。她极力平复心跳，却发现连呼吸都带了朽木腥气。
幽冥境，与世断绝。四周雾色如死水，影影绰绰间浮现残败的木架和歪斜石碑；头顶灯笼内幽蓝鬼火摇曳，照亮一条未知长街，两侧尽是无号柜台，柜窗里藏着泛黄灵牌、褪色纸钱与黑铁门环，仿佛久无人烟的当铺。每走一步，便有脚下碎骨怆然脆裂。空气中阴僮低语悄然环绕，像乱发贴在后颈，令人浑身不适。
众人自动聚拢。季火邪拾级而立，目光在四周巡游，左臂鳞光不自觉浮现。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按照人皮地图上的指示，这一道当铺阙口，是通向下层生魂道的唯一通路。每人必须典当一段‘无形恐惧’……这是过关，亦是赌命。”
“换来什么？”林小叶反问，她竭力装作镇定，指甲已陷入掌心。
“通行令牌。”加叶兰低眉垂视，铜铃轻晃一记，声音短促而清脆，“没有它，幽冥境会把你困住，永不翻身。”
武田鬼诸倚着一处老柜，手按妖刀“血饮”。一缕阴影落在他脸上，蛮横而疲惫。他低声道：“真会做生意，连恐惧都能估价。”语气玩世不恭，带几分不屑，却没人能忽视刀鞘处微微颤抖的百鬼影像。
特木而沉默片刻，苍狼瞳微现青辉。他踏入一间古色当铺，手按胸口祭绳，周身萦绕着淡淡狼影：“既然如此，谁先来？”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迟疑。
气氛凝滞，阴风穿堂。林小叶不自觉退了一步，刚要说话，却见当铺内青灰灯焰蒸腾，柜台后忽然升起一具瘦长身影。那是无面鬼僮，披麻戴孝，十指异常修长。幽冥当铺的鬼掌柜，面无五官，却能清楚“看见”每个人心里的裂缝。
“来典当恐惧。”鬼僮声音像碎瓷摩擦，又像腐皮吸水。它手中托着白骨盘，盘上摆一叠色泽各异的通行令牌，每一块都滴下半凝未化的黑血。
季火邪微微皱眉，率先上前。他抬手一挥，血绘阵法在掌心燃烧。片刻，他以极小的声音念出自己的“恐惧”——
“我惧一事，名曰‘归宿’。”
语罢，季火邪的左臂骤然泛起赤色光茧。幽冥当铺的柜窗自开，黑色烟丝飞旋缠住他的影子，一只枯爪探来，悄无声息地剜走一缕浓墨般的记忆。季火邪身形晃动，却咬牙撑住。鬼僮将一枚带鳞片纹路的令牌递至盘边。季火邪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拿起，片刻定神，面无表情退回。
下一位，加叶兰。
她缓步前行，铜铃在手中微微作响。幽冥鬼气旋即缠绕她的指尖，仿佛冰雪封骨。加叶兰闭眼，唇语无声，只吐出两个字：“失控。”
鬼僮手中灵光一闪，一道透明影像自她眉心剥下，化作一只盘旋黑鸦，融入鬼盘令牌之中。加叶兰气色微白，却神情如常，只将青铜令牌拈于掌心，道：“不见得全是痛苦，有些东西丢了，反而更清醒。”
武田鬼诸大步而上。他随手拔出血饮妖刀，刀芒晃动，映得当铺内红影错落。他咬牙低吼：“我的恐惧，怕被束缚——哪怕是命数，还是命运！”
鬼僮“脸”上没有表情，只见柜台后百鬼虚影纵横，一个无形的锁链从牛皮刀鞘穿入他影子深处。武田抬头时，后背已有一道淡淡锁斑。他自嘲一笑，把刻有“枷”字的金属令牌收下，还未站稳，百鬼封印中的某只已低声狞笑。
特木而排在末位。他不言不语，缓缓解下脖颈粗绳，将一段嵌有兽牙的坠子置于柜上。幽冥鬼僮细细玩味，问他：“萨满之子，你所典当的，是何种恐惧？”
特木而静默良久，终于启口：“独活。”
一瞬，苍狼瞳中两道银辉被鬼掌柜吸走，黑雾缥缈间，他轻咬舌尖强忍不适，取回通透冰蓝的令牌。狼影隐于灯火深处，特木而低头整理祭绳，背脊却微微佝偻。
