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节 破竹(唰——)
京城落雨总是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夏季的大雨。
所幸白云观风水好,雨水只是隔断了进奉的香火,没能带来更大的灾难。
张缇搭在墓旁的小棚子,在磅礴大雨中连一个时辰也没支撑住,他赶忙躲进观里借住,一借就是十来天。
观里有许多姬山翁的遗物,如闲来无事做的观星灯、仿着古人刻的核仁舟等等,唯独没有解闷的书卷古籍。老人原本收藏了满满一屋子古册,都在长州之乱时候,被朝廷军一把火烧了。
望着檐上垂落的雨帘,张缇便自己研墨来写些短小故事,拿给道人们看。
写得不好的,烧了,写得好的,便存着。
不知不觉,存了厚厚一摞。
想想师父会在天上愤然,说只烧难看的段子给他看,张缇就忍不住要笑——不过守孝时候不准笑的哦。
雨过天晴时候就已经又是秋祭了,天子依例先来白云观一趟,由左右正一(道官官职名称),请出新上任的道官总领。而帛阳没有立刻迎了人便走,他转到白云观后山祭拜姬山翁,亲手上了炷香。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常王世子周裴,这人径直去找了张缇。
“之秋,你当真要替姬山先生守满三年?”周裴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偷偷拜到了这个师父?父王在世时候,求了姬山先生多次,他也没答应教我一星半点呢!”
“……世子。”张缇缩在厢房里,不打算跟帛阳照面,他偏过头看了看周裴,问,“那日把你丢在酒楼里,没有恼火么?”
周裴挠挠后脑:“啊,若非堂倌唤我醒来,指不定就着凉了吧。只是伤心啊,之秋居然这样对待多年好友……”
“当时门外的兵士,世子如何解释?”
“哈,不过是跟来的属下而已,若之秋要走,我教他们让道就是嘛!”周裴说得坦然。
张缇望着周裴的脸,在姬山翁心目中,这个人居然曾经是四姑娘的夫君人选,真是不可思议。四姑娘要真嫁了他,还不把他打磨成豆腐雕塑啊?
他说:“喔,那是在下误会,在此跟世子赔罪了。”
“无妨无妨啊!”周裴笑着,坐了下来,“再说,过不了多久,你我就又是同事了,这不就先来问问之秋,居所找好了么,还住学馆?”
张缇诧异:“什么同事?”
“咦,你还不知道?”周裴更为惊诧,“北面建立起了反贼的伪朝,声势日渐壮大,为对付伪朝,圣上张榜广召天下能人入京——榜上有你的大名呢!”
张缇愣了愣,摇头说:“在下守制三年,不能出仕。”
周裴揽住他的肩,热热络络地笑起来:“那有什么?圣上出一道令谕,免了你身上的丧事,不就成了?”
张缇拔开他的手,不自在地皱眉:“是在下自己要守,情不可夺。”
“诶?之秋,你为何这么固执,”周裴想不通了,“圣上待咱们不薄啊,你看,长州之乱后,圣上冒着危险将我藏在封地,又锦衣玉食相待。对你,也是知才善用……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说服姬山先生,让他收你做徒弟的?”
张缇守制这事儿其实与周裴无关,所以,后者的注意力也转移得极快。
他好奇的是,张缇居然瞒了他这么久,直到帛阳告知,他才知道,原来姬山翁根本就不止秦斯一个弟子,人家早就收了徒弟,而且还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周裴戳戳张缇:“之秋,你是不是常偷偷取笑我?”
“没有的事,世子多想了。”张缇起身走开,对他说,“世子,时候不早,若无跟着仪队下山的话,恐怕路上会不安全。”
周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抬头看了看张缇,道:“……好吧,那我先走了。”
“在下送世子一程。”张缇替他拉开门。
“不必相送。”周裴走过他身边,穿好靴子,“之秋,就算你不愿意替圣上做事,认为圣上薄待了姬山先生……你我依然是好友的。”他略侧过头,有些委屈地说:“而且,不是你将我引荐给圣上的么?”
“嗯。”张缇点头,依然不对此发表看法,只说,“世子,路上好走。”
送走周裴后没几日,帛阳的诏书来了,召张缇金皇城面圣。同时被召集的,还有数十名才子,说实话,以张缇的名气,能受人举荐,排在这么多享誉天下的贤者能人名号中间,他还怪不好意思的,总觉着自己走了偏门博名望。
不过呢,这个名望他不能要。
张缇以至亲新丧为名,拒绝了帛阳的正式邀请。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光明正大地做官的机会。可是,正是这样昭告天下的榜文,他才不敢接。
——四姑娘会看到的。
她那么认真地说着相信他,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无助。什么时候她会沦落到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良心发现?
