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六 答案
郑白羽见张月初丝毫不动坐于长凳之上，误以为张月初因厮杀过度而油尽灯枯。他看着满身是血的张月初，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仿佛觉得天塌了下来。
郑白羽忽然觉得双脚一软，整个人便跪倒了下去，仿佛被打断了脊梁。他弯着腰，像一颗萎蔫的白菜，而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喷涌而出。他就这样跪在地上，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定舟也是叹了口气，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
谁知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我还没死呢。表弟你不至于如此吧？”
郑白羽听到声音后猛地抬头，便发现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人，此时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郑白羽猛地起身跑到张月初身旁一把将他抱住，哭丧着道：“表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张月初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慰道：“我只是因为方才的厮杀有些劳累，坐在这里休息了一会，没注意到你们两人的到来。好了好了，快点起来吧，不然弄得你一身腥臭。”
郑白羽这才将起身，伸手擦了擦眼泪，随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徐定舟开口道：“我记得方才与你混战的人数应该不止地上这点尸体数量，都逃跑了吗？”
张月初看着这个方才帮了不少忙的陌生少年，点了点头：“我杀了几个人后，他们见杀我无望，便作鸟兽散了。我毕竟只有孤身一人，分身乏术，只好任由他们四散而逃。”
徐定舟继续问道：“那楼上有人下来吗？”
张月初摇了摇头：“未曾留意。”
郑白羽看了看满地的尸体，看着张月初有些担忧道：“表哥，现在怎么办？”
张月初无奈笑道：“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反正你表哥我本就是天下通缉的逃犯，横竖也不差这几条人命了。”
郑白羽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那桃子姐和陶爷爷呢？我怕诛星阁的人过来找他们复仇。”
张月初思索了一番后回答：“此事确实麻烦……这样，表弟你等会去钱庄里多取些银子分给陶爷爷与田家父女。让陶爷爷拿了这些银子后去山中躲避一些时日吧；至于田家父女……没办法，只能劝说他们离开此地了。”
郑白羽想了想道：“他们如果愿意，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们带去金城转交给爹娘。有爹娘的照拂，他们在金城生活应该问题不大。”
张月初回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还是要看他们两人的意愿，如果他们有其他去处，我们也要竭尽所能帮忙。”
“这是自然，”郑白羽点头，“但表哥，为什么不从这些尸体上搜怪一些银子呢，反正多半也是些不义之财。”
张月初摇头道：“死人的东西能不拿便不拿，我觉得不太吉利。”
此时正蹲在地上拾取虫型玉佩的徐定舟听见了张月初的话，转头看向了他，感觉自己有被冒犯。
张月初感到了徐定舟的眼神，立刻打圆场道：“个人想法，无意冒犯，你请便。”
徐定舟这才将玉佩上的血迹擦去，再次将玉佩收入囊中。
张月初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走吧，回去吧。”
于是三人便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朝着酒楼跑去。
而当路程过半之时，徐定舟突然停下脚步。他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张月初与郑白羽的注意，随后两人也停下了脚步。
张月初开口问道：“怎么了？”
徐定舟没有回话，只是解下了腰间愚公扔向了张月初，张月初顺势接住。
张月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愚公，又抬头看向徐定舟，有些疑惑：“你这是？”
郑白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没弄明白这个叫徐定舟的人唱的是哪一出戏。
徐定舟看着张月初郑重地说道：“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它，至少就现在而言，你比我更合适。”
张月初盯着徐定舟看了好一会，然后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东西回到我手里，你要再想拿回去就没这么容易了。日后，我还是会优先考虑将它还给李叔叔。”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我会靠着自己的能力再次将它拿回来的，”徐定舟点了点头，“你们接下来是往京都走吗？”
