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鹿鸣山（一）
唐免离开鹿鸣山不过短短两年不到，但这次回来，总觉得恍若隔世。
所谓物是人非，如今想来虽然没有当初以为的那么凄凉，但是也格外让人感叹。她看看身边这位皇帝，心里头有点恍惚，这两天他对自己格外地好，比之前更加浓情蜜意，眼神也说不出的真挚。但她每每想起冷宫里的生活，还有最后那杯毒酒，都觉得身边这位心思过于深沉，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虽然唐免所住的别院与鹿鸣山苦无道人清修之地相隔不远，但是走起来还是颇费了些时候。清晨吃过早饭出发，几个人骑着马，还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到，生生错过了午饭时间。唐免肚子饿得不行，早上觉着能赶上午饭，所以也没带什么吃食垫垫肚子。如今下得马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腿肚子直打颤。
白寻赶紧伸手去扶了一把：“你身子尚有些虚弱，一口气行这么久的山路，累坏了吧。”
唐免摇摇头，虽然身子有些虚，但是眼下她精神头好着呢。几个人牵着马进了院，苦无道人从屋子里迎出来，高兴得眼圈都红了。他一生无子，虽收了几个徒儿，可真正当成自家孩子疼爱的，只这一个关门弟子。如今当成孙女一般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徒弟受了这许多委屈，苦无道人暗地里也颇掉了些眼泪，直到今日看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跟前，才算是放下心来。
唐肃和唐夫人这会也进了院，两个人都作农家打扮，一个拎着锄头，一个挎着筐，看着倒还真像那么回事。两个人先给皇帝行了礼，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唐免，眼睛也红得跟兔子似的。白寻于是赶紧摆摆手：“莫要拘束，今日我不是皇帝，你们也不是臣民，只当我是登门拜访岳父岳母的女婿便好。”
唐肃嘴里一迭声的“不敢”，但此刻无官一身轻，再加上他为着皇帝受了不少罪，故此他也没以前那么在乎君臣之礼了。一家三口抱成一团，哭了好半天，互相拉着左右瞧了，确定对方都好好的，这才算消停。
抹了抹眼泪，唐免突然道：“哥哥嫂嫂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唐肃回头看了白寻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你哥哥，他……路上遇到刺客，他替我挡了一剑。如今，便埋在这山山顶阳面，和……你嫂子在一处。”
唐免听完傻了半天。当年她在鹿鸣山学艺，唐悯之每次有事路过都会来看她，哪怕只待一盏茶的功夫，或者只得说几句话。唐免小的时候虽然讨厌过他一阵，可是后来总觉得，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哥哥了。
如今他死了，唐免大脑一片空白，她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嫂嫂她……”
“我们在路上听见了你的死讯，你哥哥一时受不住，把怨气撒到你嫂嫂身上。你嫂嫂为证清白，就……”
唐免一时觉得心痛如绞，两腿发软，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白寻赶紧冲过来想看看她怎么样了，唐免却被唐肃一把抱起，背对着他道：“陛下且去歇息吧，草民自家的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白寻听了这话也不好再上前，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于是只得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不一会院子外面就冲进来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拎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兴冲冲地喊道：“师父，我回来了！”
喊完之后他才瞧见院里有个陌生男子，心说这肯定是跟唐免一块来的，这下坏了，没赶上迎接唐免回山，这做师兄的差点意思啊。
于是他挠挠头，问道：“你是跟我小师妹一同来的吧，怎的站在院里，我师父怎么不让你进去啊？”
这时候苦无道人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白寻，难得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招呼祝融道：“小皮猴子怎么才回来，你师妹在她屋里，你去瞧瞧吧。”
“那这个人……”
“你师妹晕过去了。”
祝融一听这话就顾不得其他了，把野兔野鸡往地上一扔，直奔唐免房里跑了过去。白寻走过去捡起野兔野鸡，拍了拍土，在院里溜达了半天，找到厨房烧了一锅开水，然后找了把小刀给兔子剥起皮来。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祝融进了厨房。看见他在这给兔子剥皮，手法还很娴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兄台何方人士啊，刀法很漂亮啊。”祝融一边把小灶生上火，淘了点米，一边跟白寻搭话。
白寻继续剥皮，也很自来熟的回答道：“在下白珏，京城人士，兄台贵姓啊？”
祝融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也变慢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个箭步窜过来，手揪着白寻的衣裳领子道：“你就是害我师妹家破人亡的那个狗皇帝？你还敢来鹿鸣山！”
说着祝融一拳头直奔白寻面门。白寻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虽然大脑反应过来了，可这具身子这么多年来没怎么习练过武艺，因此反应稍微慢了一点，被祝融的拳头刮到了颧骨，青了一块。
祝融“呀嗬”了一声，接着又是两拳直击腹部，打得白寻连连后退，撞翻了木盆，踢翻了小板凳，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地上一片狼藉。
屋里几个人听见了，赶紧出来帮忙，一进厨房就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白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就是单方面在被祝融殴打。唐肃把两个人扯开，祝融还要动手，结果被苦无道人呵斥了一声，也只好乖乖地站在一边。
“道歉！”
师父都发话了，祝融不敢不听，于是别别扭捏地行了个礼，很是敷衍地说了句：“抱歉，我一时冲动，下次不会了。”
“行了，赶紧去煮粥，你师妹饿了半晌，等着喝呢。”
于是祝融乖乖地去煮粥了，苦无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把白寻让到正厅，亲自翻出伤药来，给他上了。
“贫道乃是槛外之人，不问俗事，故此便称施主了。”苦无道人上完了药，坐在一旁对白寻说道。
“仙师不必客气，如今便当我是个普通人就好。”
苦无道人点点头：“方才之情境你也看见了。贫道一生共收了八个弟子，方才那个来得虽早，年龄却是最小，也是是资质最差的，如今也渐渐要仙道之入门了。其余众弟子有的云游四方，有的被贫道委派去办差事，平日里都不怎么在山上，但今日为着小师妹回山的事，晚饭前都陆续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