张缇受宠若惊。
他这回抗旨是有理由的,所以他就抗抗先,一是“报答”东家的信任,二是试探帛阳的反应。反正别人强硬,他就温软对待,一般来说,不会被拿去炮烙掉示众。
张缇就守着姬山翁的墓,一天天等着消息,等着变化。
白云观说繁荣不繁荣,说深山僻静吧,那也不怎么静,时常会有香客来。偶尔也有文人墨客逛到观后,与张缇聊聊,倒是把他当做一般的守墓孝子了。
张缇从他们口中,打探着北面那个伪朝廷的发展,以及这个“非伪”朝廷的动静。
然后有一天,白云观乱了。
道人纷纷收拾行李,说是朝廷要迁都,让张缇也跟着一块转移往西边。
“人能走,师尊没法挪。所以,张某还是不走了。”他淡定地回答。
其实心里明白,这是四姑娘他们,要打过来了。帛阳没了姬山翁,真的是少了主心骨般,被人给一路攻得势如破竹,唰啦一声就两半了。
这也要算他倒霉,遇到元启帝这么个爱打仗的,不仅名声响亮、敌人听到就颤,更是经验满点,朝里一众将帅的作战思路,元启帝知根知底。
还没来得及把元启朝的人马来个大换血,就遇上元启帝从天而降的狂轰滥炸。
帛阳手里的朝臣,乱做一团,也有匆忙称病的,趁夜携家带口潜逃的,或者上书拼命表忠心的,就是少了一类人——告诉帛阳此时应当怎样稳住朝纲的。老臣们静观其变,无论被问到何事,皆打着太极三缄其口。
这个时候,出人意料的是,好容易被定国公府放出来的杨选,再次求见帛阳。
难道这不是他指着皇城大门责骂的好机会么?众臣不解地交头接耳。
可事实是,帛阳一反常态地宣召杨选入御书房议事,屏退他人。商议了数个时辰之后,帛阳作出了决定,皇都西迁。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京城先让给伪朝,整个朝廷连带着(相对于战事而言)臃肿的各部政各衙门等机关结构,逃往西面数千里外的一座易守难攻的重城——锡师。
王孙贵族与士大夫浩浩荡荡地弃京城而去,留下的是奉命死守的官兵,以及部分还没来及逃散的百姓。
新帝迁都之后,不到一个月,打着元启帝旗号的大军就踏入了京师。
帛阳留给元启帝的是皇城的空壳,以及百废待兴的京城。再往远了说去,北方诸州县,都被兵灾折腾得至少要歇三五年才能缓过气,所幸南方基本完好无损——不过南方十数个州,究竟归东朝还是西朝管,也是件需要武力说话的事情。
帛阳为首的西朝,臣子半是新举荐的贤能人,半是从前朝“继承”来的“熟练工”。
而元启帝这边情形也差不多,逃散之后回来的臣下,数目不到部门需要人数的一成,加上在北方启用的人才,勉强把国家各机构撑起三成人手,不过各人都身兼数职……
东宫带了人马,从桓州出发扫过南方,与帛阳紧急调起的南疆守军划分势力,把南方半数州县收归东朝管辖。
东宫这边正打得高兴呢,却接到元启帝急召,不言何事,只道速回。
他赶回京城,才知道又上当了。
——元启帝把京城和北方的破烂摊子交给他,自己点上大量兵力,往西朝的地盘攻去!还说什么趁胜追击……
东宫再次被关在皇城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回他的东阁成员实力雄厚,原东宫舍人改称太子宾客。即墨君出任东阁右参政、东阁礼望,兼刑部侍郎,他也将自己的家人接了回京,一时是父母兄弟和妹妹都跟着大获封赏。
而东阁的左参政,不用说,当然是四姑娘出任的了。
同时,因为老兵部尚书行踪成谜,不知道是跟着帛阳走了,还是自己逃了,总之,兵部人员空缺严重,元启帝又“任用得很顺手”,便大笔一挥,任命秦斯兼兵部尚书,再搭上一个殿的学士之位做名头,好让她名正言顺地入阁。
不过,是按资排辈坐最后一席哦。
秦姒倒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三连跳了,能不能迅速适应这个位置,才是关键。她接了曹少师回京,后者官复原职,另兼太常卿,继续管太学事务(顺便越权管管小言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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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没了姬山翁就不行了,唔……
今天的抢答题目是:姬山翁的姓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