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零 酝酿
每一年长安的冬天,都是平静祥和的冬天,譬如说今年。
大唐历来就有这样的传统,从武德皇帝,到太宗,在到永徽皇帝,这几位皇帝,都有这样的嗜好,似乎,都是喜欢冬眠的动物,而正因为如此,大唐的冬天,往往都特别的平静, 没有什么让人心动的事情发生,就那么安静的完结每一年的轮回。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三位皇帝,有同样嗜好的原因。这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
武德皇帝李渊,以武功开创大唐帝国,可以说是功勋盖世,当时是隋末唐初,一场席卷了天下的大战,将中原大地,变成了十室九空,在那个生产力绝对缺乏的年代,冬天,也成了百姓心中最恐惧的季节,冬天,突厥人根本就不敢打仗,因为他们没有了草原的庇护,没有了粮食的来源,而大唐也是一样,冬天让士兵们极度的缺乏战斗的激情。
而到了太宗皇帝,更是大力的推行府兵制,按理说,既然是府兵,那冬天这个农闲时节,应该是打仗的好时机啊,可恰恰相反,贞观年间的战争,很少有发生在冬天的,大多都是在春秋两季,这也许是太宗有所偏好,但更多的,依旧是天时地利所制约。
到了永徽朝,这种制约,相对来说,就变的透明而简约了,不在依靠府兵的永徽朝,自然不在惧怕冬天,但李治也不喜欢在冬天动武,毕竟这个季节,有着太多的天气影响,很多时候,冬天都让战争变的迟缓而缺乏激情与冲动。
今年的冬天更因为朝廷上有意放水,而呈现出更加繁荣的景象。随着大唐各个道府之间的交通的逐渐改善,大唐百姓之间的交流,也开始变的广泛起来,很多曾经足不出户的人,也开始涉足城镇,甚至是大城市。
但奇怪的是,长安城,却变的格外的冷清起来。
也许这在百姓的眼中,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很多人,都从这细微的末节当中,发现了些许不同寻常之处。
譬如说契苾何力。
不要以为契苾何力身为武将,就一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相反,能做到他这个位置,是要有相当的头脑的,而契苾何力恰恰就有这个头脑。从当初他被李治启用,到训练骑兵,在到后来的高句丽之战,契苾何力,可以说完全的发挥了作为一代名将的战略头脑。在后来的战争中,更是让很多人刮目相看的在最高峰的时候急流勇退,他这种智慧,着实让很多人佩服不已,因为他们明白,他们如果站在了和他同样的高度,肯定做不到那样。
有时候,舍弃往往比得到更艰难的多。
原本已经在洛阳颐养天年的契苾何力,也因为长安这场无形的风波,而被传到了长安,当然,理由是皇帝要在长安举行阅兵大典,让他来观礼。契苾何力也心知肚明,谁也不说破。虽然说他已经退居二线,但如果朝廷出事,即使他不想管,也是不行的。
毕竟,他还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能够陪葬昭陵,而这,根本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虽然契苾何力不相信皇上能难为已经辞世的自己,但他还是不希望与皇上作对,所以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来到长安。
“义父,这几天怎么总见你愁眉不展的。”
段伶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她的身材却依旧娇小,让人看起来,根本就还是一个小姑娘一样,谁又能想到,这个伺候在契苾何力身边的女人,就是当年曾经刺杀皇帝的无情剑呢。
契苾何力宠溺的看了这个义女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声。
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亲人,唯有这个认下的女儿,也许,这是他这一生之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最近你的生意怎么样?”
