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威尼斯商人（1）
当卡萨诺瓦总督乘着小艇慢慢靠近停泊着的“战斗旗”号时，他愈发感觉到自己不应该离开威尼斯的土地。
1500吨级的战列舰在这个时代虽然并不是仅有，但是对于长年躲在共和宫或者哪个娘们床上的卡萨诺瓦来说，那种伟岸而静默的气势实在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侧舷那些黑洞洞的炮口正是一个小时前差点毁灭圣马可广场的罪魁，现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公爵努力克制住瘫倒的冲动，尽量把下巴扬得更高以维持他的总督尊严。然而当他费力地抬起头时，却发现面前仿佛停栖着一只阿拉伯传说中的神鹰，自己怎么也看不到它的脊背，而对方却高深莫测地俯视着自己。
卡萨诺瓦感到恐惧的同时，心里也在不停诅咒着参议院的那帮蠢货。正是他们听到使者带回的口信之后立刻停止了争吵，出奇一致地将自己推上了小艇。
“一帮懦夫，简直丢尽了共和国贵族的脸面！”公爵从不认为自己像他们一样，虽然腿肚子有点节律性的抖动，但那不过是勇士的兴奋罢了。
这样的一个勇士在随从的帮助下费力地登上“战斗旗”号的舷梯之后，马上被眼前的一切吓住了。两排军容严整的黑衣士兵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的火枪上装着明晃晃的刺刀，那些冷洌的目光和刺眼的刀芒简直比刚才见到的炮口还要摄人。不同于自己花里胡哨的仪仗队，这群汉子身上有种浸透了鲜血的味道，即便是头脑空空的总督大人也感觉到了这点。
“欢迎您的到来，卡萨诺瓦先生。”一个响亮的声音让呆立在那的总督大人浑身一抖。
卡萨诺瓦强打精神，“咳咳，嗯，我是……威尼斯总督卡萨诺瓦公爵，你是？”说着他趁机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
藏蓝色的军装笔挺帅气，腰间佩着一把银色的宝剑，大檐帽下一只独眼冷酷中带着几分轻蔑，丝毫没有欢迎的意思。与士兵们略有不同，他的服饰更为精致华丽，显然是个高级指挥官。说不定就是这只魔鬼军队的司令官，卡萨诺瓦这么想。于是他又开始矫情地倨傲起来，愚蠢地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贵族气势压倒对方。
“您可以叫我威廉，好了，总督先生，大人正在等你，请跟我来。”说完他看也不看卡萨诺瓦一眼，转身向船舱中走去。
卡萨诺瓦有点恼火，他是堂堂的威尼斯总督，作为一个称霸地中海800年之久的共和国元首，即便是哪个国家的国王也不敢这样轻慢地对待他，这简直是一种侮辱。然而在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面前，总督大人只能忍气吞声，他抬头挺胸，昂然地跟着威廉走了进去。
船长室宽敞的像是一个大客厅，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为此工程师特意设计了巧妙的防水系统。而四面舱壁上全都贴着翠绿色的壁纸，几幅恬淡的风景画装饰在上面。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主人喜爱的钢琴，对面则是张宽大的樱桃木桌子。一个男人就静静地站在桌子后面。
虽然事先早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无数张魔鬼的面容，但是当卡萨诺瓦真正见到基督山的时候还是惊讶不已。
身材挺拔，双肩宽阔，仿佛天鹅绒般的深红色军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些简约而不失华美的金色流苏和烫金滚边恰当地修饰出他高贵的气质，漆黑的头发看似随意地垂到肩膀，却另有一番洒脱，尤其是映衬着线条明朗的脸和深沉的双眸，让人总有一种错觉，似乎他站在这，又似乎他已经到了云端。
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尽管嘴角神秘的微笑和眼中成熟的光泽似乎只能出现在历尽沧桑的人身上，但是卡萨诺瓦敢肯定他最多也不过二十几岁，这简直让总督大人想要发疯，上帝啊，不是土耳其人，不是西班牙人，那么他究竟是谁？难道这支恐怖的舰队是从大地的裂缝里冒出来的吗？
“卡萨诺瓦先生？”对方开口了。
“是的。”公爵还在胡思乱想，随口答道：“威尼斯总督卡萨诺瓦公爵，请问阁下是？”
“阿德里安基督山伯爵，法国海军部副部长。”
“法国人？”卡萨诺瓦大叫了起来，“你是法国人？这不可能，法国人没有理由到这里来。”
卡萨诺瓦虽然昏庸无能，但是他毕竟看过政府送来的那些文件，法国一直奉行大陆政策，对海军并不重视，虽然黎世留红衣主教上台之后着力整顿，可是直到现在为止法国海军也没有几条战船。
基督山依然保持着那幅笑容，“我不是法国人，总督先生，实际上我只是挂了个副部长的职位，现在我所代表的是罗马帝国。”
