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海神故事
克达尔•欧克莱，大约45—50岁之间，中年男子，有着一头短促的金发，脸上有着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苍老。布尔德•欧克莱，克达尔•欧克莱的弟弟，同样是金色头发，不过却是长发及腰，身体壮实得像一头牛一样。
他们是匈牙利人，却能讲出一口瘪脚的中国话。
深红色的味噌锅放置在矮小的木几中央，方形的小电炉放置在下面闪着红色的火苗，浓浓的味噌香气随着滚开的汤水四散开来，飘入所有人的鼻中。
“来来来，诸位，这京都山里的味噌锅可是相当有名的，不吃就可惜了。”京都深山的小屋里，杨志、林家姐弟与欧克莱兄弟分坐于榻榻米上，端着漆红的碗筷，直接从中间的锅里夹着鲜嫩的牡蛎及各式海鲜，就着琥珀色的白兰地咽下。
辛辣的食物和暖胃的酒精使五人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谈话的内容也随着酒意越来越随意。
抛开一切理念与规矩的交谈中，杨志知道了克达尔与布尔德从小混迹于黑暗世界，他们吃过苦，享过福，历经种种到得今天，以是杀一人至少收费100万美元的天价杀手。
“要我说，村上家真是看的起你，居然不惜花200万美元买你的命。” 林秀树轻轻拍着杨志的肩膀，与他碰了一下酒杯。
杨志微微一笑，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温暖的环境配合着酒精的效力，开席没多久他脸上就已露出了微红。
“错了，你应该说他们至少花了200万美圆。”与弟弟比起来稍显老态的克达尔就着一大段海参海鲜饮下了一整杯不加冰的白兰地，“村上家这回确实下了血本，不说别的，就他们请来的那些人，说他们有能力冲进日本防卫厅的大楼都不是不可能。”
“想起来，这次我能活着走出村上家的城堡，真是多亏了两位前辈的手下留情。”杨志并不畏惧任何人，但也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于是在克达尔说完话后，他拿起了手中的杯子，分别向他和布尔德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量啊！”看到杨志如此豪爽，克达尔不由得赞叹一声，也和布尔德一起饮尽自己杯中之酒。
三个杯子刚刚变空，转眼就又注满了白兰地，倒酒之人是林清照。她的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不过在这倒酒的那一刻，杨志却看到了她女性温柔的一面。注意到杨志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然后就又坐回一边，默默的饮起自己的酒来。
“留情，那你可说错了，我们动手的时候一点也没留情。”说话的仍然是稍显老态的克达尔，年轻而富有朝气的布尔德则继续和着酒，吃着菜，仿佛今天的一切他都只是个旁观者一样。
“那么说……你们两位真是联手也杀不死杨志了？”
林秀树又一次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因此，他这句话也就换来了老姐的一记狠瞪，“林秀树，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乱说。”虽然大家谈笑风生好像没有任何拘束，但在这种假像之后，她很清楚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人是十分的脆弱的生物，为了保护自己的弱点，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而活。他们在面具后说话、谈笑，靠着面具隐藏着自己真实的心境，用虚假和谎言存活在世上。有时候由于面具戴的时间太久，人们也许会感到疲劳，会借一些机会把面具悄悄拿下来一会儿，比如人在酒醉之时。但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会呆在面具之后，只把假像留给外人，比如自己所不熟悉的欧克莱兄弟。
林秀树的话有没有引起欧克莱兄弟的不快，在坐的人无法看出，不过它至少引发了一种结果，就是克达尔终于说出了为什么会在今日古堡一场战中对杨志手下留情。
“我们认识你老子。”右手拿着酒杯，克达尔伸出食指指着杨志说道。
一句话，让杨志明白了一切，他们两兄弟就和郑泽一样，都是杨曳云生前的好友。
“认识我父亲？我可没记得曾见过你们啊？”曾见过郑泽，听过他的解释，但对于杨曳云生前的这些所谓好友，杨志心中还是没有什么好感，只是联想到他们今天的举动，所以话中尽力掩饰了不快，只是装做糊涂的说道。
“那当然了，我们是杀手，你是他的宝贝儿子，他自然不会叫你认识我们这些不干净的人了。”
“这么说你们……有过节？”再次说出不该说的话的还是林秀树，这回，林清照没再瞪他，而是对杨志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这个弟弟也许不笨，但毕竟也不是特别聪明，至少在某些场合是这样。
“过节？哈哈哈，这世上谁和谁没过节呢？不过人与人之间除了过节之外还有些别的，杨志，你知道是什么吗？”
“利益？”
杨志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克达尔而意料，他听到后立时楞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依旧在默默饮酒的布尔德。后者耸了耸肩膀，继续吃着牡蛎喝着白兰地。
