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二 枣子银子
徐定舟走在街道上,昨夜里,他为了刺杀当地一个小门派宗主的儿子经历了一番战斗,一夜未眠的他把玩着手里从那个荒淫无度的二世祖身上收获来的奇怪玉佩,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他出身墨沙,按照墨沙的规矩而言,杀人归杀人,只许取死者首级交差,是不该拿取目标身上的一丝一毫,避免将来东窗事发。不过一来他生性随意,二来他觉得既然已经杀人,再取下死者首级难免残忍。哪怕自己那个在墨沙里举足轻重的父亲徐定易多次呵责,也难免狗改不了吃屎,经常在外行动时无视墨沙里的条条框框。
就像这次,他只是觉得这枚虫形玉佩造型奇特,觉得有趣便顺手拿走了。
至于后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毕竟自己那个以行为严谨著称的父亲不也是在刺杀中失利而落下残疾退居幕后,因此他对于后果不后果之事,他早就不以为然,真若哪天意外身陨,也是自己命该如此。
最近唯一让他在意的便是,自己最为尊敬的徐叔叔竟然刺杀失败,还将墨沙的传宗之宝赠送给了刺杀目标。更匪夷所思的是,丢失了传宗之宝这样的大事,在任何地方任何门派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宗门内的各路元老竟然无一对此事有任何不满,好像此事全无发生。
而愚公一直都是徐定舟心中至高之物,也是自己努力习武的目标,如今落在了一个外人手里,他顿时万般疑惑与不爽。
徐定舟自然想找到那人将愚公要回,但大家都对此人闭口不提,使得他四处碰壁。好在他脑子不笨,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从蛛丝马迹中了解了那人的来历。
张月初,曾经的齐王世子,如今的天下逃犯。
而这样一来,徐定舟心中的疑惑便更深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做事一向风行雷厉的徐叔叔怎么会如此儿戏地将传宗之宝赠给一个二世祖,更可笑的是,这个二世祖还是天下通缉的逃犯。
徐定舟不满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走过的三个年轻人,而带头那人腰间配戴的正是他魂牵梦绕的愚公,于是他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张月初三人行走在街道上,天空灰蒙蒙一片,有下雨的前兆,正巧郑白羽觉得有些饿了,三人便找了个露天的酒肆坐了下来。
先注意到三人的乃是店家女儿,身材高挑,一看便是北地女子,长得也算俊秀。女子看到三人坐下后,便立即放下手中的杂事,笑着脸向前热情招呼:“三位公子吃点什么?”
郑白羽见女子年纪比自己略长,人又热情好客,便也笑脸相迎:“这位姐姐,我们兄弟三人远到于此,旅途劳动有些饥饿。至于吃些什么,我们兄弟并不挑食,随意便好。不过我这兄弟饭量大,姐姐得多帮忙准备一些。”说完郑白羽伸手拍了拍李敬熊,李敬熊便朝着女子憨厚地笑了笑。
女子见三人气度不凡,态度又好,心情也是大好朝着里面喊道:“阿爸,给这桌客人弄两只烧鸡,多切些牛肉,再拿三个饼。”
随后只听得里面雄厚的男性声音传来:“好嘞。”接着女子转过身来看着三人问道:“三位公子喝不喝酒?不是姐姐吹牛,咱家产的桂花酿可是远近有名。”
已对女子产生好感的郑白羽听罢,便看向已带了面皮的张月初有些犹豫,张月初便略带歉意地朝着女子笑道:“多谢姐姐好意,倒不是弟弟们小气,只是我们兄弟三人都不善饮酒,又急着赶路,怕耽误了事。”
遭到拒绝的女子并未生气,依旧笑着说道:“放心,咱家的桂花酿劲不大,又香又甜,喝了绝对不耽误事。”
张月初有些盛情难却,便看向郑白羽和李敬熊,想问问两人意见。结果只见郑白羽朝着自己拼命点头,立即明白自家表弟的意思,开口道:“姐姐如此热情想必这桂花酿味道定然不错,那我们要不就弄点?”
郑白羽立即接过话道:“既然我哥都同意了,那劳烦姐姐拿你这最好的桂花酿来,今天这单我买了!”
女子笑道:“看来姐姐今儿运气不错,碰到个豪气的主。既然这位公子如此豪气,那姐姐今儿也豪气一回,这酒姐姐请了!”
