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接下来的几天里面,段家都处于一种不可言说的尴尬氛围之中。
秦桑碍于有江寒月在,不好对程湘过于冷淡,只能暗暗敲打段白羽。无奈段白羽这次是铁了心地要和辛夷退婚,任她一哭二闹,就是不肯松口。段横本就不喜秦桑硬要将辛夷塞给段白羽的做法,也不肯多言,只气得她暗暗咬牙,却又毫无办法。
辛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了段白羽对她实在无意。她原本性子怯弱,这时候便有天大的委屈,也只敢暗暗落泪,却无力做些什么。
这一日适逢九月十九观音生日,辛夷一早就带了丫鬟到城外鸡笼山上的鸡鸣寺中烧香,一来祈求菩萨保佑,二来也为散心。
这鸡鸣寺始建于西晋,是金陵最古老的梵刹之一,素有“南朝第一寺”之称,平日里便已香火鼎盛,一到观音生日就更不用说,前来进香的人从寺里一直排到了山脚下,绵延出足足十余里地。
等到辛夷烧完香出来,日色已将近午。她正想带了丫鬟去寺中香积厨下吃素斋,走到一处转廊拐角,突然被一个算命先生拦住了:“我看姑娘面带忧色,眉间泛青,想是近日有些不顺?”
辛夷抬头一看,这算命先生身着卦衣,相貌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目光炯炯,甚是有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便知是兜揽生意的。她不欲搭理,只摇了摇头,又举步继续向前走。
“姑娘切莫误会。”那算命先生追上几步,又将她拦住了,“我并非一般的江湖术士,靠算命骗钱吃饭的,而是今日正巧访友到此,一看姑娘面相,便知与我有缘,故此前来指点于你。”
辛夷见他纠缠不休,心里便有些害怕起来,只想赶快走开,却又苦于被拦住了去路,逃走不得。
算命先生见她仍是一言不发,突然有些不耐烦了,面色一沉,冷笑道:“我看你肉眼凡胎,不识真仙,真是活该遭小人纠缠。我且问你,你最近是否婚事不谐,明明是定下的好姻缘,却竟然遭人破坏?”
辛夷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怎么知道?”
“我精演六壬,通晓阴阳,只要我想,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算命先生倨傲地一笑,道,“我还知道你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恩人家中,只是这恩人的近亲之人,待你却只是平常。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你说得都对。”辛夷见他连说数句,句句得中,当下便不由得转变了态度,哀求道,“小女子身世凄苦,今日又遭大难,还望老神仙指点。”
“指点也谈不上。”算命先生摇了摇头,道,“你天性单纯,胸无城府,若论心机,是斗不过人的。但好在你前生积德,注定今生福泽深厚,但逢大难,便必有贵人相助,所以倒也不用操心。”
辛夷听了这话,突然忍不住垂下泪来,哭道;“我在襁褓之中便失祜恃,幸得恩人相救,才能活到如今。可是眼前又遭变故,终身无着,哪里还敢说什么福泽深厚。”
“你若注定终身无着,今日又如何能遇到我?”算命先生哈哈一笑,捻着胡须道,“今日你既遇见了我,便是命逢贵人,要转运了。”
“老神仙此话怎讲?”辛夷瞪起一双泪眼,呆呆地看着那算命先生。
“我这里有一包药,名唤移心散。你只要让那坏你姻缘之人喝下它,她自然就会移情别恋,不再和你争夺。而你心系之人遭此变故,也会回心转意,和你破镜重圆,并且终此一生,再不会对你有二心。”那算命先生一边说,一边便摸了一包药粉出来,递到辛夷手中。
“这是什么做的,竟有这等奇效?”辛夷只听得目瞪口呆。
“此乃独门秘方,非但药材珍贵,更有我的符咒加持,岂能轻易告诉你?再说便是说了,你也不懂。”算命先生冷哼一声,不屑地道。
“那,”辛夷接过药粉,迟疑了一下,道,“这药多少钱一包?小女子身边所带银钱有限,既然此药如此珍贵,还不知买不买得起。”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和你有缘,命中注定该当助你渡此难关。”算命先生将手一摆,道,“这药你拿去便是,我分文不取。”
“这如何使得!”辛夷连连摇头,道,“老神仙多少说个数,不然小女子实难心安。”
算命先生想了一想,无奈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收你十文钱吧,也当你我再结个善缘。”
“这等便宜?”辛夷吃了一惊,道,“这和白送有何区别?”
“我早说过我不是靠算命骗钱吃饭的,如今你可信了?”算命先生又是捻须一笑,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辛夷再无怀疑,拿出钱袋付了十文钱,便欢天喜地地拜辞而去。
辛夷回到家中,想了一想,亲自下厨煮了一锅银耳百合羹,然后盛出几碗,命丫鬟们分送给各房。她自己也端了一碗,向程湘房中走去。
程湘正在房中看书,见辛夷亲自来给她送点心,连忙扔了书本起身迎接。
辛夷将碗放到桌上,对程湘诚恳地道:“姐姐,自前日那事以后,这几天家里都沉闷得紧。我知道,表哥对我实在无意,都是姨娘心疼我,硬要为难表哥,倒教姐姐受委屈了。”
程湘不料她竟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辛夷又道:“我是个苦命女子,自知福薄,不敢和姐姐相争,也不想让姨娘和表哥因我而不合。所以我今日借着送点心的机会前来,实则是有几句心里话,想和姐姐说。”
程湘连忙道:“你请讲。”
辛夷将碗推到程湘跟前,道:“我就是想告诉姐姐,其实我并不介意与表哥退婚,只是姨娘对我一片慈心,我也万不好站出来和她做对。所以还请姐姐转告表哥放心,退婚一事,只要将姨娘说通就好,我是无碍的。”
“辛姑娘,这事是白羽和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程湘呐呐地道。
“姐姐何出此言?”辛夷摆手道,“男婚女嫁,自当两厢情愿,若是强扭,哪怕成了,也到底无趣。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瓜都不甜,更何况还是人呢?我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辛姑娘,难得你明白至此,我代白羽先行谢过了。”程湘说着便欲下拜。
辛夷赶紧一把将她扶住,连连道:“姐姐不可如此,否则岂不是要折煞小妹了?”
