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竟陵赵

南渡 清阳子 2.71万 2025-07-05 10: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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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鼓响时,赵五摸进了停尸帐。油灯照见赵德胜青白的脸——这个二十出头的弩手喉头插着箭,双手却紧握弓弦,像是死后还在准备射击。赵五剥下对方号衣时,发现内袋里有封家书,火漆印是头戴斗笠的渔夫。

竟陵赵氏...赵五摩挲着粗糙的桑皮纸,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触摸另一个人的一生。真赵德胜家书里提到的渔阳戍边,老父眼疾,小妹待嫁,每句话都像尖刀剜着他心口。但当目光扫到军中积功已至队正时,他呼吸停滞了——这是个有军阶的战士。

帐外传来脚步声。赵五迅速把家书塞进怀里,用草席盖好死者。掀帐进来的竟是白日那个校尉,对方举着火把径直走到赵德胜尸体前,突然用刀尖挑开了死者的衣领。

果然...校尉从尸体脖颈扯下半块玉璜,竟陵赵氏的传家宝。他转身把玉璜扔给赵五,既顶了他的名,就好好当这个赵德胜。

赵五接住玉璜的瞬间,校尉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司马公想知道,陶守白的外孙为何在运尸队里打滚?

冰凉的刀刃贴着喉结。赵五脑中闪过陶大娘灯下绣万字纹的身影,老人粗糙的手指捏着绣花针,腕间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翡翠镯——那确实不像农妇该有的物件。

我不认识陶守白。赵五哑着嗓子回答。

校尉的刀锋下压出一线血珠:你甲内衬的万字纹,是建康天师道的手法。他突然压低声音,王七郎怎么死的?

失血过多。赵五下意识摸向怀中银扣。

他最后说了什么?

王、谢、庾。

校尉的刀突然撤开了。他在尸帐里来回踱步,火把照得影子张牙舞爪:明日大军开拔南下,你跟着前锋营走。转身前意味深长地补了句,记住,赵德胜是竟陵豪强之后,不是洛阳流民。

黎明时分,赵五在河边洗净了真正的赵德胜。他给死者梳好发髻,把家书放回内袋,只留下那半块玉璜。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死者年轻的面庞上时,赵五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赵兄借我衣冠,我替赵兄南渡。他把玉璜挂在自己脖子上,令尊的眼疾,令妹的嫁妆,我赵五...不,我赵德胜一肩担了。

回营路上经过校场,赵五看见那个挂香囊的亲兵正在操练。对方耀武扬威地挥舞新得的匈奴腰牌,阳光下银光闪闪像嘲弄的眼睛。赵五摸着柴刀粗糙的木柄,突然想起六娘被河水卷走的那个黎明——当时他对自己发誓要活下去,却没说怎么活。

点卯的鼓声震落梧桐叶。赵五穿着赵德胜的号衣站在队列里,铁甲内衬的万字纹被汗水浸透。司马安在高台上宣讲南渡大业时,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个亲兵的背影。当大军开拔的号角响起,赵五突然发现自己的站位很妙——正好在亲兵左后方三步,是个长矛突刺的绝佳位置。

赵德胜!校尉突然点名。

末将在!赵五应得干脆,仿佛已经练习了千百遍。

校尉扔来个皮水囊:赏你的茱萸酒。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时,赵五想起陶大娘埋在院里的那坛。老人总说茱萸酒能驱邪,却不知世上最凶的邪祟,早就在洛阳大火那夜钻进了她儿子的心里。大军向南挺进扬起的尘土中,赵五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那里有陶大娘的菜畦,有六娘的孤坟,还有无数个死在路上的赵五。

正午休整时,赵五故意落在队尾。当那个亲兵蹲在溪边洗脸时,他假装绊倒,整个人撞向对方后背。亲兵落水的刹那,赵五看见他腰间的香囊脱钩漂走——那朵并蒂莲在漩涡中打了个转,沉入了最深处的淤泥。

军爷当心!赵五伸手去拉,却不小心踩住了对方的手指,溪里有青苔!

亲兵呛着水挣扎时,赵五俯身做出救援姿态,嘴唇几乎贴上对方耳朵:王七娘问你好。这句话让落水者瞳孔骤缩,挣扎得更剧烈了。当校尉带人赶来时,赵五正努力拽着亲兵的束带,而那具躯体已经顺着溪流漂出十余丈。

可惜了。校尉望着远去的尸体,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五,匈奴腰牌也丢了?

赵五从怀里掏出沾水的腰牌:属下抢回来了。

记一功。校尉拍拍他肩膀,到了建康,自有你的造化。

当晚宿营,赵五在篝火旁擦拭柴刀。新发的制式横刀就搁在脚边,但他舍不得扔了这柄陪他走过尸山血海的旧友。火光照耀下,刀身上的陈年血垢形成奇特的纹路,像幅洛阳焚城图。

赵队正。一个瘦小的士卒凑过来,听说您杀了三个匈奴斥候?

赵五盯着火焰没说话。对方却自顾自坐下,从怀里掏出半块饼:俺是庾都督府的逃奴...您甲上的万字纹,俺认得。

柴刀瞬间抵住逃奴咽喉。赵五在对方瞳仁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已经和匈奴兵没什么两样。但逃奴接下来的话让他刀锋微偏:王谢庾三家正在找陶弘的《真言》残卷

火焰突然爆出个火星。赵五想起王七郎铁甲内衬的信,想起陶大娘烧纸钱时念叨的冤有头债有主。当逃奴神秘兮兮地掏出半片玉简时,他瞳孔骤缩——上面刻着的云篆符文,和陶大娘神龛里供着的残经一模一样。

过了淮水,把这交给琅琊王氏的接引人。逃奴塞来玉简时,手腕内侧露出个火焰形烙印,就说...就说陶守白的《登真诀》在赵德胜手里。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赵五摩挲着玉简上的刻痕,突然明白了校尉那句造化的含义。他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恍惚看见六娘站在桃花树下招手,而树下还站着陶大娘、王七郎和那个素未谋面的真赵德胜。

当第一滴夜露砸在眉骨上时,赵五把玉简塞进了铁甲内衬。那里已经装着三样东西:王七娘绣的银扣,赵德胜的玉璜,以及陶大娘绣的万字纹。这些信物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像块永不愈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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