结果听完女子说话,本是占了便宜的郑白羽脸上并未有任何喜悦,反倒有些尴尬。性格豪爽的女子看着神情古怪的郑白羽,有些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张月初一下就看穿了郑白羽的心思,有些忍俊不禁:“我猜啊,我这好弟弟本是想趁着自己这番豪气,问姐姐一些问题。结果姐姐性格更是豪爽,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话自然也就不好开口了。”
郑白羽见表哥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尴尬的脸色瞬间涨红,急急忙忙睁大眼睛朝着张月初作了个嘘声的动作。
女子心思单纯,听完张月初这番话后,又看了看郑白羽奇怪的反应,本就疑惑的心情反而更加疑惑了:“问题?什么问题?”
张月初看着两人的反应着实觉得有趣,捏着下巴转了转眼珠,无视了郑白羽的动作,不急不缓道:“让我猜猜,我的好弟弟应该是想趁着自己这番豪气,问姐姐姓啥名啥,芳龄多少,是否婚嫁。”
郑白羽见自家表哥朝着女子戳穿了自己的心思,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立即从长凳上弹起,又羞又恼道:“表哥!”
女子先是一愣,随后咯咯咯笑道:“姐姐只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名和姓并不金贵,公子想问便问即可,不必如此行事。”
郑白羽见女子并未怪罪,心中松了口气,问道:“那姐姐如何称呼?”
女子便回答道:“我啊,姓田名桃。芳龄二十有四,暂未婚嫁。”
张月初再次打趣道:“那看来表弟还有机会哦。”
郑白羽立刻焦急摆手道:“桃子姐,你别听表哥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名叫田桃的女子见三人相貌穿着皆是不凡,怎么看都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但说话却如此平易近人。本身性子外向的她也自然对三人产生了好感,也笑着打趣道:“原来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啊?姐姐见公子你相貌穿着不凡,本来还心想着看看能不能钓个金龟婿,做个草鸡变凤凰的好梦来着,看来是姐姐多想了,真是可惜。”
此话一出,郑白羽反而有些脑袋空空,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张月初听着女子的打趣哈哈大笑,而一旁李敬熊也模模糊糊听懂了几人的对话,也跟着张月初傻笑起来。
郑白羽又羞又恼地看着三人讲不出话来,有些幽怨。
张月初看着郑白羽那副模样,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这傻小子估计就要跟田桃要块豆腐当场撞墙自尽了,也收了收笑容道:“田桃姐,有事你就先去忙吧,我们打扰你这么久也挺不好意思的。”
田桃便笑道:“公子哪的话,有事尽管叫我。”随后便跑进去给三人准备饭菜了。
田桃一走,郑白羽有些生气地埋怨道:“表哥,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好表弟,你在桃子姐面前这么调侃我,桃子姐对我的好印象都被你笑没了!”
张月初自然抱歉道:“表哥不是有意调侃你的,我看你似乎对田桃姐颇有好感,又见你没胆量搭话,便想帮帮你。谁知道田桃姐如此外向,确实有些始料未及,抱歉抱歉。”
听到表哥道了歉,郑白羽自然也不再生气:“但是表哥,这样一来,桃子姐会不会讨厌我啊?”
张月初笑道:“我看田桃姐为人直爽开朗,应该不会因为这些玩笑话而对你有坏印象。”
郑白羽长舒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张月初看了他一会问道:“表弟你是真喜欢上田桃姐了?”
被自家表哥如此直接提问,郑白羽顿时有些脸红道:“也不是说喜欢把,只是不知道为何,第一眼看到桃子姐就有种亲切的感觉,跟别的女子很不一样。”
张月初笑道:“情不知所起,也属实正常。”
郑白羽问道:“那表哥对素笑姐什么感觉呢?”
张月初想了想说道:“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觉得很奇妙。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郑白羽白了一眼道:“你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我怎么参考啊。”
张月初哈哈一笑:“每个人都不一样啊,这种事哪有什么参考不参考的,老弟你自己把握就行。”
随后两个人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少年大会,李敬熊也罕见地参与了进来,问了张月初一些关于少年大会的事情。
过了一阵,一个挑着扁担的老人走到三人身板问道:“三位公子,要不要尝尝老头我自家产枣子,都是早上新鲜摘的。”
张月初打量了一下老人:只见老人满头灰白,面容沧桑、身形瘦削。此时正值秋季,天气已有些微凉,但老人的衣着却很单薄,虽然衣物干净,但明显已穿了多年,打了不少补丁,怎么看都是家中不富裕的模样。
郑白羽没多说话,起身便从扁担里拿了一颗枣丢到了嘴里,然后朝着张月初和李敬熊点头道:“很甜。”
张月初问道:“这位爷爷,枣子怎么卖?”