“利益，不错，利益确实是联系人与人之间很重要的一件东西，如果没有利益我们绝不可能认识杨老大，不过除了利益之外我们和杨老大还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所以在杨英琼掌家后你们消失了这么多年？”
这个问题，克达尔给杨志的回答和郑泽当初的回答差不多，但也稍有不同。
“那你叫我们怎么做？杨老大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是干那一行的你现在也不会不知道吧？杨老大病死，我们很伤心，也难过，但我们不能因为跟他有交情就为你把杨英琼、杨延光杀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你都先听我把话说完，小子，听人说完话再说话是做人最起码的礼貌，知道吗？”克达尔止住了杨住的话，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你自己已经说过，人与人之间有一种连接的东西叫利益，而利益这两个字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更为重要。我们这一行的人和街上那些敲诈勒索、为得几十美圆就敢砍人手脚的混混不同，也和那些腰里别枪，穿的人模狗样，打着某某国家的名号就随便杀人的畜牲不同。我们这一行有着严格的规矩和准则，我们可能会为了钱去杀人，但绝不会滥，你明白吗？”
杀手不滥杀？自离开悉尼之后，杨志见过的人可以说是数以万计，经历的事情也可说是无奇不有，但杀手讲规矩，不滥杀这句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真的是这样吗？杨志向林秀树瞧去，却见他的注意力以完全集中在了克达尔身上，正专心致志的听他说着。
“怎么？你不信？诶，这也是，不是我们这一行的人是不会理解这其中的道理的。总之，我们有着自己的规矩，杨老二、老三没动你，我们也就不可能出来。当然，就是他真动你，我们也不可能出手。因为那时的你给不出钱来请我们。”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林秀树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杨志的心里则出现了更多的不快，现在在他的眼中，这两个人莫说和庞珍妮了，就连郑泽和萧衍都比不上。
“怎么，听了我的话不高兴，觉得我们不配做杨老大的朋友吗？那也没什么，呵呵。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如我当初所说，除去只能为利益杀人之外，我们还是很讲友情的。你可能不知道，杨老大临死前我们曾经和他提过，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把你交给我们抚养，别的做不了，保你不死还是可以的。”说到这里，克达尔看了一下边上的兄弟，布尔德向杨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哥哥说的是事实。
“那么说我还真要谢谢你了。”杨志尽量掩饰着心中的不快，收留我，你们会这么好心吗？
“别谢，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这一行一向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提出收留你也是因为利益二字。小子，当初杨老大在你学校第一次把你指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看出你是一块好料，如果加以调教必可成材，所以才会向杨老大提议收留你。”
果然，杨志心想道。
“不过杨老大真的是很疼你啊！他拒绝了我们的提议，不想你进入到这世界第二古老第二肮脏的行业中来。”
“那第一古老和肮脏的职业是什么？”林秀树一问出口，立即换来了克达尔的大笑。
“是妓女。”杨志代替克达尔说了出来，“小林，一听你问这话就知道你肯定没看过古龙的武侠小说：陆小凤。”
“做个好忍者和看不看那书没关系吧？”林秀树有些不快的说道。
“可惜，你还真没有资格说这话，因为现在的根本不能说的上是一个好忍者。”林清照幽幽的喝了一口酒，这时，杨志忽然发现酒喝到现在，大家脸上多多少少都有点红了，唯有这位甲贺的首领还是脸色如故。莫非她真如林秀树说的那样，有着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吗？
“哈哈，不错，正是妓女，只有那行当比我们这一行还古老和肮脏。”随着话越说越多，克达尔也越来越有精神，“我刚才说到那里来的？对了，杨老大没接受我们的提议，不过为了你，他还是要我们俩帮他做了一件事。就是如果有人雇我们杀你的话，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手下留情，至少放你一回。”
“我想他会这么说是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回到中国，到时他的两个兄弟一定不会放过你，而且说不准就会雇我们去杀你，才提前垫了这话。不过杨老二这个人也确实太过谨慎，对于我们这批你老子的故交，他是一个也不放心。所以最终这活儿就落到希望的手里了。”话说到这里克达尔的语调中略现得有些不甘心，听在杨志心里也不知道他是为当时没能完成对杨曳云的承诺，还是为没能挣到这笔钱。