程湘站起身子,辛夷把碗推到她面前,道:“这是小妹适才亲自下厨煮的,给各房都送了一碗。姐姐快尝尝吧,看小妹手艺如何。”
“这却怎么好生受你。”程湘笑着,接过碗便浅尝了一口,赞道,“嗯,又甜又滑,妹妹手艺当真是不错。”
辛夷正要说话,被她派去给秦桑送茶的丫鬟突然来了,说:“小姐,夫人喝了你煮的点心,甚是高兴,叫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事。若是没有,还请过去陪夫人说说话。”
“我没事。”辛夷连忙起身答应着,辞别程湘,跟丫鬟去了。
程湘见她一走,赶紧就把碗放回了桌子上。
明珠走过来笑道:“这位辛姑娘倒是性情温柔,又颇明事理,只可惜她不知道,我们小姐最不喜欢吃银耳,一闻到味道就想吐,她这番好意却是白费了。”
“怎会白费?”程湘睨她一眼,道,“我便是不喝她这碗羹,也领她这份情。”
“是是是,你领情,我领羹。”明珠笑嘻嘻地端起碗来,拿着勺子便喝,“我是最爱吃银耳的,不料跟着小姐享不了这口福,倒在辛姑娘身上沾了光。”
经过这几日的锤炼,轰天雷的底座已经基本成型,敖九州和段白羽几乎天天都要往铸造处跑一趟,以紧盯进度。
这一日,两人从铸造处回府,刚走进二门,就听得里面大哭大叫,闹得沸反盈天的。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跑进去一看,顿时惊得呆了:只见辛夷披头散发地跪在程湘的房门前,正在指天誓日地叫喊,说自己绝对没有投毒。秦桑站在辛夷身边,急得脸色苍白。离辛夷几步远的地方,明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程湘抱着她,盯着辛夷,两眼发直,目光中充满了怨毒。再远几步之外,江寒月、卓停云和莫兰站在一处,三人看着场中一幕,均面带忧色,只是却不见唐碧云的影子。
“这是怎么啦?”段白羽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跪在程湘身边,伸手就想去拉明珠。
程湘抬眼看到是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辛夷道:“是辛夷,是她。她在送给我的点心里面下毒,想要毒死,没想到却误杀了明珠。”
“这,这……”段白羽惊得舌头都打结了,回头向辛夷问道,“辛夷,这可是真的?”
敖九州一个箭步蹿到江汉月眼前,低声道:“怎么回事?辛夷真的下毒?不至于吧?”
江寒月低声道:“碗里确实有毒,碧云已经验过了。只是这下毒之人是不是辛夷,目前还不好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段白羽一把拉起程湘,劝慰道,“你先别哭,大家一个一个说。”
“好,我先说。”程湘见到段白羽,心里暂时安稳了些,便把辛夷下午如何来送点心,又如何和她说话,等等,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辛姑娘一定要我尝尝她的手艺。我感念她的情谊,就尝了一口。谁知道这么巧,我偏天生就不爱吃银耳,恰好她被段夫人请去,我就把点心给明珠吃了,然后明珠就……”程湘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转而指着辛夷,恨声道,“辛姑娘,你当着众人的面讲一句,我适才所言,可有半分虚假?”
“程姐姐所言不假,可我,我真的没有下毒啊。那个算命先生明明说这是移心散的。”辛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敢隐瞒,一顿便将今日鸡鸣寺中发生之事全都说了。
“你真是糊涂。”段白羽气得直跺脚,恨道,“这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神仙、法术,和这等奇药?那都是江湖骗子骗钱的,你竟然还真信了,白白葬送了明珠的一条性命。”
“我……”辛夷无话可说,直哭得几欲晕厥。
“可是,”秦桑眼看着侄女儿这般可怜,忍不住道,“那算命先生和咱们无冤无仇的,就是骗钱,也不至于伤人性命。会不会这中间还另有隐情?”
“少夫人。”唐碧云的声音突然在秦桑身后响起,明明白白地道,“我都查清楚了,辛姑娘带回来的的确是毒药,明珠就是中这种毒死的。”
众人回头一看,唐碧云正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手里还举着一张白纸。
她走到江寒月面前,将纸递了给她,道:“这就是我在厨下捡到的包药粉的纸,上面还写着一个移字,想必是不会错了。”
辛夷一见那张纸,顿时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众人见了她这副模样,什么都不必问,便已知真相如何了。秦桑看看侄女儿,再看看明珠的尸体,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刺激,两眼一翻,当即晕倒在地。
“娘。”段白羽一见秦桑晕倒,赶紧丢开程湘冲了过去,一把将他娘扶了起来,回头对敖九州道,“九州,你帮我照看着这边,我先送娘回房。”说着,他就抱起秦桑走了。
这边敖九州只能先劝开程湘,让人来收殓了明珠的尸身,然后又着人陪辛夷回房,先做歇息,等段白羽回头再来定夺。
段白羽将秦桑送回房中,刚将她放到床上,秦桑便醒了,一把拉住段白羽的手道:“儿啊,你可一定要救救你表妹啊。”
“娘,”段白羽吃了一惊,道,“您是装晕的?”
“少夫人思虑周详,一出手便将你表妹拿得死死的,我不装晕还能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拿你表妹抵命不成?”秦桑哭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