老头便笑道:“一斤只要五个铜币即可。如果公子喜欢吃,我还可以多送一些给公子。”
张月初诧异道:“这么便宜?”
此时正好田桃端着三人点的饭菜走了过来,她将饭菜放至桌上随后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枣子在这里并不少见,而陶爷爷家中情况特殊,只好降低价格以便每日多卖一些。”
郑白羽转头问道:“桃子姐你跟这位爷爷认识?”
田桃点了点头:“陶爷爷住在山里。每日要走十多里地来到这里,贩卖一些自家产的果子补贴家用,这一来二去便也熟了。”
姓陶的老人也笑道:“也受了小桃子不少照顾。”
张月初道:“田桃姐,你刚说陶爷爷家中情况特殊是什么意思?”
田桃听罢面露难色,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老人见田桃不愿开口,淡然道:“小桃子不愿说,那就老头我自己说吧。我家儿子两年前在这帮工,因为出了点小差错被人打断了双腿,随后抑郁而终,此事之后儿媳也一病不起追随他而去。家中此时只剩下了老婆子还有一个刚到六岁的孙儿,老头我虽然年事已高,但为了孙子,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卖些便宜的蔬果以作家用。”
张月初与郑白羽听罢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连李敬熊也有些难过。
郑白羽道:“出了这样的事,那陶爷爷没去找官府伸冤吗?”
老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田桃开口道:“犯事的是当地的一个小门派,名叫诛星阁。这诛星阁有官府背景,所以去伸冤也没什么用。”
张月初眼神骤冷:“岂有此理!”
老人落寞道:“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办法。哪怕牙齿被打断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过去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老头我现在只希望孙子能够健康长大,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儿子与儿媳了。”
“陶爷爷,您这些枣子我们都要了,”张月初开口道,随后他又转向郑白羽,“表弟身上银子还有吗?”
郑白羽点点头:“还有十多两。”
张月初道:“拿十两碎银给陶爷爷。”
田桃与陶姓老人皆是大吃一惊。
郑白羽从怀中掏出十两碎银,伸手递给老人。老人哪里敢收,连忙摆手道:“三位公子,这钱我不能收啊。我这些枣子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个铜币,哪怕把我将家中所有东西变卖,也远远达不到十两银子。两位公子的好意老头我心领,但这钱我真不能收。”
张月初起身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安抚道:“陶爷爷,您一把年纪还如此劳心劳苦,我们看着于心不忍,这钱您就收下吧。将来您孙儿长大,你也能靠这些银子送他去念书,若是您孙儿争气,能考取功名,也对得起您这些年的辛苦了。”
郑白羽连同李敬熊也一起说道:“收下吧。”
老人还是犹豫。
最后田桃也开口道:“陶爷爷,您遭此不公,能遇见如此有善心侠心的三位公子,也算时来运转,您就收下吧。”
老人顿时老泪纵横,放下扁担就要跪下,张月初与郑白羽连忙扶住老人,随后郑白羽便将碎银塞到老人手中。
老人捧着沉甸甸的碎银哽咽道:“三位公子大恩大德,老头我无以回报,只希望三位公子这辈子都无灾无难,福寿康宁。”
一旁的田桃也动情落泪。
郑白羽笑道:“陶爷爷,跟我们一起吃饭把。”
老人又是赶忙摆手,但架不住三人劝说,最终还是与三人一同坐下。
张月初对田桃说道:“田桃姐,这么多枣子我们几个也吃不完,我们留一下一些,劳烦你把剩下的分给街坊邻居或是客人,以免浪费。”
田桃自然笑着答应。
四人便开始吃饭,随后四人又品尝了桃家自产的桂花酿,闲聊了一阵,三人决定与启程,陶姓老者又是万般感谢,田桃也说欢迎三人下次再来,三人皆是点头答应。
三人没走多远,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中,正当三人毫无心思往巷口走去时,只听得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
“喂,张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