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且听风吟
十月转眼骤去，如同手掌一张一合； 气温也时时刻刻证明着冬日的来到，那满是秋红落叶的枝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老人手掌般，细络错综的枯枝。
这些天苏哲总是在想一件事，这件事还蛮重要的。
距离林暄来他家已经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中，他也不知道她父母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女儿离家不到半天，就该出动关系到处疯找了；可她的家庭，貌似中途就回去了一次，还被赶出来了。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母亲吗？林暄跟他讲过她的母亲，是个企业高管，也是个刻薄，严格的老女人，对待她就像对待公司的下属一样，在这之中并未掺杂一丝亲情的存在。
她是这么说的。
如果按照这段描述来讲，不难想象她母亲的品格，也对林暄现在这种性格颇为同情，或许她成就了她，也或许她也毁了她。
这一切都处于悖论中。事到如今，他也摆不出主人家的架子来耍什么威风了。
毕竟从实际上来看，她比自己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
或许‘女同学因家庭因素住到自己家’这个是个特别有噱头的点子，但他所遇到的离奇事情多了去了，也就对这事没有太大的感觉。
那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经历的人呢，抛开其他的不谈，或许会有； 毕竟世界太大了，各种离谱的事情也应该是存在的。心态越放松，也越好接受一些事。
所以，该如何介绍她与自己的家里人认识？
他烦恼的事情就是这个，毕竟十一月了，转眼就是圣诞，跨年，腊八，春节； 他想先将一些事情想好。
或许这样有些杞人忧天且自大；你又怎么会认为别人不回去过春节呢，就算是吵架了，那又不是没有更大的长辈，你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什么的了？
这种羞愧且肮脏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他也要承认，自己应了钱钟书那句话
“一个十八九岁没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里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宫的数目，心里的污秽有时过于公共厕所”
占有欲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谁都希望自己朋友的最好朋友是自己，谁都希望父母最爱的孩子是自己，谁都希望女朋友或男朋友这辈子都不要与异性交谈。
所以无论是谁，都会有那种近乎病态似的占有欲；从这种角度来看，稚川那种莫名其妙且不知从何来的爱意，倒真是这个社会的少有。
所以，他也只是自我谴责了一番，并找了借口解释，随后继续杞人忧天去了。
但这事情殊途同归，本质上还是只有俩个选项。
主动坦白和让她离开。
俩个都要跟本人说，所幸，就之后再做决定。
在八点钟就醒来的他想了半小时总算是得到了答案，他起身穿好衣服，又看了几眼窗外的风景。
他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个学期结束，再到明年夏天，就毕业了。
好没实感。
说实话他对大考并无太大的感受，不是因为他成绩优良自视甚高，是他真对这种众多的人生大事过于不在意。
他的确很有用，也的确是决定很多人人生的一部分
是关乎着未来，以后，你所学的，你所看到的东西。
可若是要将这个视为人生全部，那就太错误了。
太多东西比大考重要，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标准，底线就是在这种时刻灵活运用的。
举个例子，你要是觉得早餐午餐比这场考试重要，那你大可可以放弃考试，就算有人因此指责你，你也可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当然，他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去做出这种猪头三的举动。
毕竟有些是每天都能做，但有些人生只有一次。
就算不在乎，也总要去体验一次吧，就像是蹦极；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人生观念。
更俗气一点来说，他家的本钱，完全足够他当一只米虫，也绝对有资本推荐他进任何一家公司当个摸鱼的，所谓工作，对于他这种没有梦想，没有理念的人来说，简直就跟垃圾一样。
他完全有时间去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情，想玩的事情，哪怕失败了也有退路。
虽然这样说很虚伪且恶心，但这就是事实，他父亲母亲的朋友，大多也是这样的人。
若是从出生下来就抱着坚定目标的人，现在一定会活的很成功，因为他比其他人多出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用来奔跑。
而自己还没想到该干什么，这段所谓的青春就要结束了。
人生是一直这样痛苦吗？还是偶尔？
他想不通，所幸拉开门，打开窗。
“好冷，快关上！”
窗户又被关上了。
没有人跟他说话，只是自语道。
他走到自己隔壁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清脆的声音，十分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苏哲打开门，发现林暄伏身在窗户前的桌子上
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高领毛衣，高挺的鼻梁上带着一副厚大的粗款眼睛，此刻正一边看着旁边的平板电脑，一边写这什么。
紧贴着的衣服将她身体曲线勾勒的很完美，她坐的笔挺，被黑色毛衣包裹的脖颈上方，又是那白到可以说是洁净的脸庞。
黑色与白色交织，构成了动人的魅力。
“干嘛不记在电脑上”
苏哲疑惑的问，在他看来，记录在文件中的信息更容易保存，也更容易查看，比起记在本子，这无疑是更麻烦的写法。
“仪式感”林暄依旧在抄写，不断的瞥向屏幕，然后回头。苏哲只能看见她那精致的侧脸。
“而且纸质是一种浪漫，就像小说，明明手机上一样可以阅读，却还不是有人买书本进行收藏？”
“并且自己摘抄的也更加有成绩感，换言之”她停下笔，侧头沉思了一会，“也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她随即继续开始抄写。
“行吧”苏哲耸耸肩，表示被她这个理由说服了，“你在抄什么？”
“一篇论文，关于生物的”
“这些天一直在忙这个？”
“嗯，还有读书”
苏哲回头，看到她床上不规则摆放的书，那简直不能称作床，简直就是书海。
“你从家里带来的，都是书吗？”
“大部分”她纠正用词，“衣物肯定是有的”
苏哲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回过身，捡起那些书来查看，“尼采，村上，加缪，王尔德，布罗提根...”