轮到林小叶，她的喉咙仿佛卡着无数尖沙。她明明生来见惯鬼事，却连对视鬼僮都需拼尽所有勇气。每前进一步，血咒尸斑便在脸侧浮现一线冰凉。
她抬头，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我典当的恐惧，是……被抛弃。”
鬼僮像听懂了，又像不屑一顾。白骨盘下冥光一闪，林小叶脑海中某段冰冷回忆就此抽空。她觉得有一角自我的碎片被剥去，又被抛入永不见天的深井中。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新添的那一抹尸斑仿佛在灼烧皮肤。
但她最终攥到了自己专属的令牌——残破且带有藤索斑点，唯有细看方知阴影缠绕。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脚步不稳，却未倒下。
这一切，不知被幽冥境暗处多少双眼睛窥视。安静片刻后，背后柜门突发异动，一声闷响，伴随着剜骨的冷厉——
“还有一人。”
众人愣住。原以为队伍已尽，却发现张望间那扇旧柜后的阴影里，竟赫然躲着一名神情茫然的年轻女子。她着素灰棉衣，眼神空洞且杂糅惊惧，嘴里只喃喃重复：“不要……不要……我是谁……我怕……”
是谁？她本该不在队伍中，但她的存在却如此真实。特木而走近几步，“你叫什么？”
女子呆滞片刻，只觉泪水滑落指缝：“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里很冷，周围都是……都是谁？”
加叶兰凝视她的眼，低声道：“这是幽冥境‘遗忘债奴’，她在进入此地时，因无法典当恐惧，被幽冥当铺取走全部记忆。他们永世无法离开，直至彻底消散。”
空气更加沉重。林小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尸斑隐隐作痛。她望向鬼僮，却发现对方非但不催促，反而静静等着看他们如何抉择。只要有人落单、恐惧无法兑现，当铺便会生出债奴一类的“活见证”，逼全队为其命运负责。
“一个魂灵，若失去恐惧，等同无自我……”季火邪低声喃喃，忽而抬头盯向鬼僮，“我们能否合典？”
鬼僮蠕动手指，发出咯咯咯的嬉笑：“幽冥有律，合典不免连坐。愿否？”
特木而第一时间站出，“由我而负。”
“不。”武田鬼诸冷声截断，“此境骗狠不骗傻，正好想试试这破当铺的规矩。”刀鞘敲在地砖上，百鬼哗然。
加叶兰却伸出一指，道：“规矩中并未明言‘合典’须同等代价，只言‘恐惧’需有其主。若债奴失忆之时，我们可否以己所不识之隐痛，填其空缺？”
鬼僮闻言，身影晃动，眉心裂开一条发光缝隙。
沉默中，林小叶忽然察觉自己的尸斑灼热，心头一动，试探着询问：“我的恐惧还能分割吗？她……她能用我的某一段？”
冥灯晃影，鬼僮似在嘲笑，又似叹息。他抽出一张泛黄羊皮纸递向林小叶：“此为契约。一经血印，便分你恐惧一半给她。”
所有人屏住呼吸。林小叶手指微颤，终是咬破指尖，轻轻按在那纸上。合同燃烧，幽蓝火星飞舞时，那女子陡然哀号一声，失色的瞳孔里重新映出一缕人世的恐慌。她跌坐地上，仍不识自己是谁，却已能流泪、能慎惧。
债奴低声道谢，语音如同破瓷擦拭般清晰：“谢谢你……”
大门轰然开启，阴风自内吹来，带着某种解脱后的苍凉。
众人手握通行令牌，跨出幽冥当铺。身后传来债奴安坐柜中的呢喃余音，如深井回响：“遗忘之后，再无恐惧，便无路可逃。”
门在身后合上，发出闷哑而疲惫的声响，如同一具被掩土深埋多时的棺木，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抖落尘埃。林小叶握紧人皮地图，手心渗出的冷汗黏腻滑腻。她极力平复心跳，却发现连呼吸都带了朽木腥气。