契苾何力叹过之后,转了话题问道。
段伶收起捶腿的双手,轻轻的揉着手腕,略略有些疑惑的说:“说来也怪,今年长安的布匹生意格外不好,按理说入冬了,做我们这行的黄金时间也就到了,可是这个月的营业额,仅仅多了3个百分比,比去年的这个时候,整整少了百分之十呢。”
一提起自己的声音,段伶就不由得有些忧愁,她万里迢迢的从扬州赶来,坐镇长安,就是希望能够让长安城内原本已经有些退步的生意在红火起来,但让她无奈的是,纵然她有千般手段,可是营业额依旧在下滑。如今,更是已经逼近了警戒线,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过不了几个月,她的布庄,就有可能出现赤字增长了。
契苾何力哦了一声,口中抿了一口茶水,他心里明白,这恐怕不是段伶的能力问题,他这个女儿,从来都是好强的人,当年就喜欢与杨雁攀比,而如今经受了这样的挫折,难怪会心里难受。
“不要太记挂在心上,这做生意与打仗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要将眼光放在局部,就像是打仗,要从战略的眼光上看问题,只要你抓住整体战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还有啊,眼中的目标,也要放正确,你不应该与自己比,而是应该与你竞争的对手想比,你下降了一成,其他商家下降了三成,那赢家依旧是你。”
契苾何力不愧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一句话,就让段伶原本糟糕的性情好转起来。
“义父说的没错,据我估计,其他布行的生意更差,这倒是奇怪了,难道长安城的百姓,都不要穿衣服了吗?”
契苾何力不懂经济,但他曾经参加过朝廷上对于经济的探讨大会,自然明白一些基本的道理,如今大唐整体经济开始出现下滑趋势,这种经济的起伏平缓,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这种整体的经济变动,自然会影响到各行各业,包括段伶的声音,虽然契苾何力没有调查过,但他不用想也知道,段伶的声音之所以下滑,并非是因为买布的人少了,而是卖布的人多了。
“幸好相公早就开拓了别的行业,不在守着这块祖宗的基业了,义父啊,你要在这长安呆多长时间?”
契苾何力沉思了片刻说:“恩,过不了这个冬天吧,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
段伶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契苾何力来长安的原因,哦了一声,有些担忧的说:“义父,我看,你还是准备一下,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也好接你回去,只要出了长安,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了。”
段伶的心思,契苾何力如何不晓得,他苦笑的摇摇头,继而又安慰说:“你不用担心,这次我来,仅仅是来当观众的。过不了多久,还能回去了。”
段伶愤愤说:“既然义父都已经不过问这些事情了,为什么皇上还会这样。”
契苾何力苦笑着说:“你倒是错怪他了,若非我自己有所求,又何必来呢,好了,你不用过于担心,如今又不是二十年前了,如今的长安城,已经稳如磐石,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够撼动的了。”
契苾何力心里明白,如果自己真正的没有了任何欲望,对皇上在没有任何的要求,那他根本就不用理睬皇上,相信皇帝绝对不会有任何激烈的动作,但让他感到无奈的是,人越老,心中的那份牵绊就越重,当年,太宗皇帝拒绝了他陪葬乾陵。而如今,他自然将希望寄托在李治的身上。
段伶没有站在契苾何力的高度,自然就不能看透这些事,就在不久之前,兵部尚书,就来拜会契苾何力,这个尚书,是永徽朝做的最久的一个了,已经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了,能做在这个位子上这么久,肯定是个机灵的人。契苾何力以前也不认识这个人,但这次,兵部尚书居然来向他求策,这让他感到意外的同时,更是让他明白了疑惑很久的事情。
他从兵部尚书那里,知道了很多秘密的事情,譬如说几年大唐长安城的各种隐秘的变化。
长安城如此平静,并非仅仅是天下太平的原因,实际上作为京都,长安城应该在这个闲着的时节更加热闹才对,但因为长安城外的三座卫城的交通管制,让长安城每天的人流量大减,当然,这些都是在暗地里进行,若非兵部尚书相告,契苾何力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与杨雁想比,契苾何力判断事情,依靠的是自己多年累计的经验,在同样看透了这场欲来的山雨的同时,契苾何力更加眼光盯在了长安城的民生之上。
杨雁善于从李治的细微变化中发现问题,契苾何力没有这个条件,但他同样有自己的眼光,他能够从百姓之间的变化之中发现问题,但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敏锐的眼光,更是像契苾何力这样经历了无数次厮杀,无比精确的判断力和可怕的直觉。
而他的直觉也正如杨雁,长安城,在这个冬天,也许,会如同大海一样,突然在平静之下,卷起一场可怕的风暴。
而如今,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