张月初将愚公系好道：“可以说是。”
徐定舟略微的沉默后问道：“我能跟着你们一起走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张月初和郑白羽有些意想不到，张月初笑着说道：“怎么，觉得当墨沙的刺客还不够刺激，想跟着我一起被天下通缉，提升一下自己的人生阅历？”
郑白羽则是指着徐定舟质问道：“姓徐的，你一会跟表哥索要宝刀，一会又将宝刀归还。现在还想跟着我们一起走，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定舟没有恼怒，反倒是郑重其事道：“我实话实说，我有一些疑问，想在你身上找到答案，但我发现自己看不懂你。”
张月初对此倒是嗤之以鼻：“有什么看得懂看不懂的，大家都是两只胳膊一个脑袋两条腿，没什么不一样。还是说我在你眼里是本书，需要你细细品读？如果是样，那我倒是荣幸之至。”
徐定舟摇头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张月初笑道：“那行吧，等到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天，记得告诉我。我也挺好奇你能在我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不过一个逃犯、一个刺客、两个官宦子弟。我们这队伍怎么看都不是很着调啊。”
郑白羽则跑到张月初身边小声说道：“表哥，真让这家伙跟我们一起啊，会不会出事？我看他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
张月初拍了拍郑白羽：“我看他态度严肃认真，也不像作伪。再说我还欠着徐叔叔一个人情，跟着就跟着吧，我都这幅样子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郑白羽也不再说话反驳。
徐定舟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那我们回去吧，他们肯定也久等了，”张月初转身便转身朝着酒肆的方向望去，“雨停了啊……”
这见证了今日所发生之事的小雨，总算是停了。
就这样，三人便一同回到了酒肆。留于酒肆的四人，除去受伤的田烨此时正在昏睡。其余三人见到满身鲜红的张月初无事归来，皆是大喜过望，李敬熊甚至直接走到张月初身前，想将他一把抱起。
张月初笑着摆手道：“敬熊，你好歹让我先清洗一下，这满身的血腥味我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
李敬熊便傻笑着作罢。
张月初对着田桃说道：“田桃姐，你这边有没有地方可以清洗一下，我这满身是血，不太方便。”
田桃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平安归来，心中此时也是高兴万分，连忙笑着回道：“有的，我这就带李公子过去。”
张月初便跟着田桃去了后面房间清洗身体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随后正如先前张月初所说一样，郑白羽去钱庄取了些银子分给田、陶两人。两人自然是不愿接受，但张月初先是向两人道歉，毕竟这事也算因他而起。随后又向两人说明了事态之严重，两人这才收下。
张月初对着陶姓老人说道：“陶爷爷，这些银子应该足够您一家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了。今日过后，这里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了，您带着这些银子好好在山中生活，没有必要之事就尽量不要再来城里了，至少也得等风波过去之后再说。事不宜迟，这里的事我们会安排处理，您赶紧出发回家，若是待得太久，我怕再生是非。”
老人也明事理之人，听了张月初这番话，立刻便向众人告别，启程归家。
众人送别老人之后，张月初朝着田桃说道：“田桃姐，家中可有远亲？”
田桃摇头。
张月初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是我建议你带着田大伯去别处避难，待在此处实在过于危险。”
田桃无奈笑道：“即便难以接受又能怎样呢？至少还能活命。今日侥幸能与父亲两人捡回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哪还敢奢求太多。只要我还能好好活着，能给父亲养老送终，此生便再无遗憾了。只是若离开了此地，我也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安生，希望李公子能指条明路。”
郑白羽在一旁开口道：“桃子姐，你与田大伯去金城吧。我等下修书一封，你带着我的书信，去金城找金城太守，就说我郑白羽有信要你交付给他们。他们看了信肯定会帮助你跟田大伯的。”
田桃先是诧异于以前这位郑公子竟然能与太守这样的高官攀上关系，看来的确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但她随后转念一想，摇头道：“此地去往金城路途遥远，现在我爹重伤未愈，让我一个弱女子带着我爹一个病人长途跋涉……”
田桃没有将话说尽，但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张月初道：“这样，我与白羽各修书一封，然后我让白羽给你们父女安排一辆马车，你带着这两封信，先去长安刺史府找雍州刺史方七佛方大人。至于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方大人看完我的信后，必然会安全地将你们送往金城。最后你再将白羽的信交给金城太守大人就好，他会妥善安排接下来的一切。”