幽冥境，与世断绝。四周雾色如死水，影影绰绰间浮现残败的木架和歪斜石碑；头顶灯笼内幽蓝鬼火摇曳，照亮一条未知长街，两侧尽是无号柜台，柜窗里藏着泛黄灵牌、褪色纸钱与黑铁门环，仿佛久无人烟的当铺。每走一步，便有脚下碎骨怆然脆裂。空气中阴僮低语悄然环绕，像乱发贴在后颈，令人浑身不适。
众人自动聚拢。季火邪拾级而立，目光在四周巡游，左臂鳞光不自觉浮现。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按照人皮地图上的指示，这一道当铺阙口，是通向下层生魂道的唯一通路。每人必须典当一段‘无形恐惧’……这是过关，亦是赌命。”
“换来什么？”林小叶反问，她竭力装作镇定，指甲已陷入掌心。
“通行令牌。”加叶兰低眉垂视，铜铃轻晃一记，声音短促而清脆，“没有它，幽冥境会把你困住，永不翻身。”
武田鬼诸倚着一处老柜，手按妖刀“血饮”。一缕阴影落在他脸上，蛮横而疲惫。他低声道：“真会做生意，连恐惧都能估价。”语气玩世不恭，带几分不屑，却没人能忽视刀鞘处微微颤抖的百鬼影像。
特木而沉默片刻，苍狼瞳微现青辉。他踏入一间古色当铺，手按胸口祭绳，周身萦绕着淡淡狼影：“既然如此，谁先来？”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迟疑。
气氛凝滞，阴风穿堂。林小叶不自觉退了一步，刚要说话，却见当铺内青灰灯焰蒸腾，柜台后忽然升起一具瘦长身影。那是无面鬼僮，披麻戴孝，十指异常修长。幽冥当铺的鬼掌柜，面无五官，却能清楚“看见”每个人心里的裂缝。
“来典当恐惧。”鬼僮声音像碎瓷摩擦，又像腐皮吸水。它手中托着白骨盘，盘上摆一叠色泽各异的通行令牌，每一块都滴下半凝未化的黑血。
季火邪微微皱眉，率先上前。他抬手一挥，血绘阵法在掌心燃烧。片刻，他以极小的声音念出自己的“恐惧”——
“我惧一事，名曰‘归宿’。”
语罢，季火邪的左臂骤然泛起赤色光茧。幽冥当铺的柜窗自开，黑色烟丝飞旋缠住他的影子，一只枯爪探来，悄无声息地剜走一缕浓墨般的记忆。季火邪身形晃动，却咬牙撑住。鬼僮将一枚带鳞片纹路的令牌递至盘边。季火邪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拿起，片刻定神，面无表情退回。
下一位，加叶兰。
她缓步前行，铜铃在手中微微作响。幽冥鬼气旋即缠绕她的指尖，仿佛冰雪封骨。加叶兰闭眼，唇语无声，只吐出两个字：“失控。”
鬼僮手中灵光一闪，一道透明影像自她眉心剥下，化作一只盘旋黑鸦，融入鬼盘令牌之中。加叶兰气色微白，却神情如常，只将青铜令牌拈于掌心，道：“不见得全是痛苦，有些东西丢了，反而更清醒。”
武田鬼诸大步而上。他随手拔出血饮妖刀，刀芒晃动，映得当铺内红影错落。他咬牙低吼：“我的恐惧，怕被束缚——哪怕是命数，还是命运！”
鬼僮“脸”上没有表情，只见柜台后百鬼虚影纵横，一个无形的锁链从牛皮刀鞘穿入他影子深处。武田抬头时，后背已有一道淡淡锁斑。他自嘲一笑，把刻有“枷”字的金属令牌收下，还未站稳，百鬼封印中的某只已低声狞笑。
特木而排在末位。他不言不语，缓缓解下脖颈粗绳，将一段嵌有兽牙的坠子置于柜上。幽冥鬼僮细细玩味，问他：“萨满之子，你所典当的，是何种恐惧？”
特木而静默良久，终于启口：“独活。”
一瞬，苍狼瞳中两道银辉被鬼掌柜吸走，黑雾缥缈间，他轻咬舌尖强忍不适，取回通透冰蓝的令牌。狼影隐于灯火深处，特木而低头整理祭绳，背脊却微微佝偻。