“博览群书啊”他笑侃道。
林暄没有被他的调侃而变得认真，依然在不断誊抄：
“我其中最喜欢的尼采，被我一直奉为正确的道理”
“比如？”
“哲学思索是生活，生活就是哲学思索”
“弱者的无能创造了彼岸世界，那个无人的、非人的世界。上帝的地狱就是对人类的爱和怜悯，它使人带上镣铐，使人落入自己布下的网。当人强大起来时，上帝就不再被需要。上帝应当被杀死，并已经被杀死，他死于对人类的怜悯，怜悯是钉死爱人类者的十字架。”
他皱起眉头：“第二句我知道，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句...”
“他没说过，那是他对生活抱有的理念，大家都是这样，一边生活，一边去思考各种事情背后的哲学。”
“当然，我指的大家指的是会思考的人，不是蠢货”
她十分冷漠的说道，且一针见血。
“虽然你没提标准，但我总会不自觉的对号入座，哪怕我嘴上不愿意承认”
苏哲笑道。
“不会思考既蠢货，当然，思考也不一定不是蠢货，若是能抱着大家都是蠢货，而我是更聪明一点的蠢货，世界就完整了。”
“倒蛮有道理”
林暄抬起头，视线对着窗外的那片蓝天，长叹了一口气。
“有事吗？”
她又继续动笔了
“好几天没和你照面了，来看看你可以算理由吗？”
“抱着不轨的想法吗？”
“当然没有!”
“可惜，你要是抱着那种想法，我说不定还会开心一点”
苏哲惊诧：“真假的？”
“半真半假”
听到此话的苏哲惊诧之情没有半分消退，他诧异的点有很多，但最多的还是林暄正在毫无波澜的跟他开玩笑。
他见过她许多样貌，迷蒙的，倔强的，认真的，可爱的，但此刻的她，绝对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世界末日来了？
他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笑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他很高兴见到这样的她。
“我若是说刚刚话是假的，你会不会慌张”
“原来你也有十八九岁青春期对欲望的渴求吗？我还以为你纵欲过度，对女性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你！你怎能凭空污蔑人清白
苏哲本想这么叱责她的人身攻击，但一想到这样便落了下风，便强忍怒气。
他带着勉强的笑说道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对你提不起兴趣，一直是抱着朋友之情的呢？”
林暄那握着水笔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会，但很快便用更快的速度抄写
“我漂亮”
她只是这么回了一句。
“但男生喜欢的不止是漂亮的不是吗，还有很多特...”
“我漂亮！”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说的话。
苏哲咬咬牙：“听人说好不好，男性择偶又不是取决于漂不漂亮”
“借用村上书里的一段话来说”
“我可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孩子，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你还不认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很快就到别处去”
苏哲沉默了好久，但轮到反驳时却只能说出一段话来：
“那个，是不是少了几段”
“哦？你要我依靠在你怀里，将下巴搁在你的肩膀上，用脸蹭着你的脖颈，然后在你耳边形容我某些地方的形状吗？”
“...没事了”
辩论的时候，总能将对方说的哑口无言，这点，还真是没变。
苏哲已经不想在多呆了，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用单手捂着嘴，像是逃窜般离开房间。
在随着门轻轻关上的同时，林暄也终于是吐了口气；她将遮住耳垂的头发撩到而后，从而露出那只艳红无比的耳朵。
她用手指轻点了一点软嫩的脸颊，滚烫无比，心跳也是极快。
“呼”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但嘴角那一抹笑意却总是下不去，她也不知为何。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总算是打断了她的傻笑，她慌乱地回过头，喊道
“谁！”
“还是我，刚刚忘记问了，很快就跨年了，那个，你要回家吗？”
林暄愣了愣，她脸上的喜悦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旋即取代的，是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有轻抿的嘴唇。
“不回”
她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一丝寒冷或是愤怒的味道，好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说‘我不吃早饭了’一样。
但她又随即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她以往绝对不会说的话：
“当然，要是有什么为难，我随时可以走的”
“这倒没有，其实跨年我的父母也不回来，只是问问你的意见，没事了就这样”
苏哲说完，便随着拖鞋的踢踏声就远去。
林暄坐在桌前，看着那扇木门看了许久，随即又继续誊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