“你在开玩笑？罗马帝国早就灭亡几百年了。”卡萨诺瓦感觉这个年轻人的精神不大正常。
“没错，可是现在它又复活了，并且在教皇陛下的首肯下将要陆续收回自己的土地和人民。比如说威尼斯。”
“您……您是说您要威尼斯恢复帝制？”
“可以这么说，”基督山点点头，“或者再详细点，解散你们的政府，废除共和制，让所有威尼斯人接受女皇娜斯塔西雅一世陛下的统治。”
公爵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对方是个疯子了，他感到自己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于是也不经对方同意，一屁股坐在基督山对面的柔软沙发上，从船长室的舷窗刚好可以看到远处的威尼斯。
“这位……基督山先生，如果不是您在做梦，那就是我的听力出了问题。”卡萨诺瓦又恢复到原本那副倨傲的神情，撇着嘴说道。
“这里是威尼斯，不是哪个非洲小国，您以为凭着几门大炮就可以让我们乖乖投降，奉献出这座繁华的都市然后傻了吧唧地跪倒在您那个什么什么女皇面前？上帝呀，您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历史修养？您知道自己在攻击的是一个多么悠久多么强盛的国家吗？复活罗马帝国？您大概没听说过六百年前我们是怎么攻占君士坦丁堡的吧？*人、西班牙人、法国人、土耳其人……哪怕是这些强大的敌人也没办法让威尼斯屈服，然而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骗来那个古怪头衔的冒牌贵族居然敢跟我说让威尼斯臣服？是的，没错，您不知道交了什么狗屎运侥幸躲过了我们的海军把那几艘破船开到这里，但是只要再过几天，一旦威尼斯的军队组织起来，您就只能带着您那位可笑的女皇陛下游回老家去了。”
卡萨诺瓦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金碧辉煌的共和宫，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教训某个倒霉的冒失鬼。
基督山没有说话，一直等他笑完才注视着对方道：“对不起，总督先生，您刚刚说什么？海军？”
“是的，哦，这不怪你，孤陋寡闻的年轻人，你知道勒班托海战吗？但愿你听说过。总之我们威尼斯人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整个地中海……”
“不，你们不再拥有它了，总督先生。”
基督山拍了拍手，不一会，一个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的人被水兵抬了进来。卡萨诺瓦不明白基督山的意思，他打量了那人一眼，依稀觉得有点眼熟。
“也许您很长时间没有接见过他了，不过您应该还记得吧？您亲自任命的海军司令，巴萨尼奥先生。”
“什么？这……这不可能！”卡萨诺瓦好像被火烧到一样跳了起来，他几步冲到那个人面前，没错，虽然有些走样，但的确是巴萨尼奥。
“昨天晚上我们在东面的海上碰了面，这位先生好像不大友好，于是我的手下稍微教训了他一下，不过非常抱歉，火力有点猛了，连他在内只有200多个幸存者。”
卡萨诺瓦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现在更加迷糊了，他似乎没有听清基督山的话，只喃喃地重复道：“两百个幸存者？”
和现在的意大利海军不同，威尼斯海军在历史上创造了无数的辉煌，地中海霸主这个称号就是他们用鲜血和勇气换来的，尽管在最近的几十年一蹶不振，但是仍然保持着一百多艘大小战舰，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人，让其他自诩海上帝国的国家不敢轻易冒犯。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地中海的无敌舰队，居然在一个晚上被人消灭得一干二净！一万多个水手只留下两百个幸存者，上帝啊，这根本就是场残忍的屠杀！
总督大人艰难地扶住舱壁，失魂落魄地想要说点什么。
“你……你……”
“好了，我知道您想要说我是个魔鬼。”基督山冷酷地打断了他，挥挥手示意水兵把半死不活的巴萨尼奥抬了出去，“换个新鲜点的说法吧，已经有无数人这样评价我，我都快厌烦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卡萨瓦诺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因为如果不这样他就会窒息而死。
基督山笑了，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从桌上端起一杯陈年的波尔多红酒，优雅地轻轻一抿，那神态像极了一个陶醉在自己完美作品中的艺术家。
“您看，我听说威尼斯是个商人共和国，我也是一个商人，所以，也许我们可以做笔买卖。放心吧，我的总督先生，我会给您，给威尼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