轮到林小叶，她的喉咙仿佛卡着无数尖沙。她明明生来见惯鬼事，却连对视鬼僮都需拼尽所有勇气。每前进一步，血咒尸斑便在脸侧浮现一线冰凉。
她抬头，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我典当的恐惧，是……被抛弃。”
鬼僮像听懂了，又像不屑一顾。白骨盘下冥光一闪，林小叶脑海中某段冰冷回忆就此抽空。她觉得有一角自我的碎片被剥去，又被抛入永不见天的深井中。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新添的那一抹尸斑仿佛在灼烧皮肤。
但她最终攥到了自己专属的令牌——残破且带有藤索斑点，唯有细看方知阴影缠绕。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脚步不稳，却未倒下。
这一切，不知被幽冥境暗处多少双眼睛窥视。安静片刻后，背后柜门突发异动，一声闷响，伴随着剜骨的冷厉——
“还有一人。”
众人愣住。原以为队伍已尽，却发现张望间那扇旧柜后的阴影里，竟赫然躲着一名神情茫然的年轻女子。她着素灰棉衣，眼神空洞且杂糅惊惧，嘴里只喃喃重复：“不要……不要……我是谁……我怕……”
是谁？她本该不在队伍中，但她的存在却如此真实。特木而走近几步，“你叫什么？”
女子呆滞片刻，只觉泪水滑落指缝：“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里很冷，周围都是……都是谁？”
加叶兰凝视她的眼，低声道：“这是幽冥境‘遗忘债奴’，她在进入此地时，因无法典当恐惧，被幽冥当铺取走全部记忆。他们永世无法离开，直至彻底消散。”
空气更加沉重。林小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尸斑隐隐作痛。她望向鬼僮，却发现对方非但不催促，反而静静等着看他们如何抉择。只要有人落单、恐惧无法兑现，当铺便会生出债奴一类的“活见证”，逼全队为其命运负责。
“一个魂灵，若失去恐惧，等同无自我……”季火邪低声喃喃，忽而抬头盯向鬼僮，“我们能否合典？”
鬼僮蠕动手指，发出咯咯咯的嬉笑：“幽冥有律，合典不免连坐。愿否？”
特木而第一时间站出，“由我而负。”
“不。”武田鬼诸冷声截断，“此境骗狠不骗傻，正好想试试这破当铺的规矩。”刀鞘敲在地砖上，百鬼哗然。
加叶兰却伸出一指，道：“规矩中并未明言‘合典’须同等代价，只言‘恐惧’需有其主。若债奴失忆之时，我们可否以己所不识之隐痛，填其空缺？”
鬼僮闻言，身影晃动，眉心裂开一条发光缝隙。
沉默中，林小叶忽然察觉自己的尸斑灼热，心头一动，试探着询问：“我的恐惧还能分割吗？她……她能用我的某一段？”
冥灯晃影，鬼僮似在嘲笑，又似叹息。他抽出一张泛黄羊皮纸递向林小叶：“此为契约。一经血印，便分你恐惧一半给她。”
所有人屏住呼吸。林小叶手指微颤，终是咬破指尖，轻轻按在那纸上。合同燃烧，幽蓝火星飞舞时，那女子陡然哀号一声，失色的瞳孔里重新映出一缕人世的恐慌。她跌坐地上，仍不识自己是谁，却已能流泪、能慎惧。
债奴低声道谢，语音如同破瓷擦拭般清晰：“谢谢你……”
大门轰然开启，阴风自内吹来，带着某种解脱后的苍凉。
众人手握通行令牌，跨出幽冥当铺。身后传来债奴安坐柜中的呢喃余音，如深井回响：“遗忘之后，再无恐惧，便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