“但你们还是等到机会完成对杨志父亲的承诺了不是吗？”林秀树眼中显出了醉意，身体似乎也不完全听话，靠在了姐姐的肩上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不是会违反你们的规矩吗？”
“你呀，不要再喝了，每次一喝都喝得大醉，最后老要我来照顾你。”林清照从怀里拿出手捐为林秀树擦着头上的汗。
“哈哈哈，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人就要变通了。”克达尔看着林家姐弟，又是一阵豪迈的大笑，“利益：意味着我们不能丢了从不失手的金字招牌，但并不表示我们不能完成对杨老大的承诺，只要相互间做好协调就行了。比如：没有人知道我们曾被雇佣，或者雇主死了付不出余额也行。”
“可是我并没有杀死村上一木。”在这时候，杨志将视线从林清照、林秀树身上移了回来，轻轻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一语的感觉，就像一块铁锭从一百米的高空落下，砸在了欧克莱兄弟的心里。
“……”
克达尔一阵沉默，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布尔德轻轻的摇了摇头，饮了一口酒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充其量不过是个人略有成就的人而已。”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的铃声响起，发出声音的地方是布尔德的腰间。拿起电话，先是看了一眼号码，然后按下绿色的按扭，布尔德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爹爹，这里已经搞定了。”手机里传出了稚嫰的话语声，杨志听得出说话的是个女孩，年龄估计和菁菁差不多大。但因为是匈牙利语，也就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电话中的女孩现在正在位于东京市郊的村上家的别墅中，站在停放着村上忠夫的遗体房间外面。
此时，在她身后的房间内，按照日本的风俗，村上忠夫的身上遮盖着白布，头边放置着一盏引魂灯。他的儿子村上一木和形如枯槁的村上丽香静静地跪在一旁，头枕着老人的尸体，红色的鲜血顺着他们的口鼻流出，已经染满了面下的白布。
“好的，既然完事了就赶紧回家吧，你妈妈估计都等急了。”
“爹爹你什么回家啊？”
“我？还要等几天。”面目严肃的布尔德的话声在这一刻充满了关爱与亲情，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行当，杨志差点就以为他是一个模范父亲正直市民了。
这边电话刚刚挂上，新的铃声就已经响起。
“父亲，我这边完活了。”这回给布尔德打电话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杨志依旧不知道他们所讲的是什么，不知道电话中的男孩此时正在香港，从萧衍名下的一座仓库中。仓库的里面，三个健壮的男子和村上龙已经躺在了地上，鲜血正顺着他们的身体向四周散开。
湛蓝的海，碧蓝的天，在海与天之间是一个站在鲸鱼背上的男子。他赤着的身体健硕油黑，没有丝毫盈弱之感，他眼神坚毅表情严肃，没有一点柔情爱意。他手持长矛指天立地，他是远古的神灵。可是在杨菁菁眼中，这块岛民朝拜的岩壁上所画的海神分明就是自己的哥哥：杨志。
莫非只是简单的巧合吗？老杨是这么和她说的，但她并不相信，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岩壁上的海神就是杨志。
晚饭时，她朝村长问起了海神的故事，老人拿出了富有南亚特色的印尼竹琴：萨拉瓦克，敲奏着它，用当地的土语唱起了远古海神的故事。
“久远的过去，红色的海洋中，阿卡多鲁是火神的家。火神是造物之神，岛的主人。他聪明而有智慧，年轻而富有力量。他创造出了人、兽以及海中万物，又以为万物粮食延续着火焰。”
老人一面唱，翻译一面把他唱的内容译给大家听。
“他是火焰之神，天空的主宰，只要他一生气，火雨就会从天上降下，火焰的海洋就会流遍全岛。
万物在他的世界中生活，等待着成为火焰粮食的一天到来。
如此过得千年，万年，一日，神风吹起，海神脚踩着两只鲸鱼，在千只鸟儿的陪伴下来到了这里。
他是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灵，与火神同时出生的神灵。
火神看到了海神，将海神引到了自己的家中。用炽热的火焰迎接远方来的海神，用滚烫的火海做成了海神休息之所。
他们一见如故，朗声交谈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天上的雷声就是他们的话声。时间飞快的流过，也不知过了多久，海神终于准备离开，回到远方的家中。火神不愿意好友离去，感到十分悲伤，天地因他的悲伤而变得黑暗，风雨雷电散布在天地之间向万物诉说着火神的伤心。
海神不忍好友难过，可是他遥远的东方又需要他回去滋润万物，那里在世界的另一边。海神因火神的难过而哭泣，引来了滚滚海浪冲到了岛上。天与地因为两位神灵的哭声而震动，世间万物因为两位神灵的哭泣而悲鸣。
最终，海神还是回去了他的故乡，火神悲痛无名，开始长眠。从此天不在下火雨，地不在燃烈火，唯有海神曾休息之地还有火焰不熄，那是火神为了海神的归来而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