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渝州城（三十）第一次吵架
裴思静生气了。
而且气得不轻。
一路上，百里姰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周围噌噌往外冒的冷气。
他闷声不说话，百里姰也跟着走在他身后，神色恹恹。
她其实有些想不明白。
那小二自然是该死的，饭馆也是她一早便打算着要弄塌的。一开始，她并没有考虑店中的其他人，可后来她看了裴思静一眼，手上法术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先朝店内抛出个再普通不过的炸雷引得众人四散而逃，接着才施法轰塌了整座楼。
最终死的也只有那个小二而已。
百里姰以为自己已经够宽容了，察觉到裴思静想出手救人的瞬间，她几乎是用强力不由分说地压制住了他。
原本这样也就够了。可她非要补上那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时看他的脸色便已经不好极了，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像是故意要惹他生气似的。
百里姰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顾虑着安定王受伤的身体，一行人几乎是走走停停。百里姰发现，即便裴思静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愿同她讲，目光却依旧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郡主，我们今晚在此处修整可好？”
最前面的古鸢停了下来，转身向百里姰请示。
此处依山傍水，巨大的岩层空隙提供了不错的容身之所，的确是个过夜的好选择。
她对古鸢点点头，朝角落里悠闲坐下的安定王狠狠递去一个眼刀
“你，那个什么川。”她向正在为安定王忙前忙后的小川命令道：“你去周边找些柴火来。”
小川有些为难地看着手上为安定王斟了一半的水，又看看安定王的脸色。
“烂人也配喝水？”百里姰却上前几步，一把将他手中的水盏接过来。她看着手上精致的瓷盏，冷笑一声：“命都快没了，也不知道做作给谁看。”
安定王的神色不悦地看向她，却又不敢开口驳斥。
若不是顾念着张婉，百里姰真的敢杀他。
于是安定王只好冷哼一声，拿过一旁的披风搭在身上，闭上眼睛佯装入睡。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小川，去吧。”
自家王爷发了话，原本紧张的小川心里有了底，赶忙应了一声，起身要往山洞外走。
谁料裴思静也紧接着跟上他，道：“我和小川一起去。”
百里姰见他要走，上前一把揽过他的胳膊，裴思静蹙眉挣了挣，却没挣脱。
她对他笑道：“裴公子与我一起，我们去瞧瞧周围是否有可疑之人。”
见他表情仍未松动，她凑近几分，小声道：“裴公子想护人，看住我也是一样的。”
百里姰不是傻子。
裴思静一路上分明那么不情愿搭理她，却仍然时刻对她保持关注，不就是怕她弄出点什么意外事故把小川和安定王双双送入黄泉么？
果然，她这番话一说完，裴思静挣扎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走吧！”
她挽着他的手臂，笑得一脸灿烂。
春光灿烂，夕阳将大地染成一片盛大的金黄。百里姰带着裴思静走出一大段距离，却不御剑，也不唤出负雪束星，更没有像先前来时一样噼里啪啦地破坏四周的花草。两个人并肩走着，不像在查探，反而像是在散步。
裴思静有些不自然地想从她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无奈他越想脱开，百里姰却抱得愈紧。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对峙，走出大段距离。
百里姰抽空暗暗观察裴思静的表情，只见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愈来愈沉。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放肆下去了。她必须得花心思哄哄眼前这个生闷气的人。
“裴公子干嘛这么生我的气？”
他没开口，她反倒先委屈地质问起来。
裴思静不欲同她说话，百里姰便干脆站定不走了。
她一停下，连带着他也走不了。
裴思静只好低头看她，只见身侧人脸颊红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了不解和委屈。
若不是方才亲眼目睹了她在途安镇的所作所为，他恐怕还真会觉得自己错怪了她。
“郡主还需要问我吗？”
裴思静生硬地开口。
“我偏要问。”
即便是服软，百里姰也控制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冲动。
继续惹怒他。
裴思静果然更生气了。
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
第二回，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大声道：“郡主方才如此草菅人命，如此肆意妄为……”怒火一旦有了发泄的出口便会源源不断地倾泄而出，“郡主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么！？”
他脸上泛起一层浅红，却与先去羞涩时完全不同了。
百里姰面对眼前人愤怒的质问，看着他衬在墨发上出尘的面容，眼角上扬起的嫣红，琥珀瞳孔中急切的、呼之欲出的情绪。
真漂亮啊。
她在心底叹道。
裴思静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眼中波光流转，一时间心头竟涌上悔意。
莫非是自己方才的言辞过于激烈？
他抿了抿唇，恢复了平常的音量，有些多余地解释道：“我……不是斥责你的意思。”
他其实就是。
只是除了斥责，裴思静心底显然还带着什么别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他自己一时也难以把握。
然而，找补话说刚出口，他马上又有些后悔了。
百里姰怎么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本来以为要花一番心思，结果这个人冲她吼了一句，紧接着就把台阶自己靠过来了。
天上掉馅饼吗这不是！
百里姰赶紧吸了吸鼻子，就着他的话往下演，垂眸道：“我知道裴公子是怪我，觉得我滥杀无辜。”她仰起头，跟着话锋一转：“可那小二他一点也不无辜！”
百里姰紧跟着将小二贪图珍珠的过程绘声绘色地对裴思静讲了一遍。
“可纵然贪财，他也罪不至死啊。”
裴思静不太买账。
于是百里姰弯唇一笑，补充道：“其实他是能活命的。你也看见了，那饭馆倒塌的时候所有人都跑出来了，只有他为了捡地上的珍珠耽误了逃生时机。”她强调道：“我可是特意，特意给过他机会了。”
裴思静回想起小二死前的模样，他的确到最后一刻还试图去够地上的珍珠。
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凝重，接着道：“那饭馆坍塌你也有理吗？掌柜可没做错事。”
“谁说他没有！”百里姰当即不乐意道：“他纵容自己的手下，在发现误会你我后也未曾出面致歉。而且，”她撇了撇嘴，“我那颗珍珠的价值够买下他十家铺面了，就这样，他连出门致歉也不肯，如此倨傲之人，当然应该给点教训。”
她说得行云流水，裴思静也似乎被这套逻辑说服了。可只有百里姰自己知道，她根本没给那小二任何狗屁逃生机会。
至于那颗珍珠，原本就是剧毒。
即便他自作聪明地调换过。
至于掌柜手中的珍珠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那群彪形大汉围上来的刹那，在小二指责两人的瞬间，她已经在珍珠上施了法术。
根本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人是要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贪心和傲慢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