这前脚刚来一个金城太守，后脚又扯出一个雍州刺史，这么位高权重的大官是自己想见就能见的吗？
田桃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将信将疑道：“两位大人会愿意见我吗？”
张月初与郑白羽相视一愣，随后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苟茂站在酒楼大厅的中央，看着遍地的尸体，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决心脱离此地，但是同门一场，看着他们曝尸于此，总归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开始慢慢将尸体收拢，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一同埋葬。
正当苟茂专心致志地在处理尸体时，有三道人影走进了酒楼。苟茂回头一看，来者竟然是诛星阁的宗主宋煌以及左右护法——周浮与陈先。
苟茂被宋煌三人的突然到来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单膝下跪：“弟子苟茂，参见宗主！”
宋煌看着这满屋狼藉，粗犷且凶狠的脸上青筋暴起，但声音里却未见情绪波动：“起来吧，好好跟我讲讲这里发生了什么。”
苟茂连忙起身，但脸颊上的汗已经狂流不止：“弟子不知，弟子之前出门在外，这会也是刚刚才回到酒楼。等弟子回到这里时，就已经是这幅景象了。弟子看着满地同门师兄弟的尸体于心不忍，所以便想着收殓一番。”
宋煌道：“你倒是有心了。除你之外，可否还有幸存之人？”
苟茂回答：“应该是有的，弟子回来之时，酒楼门窗大开，这里地上的尸体比起寻常人数也少了不少。”
宋煌点头：“也算个好消息。天灼呢，他玉佩上的气机告诉我，他人不在此地，你可曾见到？”
苟茂摇头：“少主从昨日出门后，弟子就未再见过了。”
知子莫过于父，自家儿子什么德性，宋煌自然心里清楚万分。他平常并不常来此地，今日来此的原因是因为少年英雄大会开始在即，而诛星阁在江湖间虽然威望并不算高，但作为当地的门派，依旧被邀请前往观赏。而少年英雄大会本就是提升宗门声望最好的方式，可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那个整日沉迷酒色，荒废练武的蠢蛋儿子却对自己多次召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作为诛星阁的少主却对宗门的发展毫不关心，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想到这宋煌眼中便有些怒气：“混账东西，自家宗门被人屠戮却不见踪影，说出去不得贻笑大方。真想把他爹努力了几十年的基业给败光是吗……”
在场三人见自家宗主责骂自家少主，自然都不敢搭话，只能默默听着。
宋煌随后又朝着苟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苟茂回道：“回宗主，弟子名叫苟茂。师兄弟们一般唤弟子叫做狗毛。”
宋煌继续说道：“苟茂是吧，我觉得你性子不错，今日之后你便是内门弟子了，此事罢了，你便随我一同回宗门吧。”
宋煌这一番话对于本想趁机脱离宗门苟茂而言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苟茂立刻再次单膝下跪道：“宗主提携之恩，弟子铭记于心，虽万死而不敢忘。但小人自知资质愚笨，哪怕入了内门也是浪费宗门资源；而且小人家中有母亲与弟妹需要养活，也不方便离开此地。此事希望宗主三思！”
“倒是个实诚人，”宋煌点了点头，对于苟茂的言语表示满意，“这样吧，以后这座酒楼就归你管了，若是生活上开销压力大，也可以跟宗门那沟通，多报备一些资金。”
苟茂双膝跪地，磕头谢恩：“多谢宗主。”
宋煌继续道：“起来吧，想办法去找到其他幸存弟子，了解一下事情始末。杀了我们这么人，无论敌方是谁，必须要给一个交代，血债自然血偿。”
苟茂起身，双手抱拳道：“弟子明白！”
宋煌也不再多说，带着两名护法匆匆忙忙离开酒楼，看架势，多半是寻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去了。
苟茂看着三人逐渐消失的背影如释重负，一下坐倒到地。随后他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入江湖容易，出江湖难啊。
而酒肆一侧，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靠在了门口，随后众人将田烨以及收拾好的部分行李搬上了马车。
田桃站在酒肆门口，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有些不舍。
郑白羽向前安慰道：“桃子姐，该出发了。别担心，以后肯定还能回来。”
田桃转头看向这个看似不太正经，实则可靠的少年，微笑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郑白羽笑道：“这是自然，我家就在金城，若是桃子姐能顺利在那暂时安家，我们自然会有再见之日。”
田桃点了点头，跟其余三人一一道别，随后跳上马车。在一声马鸣之后，马车便疾驰而去。
众人都知道，那辆马车在不久之后，便会像楚地的天空一般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