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赖对无赖
老弗朗西斯面色苍白地走出基督山堡华丽的圆形拱门，在他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李普曼等人，那位不可一世的维克多议员几乎是被同僚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这次愚蠢的质询对于几位向来官场得意的老爷们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哪怕是在外交场上见惯了大场面的外交大臣本人此时也有些昏昏沉沉。
基督山伯爵没有出去送他们，他站在那面高大的落地窗前，对身后的老管家道：“普莱西，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残忍了点？”
普莱西此时已经恢复了那幅谦恭严谨的表情，听到主人的话没有什么反应，“这帮笨蛋是无法和您的智慧相提并论的，我的主人。”
基督山哈哈大笑，“不要恭维我了，我亲爱的老管家，那会让我失去这智慧的。”他转过身，似乎想到了什么，“普莱西，你马上准备一下，我要出趟门。是的，就是现在，立刻去办。”
普莱西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礼飞快地走了出去。
基督山伯爵随手拿起自己的大衣，看看窗外那几个磨蹭的官老爷刚刚开动马车，前任特工的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个该死的东方人！”
坐在车上的老弗朗西斯暗暗诅咒到。英俊，年轻，学识广博，高贵的像雄鸡，却狡猾的像蛇。和国王陛下关系密切，与鼎鼎大名的海盗女王暧mei同居，还有一个智慧忧郁的东方公主陪在身边……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上他航海部副部长的身份以及拥有富豪仆人的奇闻。上帝呀，明天整个巴黎都会开始谈论他，顺带自己今天受到的屈辱也会随着那些摇着扇子贵族荡妇们传遍巴黎的大街小巷。
权势和财富，当这两个美妙的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之疯狂。
外交大臣恨恨地砸了一下车厢，浑然没注意到一辆华丽轻便的马车从基督山堡的后门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杜伊勒里宫坐落于卢浮宫以西，是一座南北向的长条宫殿。在它的西侧是著名的杜伊勒里花园，很多人也许会认为宫殿的名字取自花园中的法国百合，然而事实上“杜伊勒里” 这个名字是指——石灰窑。
自从亨利二世的遗孀卡特林德美蒂奇建造此宫之后，法国国王一般都会通过连接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的“花廊”来往居住两处。直到又一位美蒂奇太后居住在这里。
玛丽德美蒂奇太后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右手边是那位朴实无华却光芒耀人的黎世留首相，在他们下面站着几个文武官员，都是朝廷中比较要紧的人。他们刚刚商议完对西班牙的政策，太后的嚣张跋扈让红衣主教的脸色不大好看。
“基督山伯爵到。”一个侍从在大厅门口报告到。
美蒂奇愣了一下，不悦地皱起眉头，“我没有传召这个人。”她冷冷的说。
国王陛下有了来自东方的男宠这件事几乎传遍了宫廷，除了黎世留本人之外，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取笑着荒唐的国王与那个无耻的伯爵。太后自然也早有耳闻，虽然她也同样不齿于路易十三的行为，但是她还是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堕落下去。当然，为了防止这是个政治阴谋，太后串通了格里高利派出密探跟踪调查基督山，也就是可怜的凯瑟琳内梅切克小姐。
正因为这样，当听说基督山伯爵申请为德布雷担保的时候，太后更加疑忌了，她立刻指示老弗朗西斯等人前去质询，目的依然是探清基督山的底细。然而还没等外交大臣回来报信，这个胆大妄为的东方人居然就自己送上门来。
美蒂奇思考了一下，“等等，叫他进来。”太后还是决定亲自确认一下这个“男宠”的深浅。
议政大厅的橡木大门很快打开了，身着绿底绣金大衣的基督山伯爵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上来。他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面容俊朗，身材修长，黑色的眼睛仿佛宝石般闪烁着光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米开朗琪罗雕塑的人物那样英姿勃勃。
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美蒂奇的眼睛亮了，也许将来可以把他接到自己的宫殿里，这位高贵的太后现在的想法无比龌龊。
基督山打量了一下大厅里的众人，同样也瞧了瞧宝座上那个肥胖而又傲慢的老女人，最后目光停在红衣主教的身上，冲他微微欠了欠身。
黎世留现在虽然心情不好，但也礼貌地对伯爵点头还礼。和其他人不一样，对于这个男人他有种超出政治阵营的好感。
“你就是基督山伯爵？”美蒂奇抬起下巴看着对方，“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伯爵深深一躬，“尊敬而又仁慈的太后，我冒昧地来这里是想求得您的宽恕。”
“哦？”美蒂奇有点惊讶，不知道基督山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这样说，我的伯爵，难道您犯了法吗？”
“不，我对法兰西神圣法律的尊敬就如同对您一样。但是，我恐怕要去触犯其他国家的法律。”
美蒂奇皱了皱眉头，“如果你在别的国家触犯法律，那么自然有人会惩罚你。”
“我并不惧怕那些惩罚，但是我需要您，我尊敬的太后陛下宽恕我在心灵上受到的谴责，以及因此给法兰西带来的坏名声。”
太后依然搞不清对方的意图，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我宽恕你什么呢，我亲爱的伯爵先生？”
“我将要去做一名海盗，尊敬的太后陛下。”
基督山抬起头，目光灼灼。
“什么？”
美蒂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伯爵在自己的面前声称要去做海盗，并且乞求她的宽恕。大厅上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觊，不知道这个东方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震惊的太后并没有看到身旁的黎世留别有深意的表情，她几乎是大叫了出来：“你难道疯了吗，伯爵先生，杜伊勒里宫并不是可以让你信口开河的地方。”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的确要去做一名海盗，而且要在整个地中海与大西洋上劫掠过往的船只，杀掉他们的水手，洗劫他们的财富。”
好像怕对太后的刺激不够似的，基督山伯爵继续用平静的口气道。
“可是……为什么？”
基督山和黎世留的嘴角几乎是同时微微一翘，只见伯爵突然解下大衣向旁边一抛，仿佛戏剧演员那样翻过大衣，展示出绣在里面的法国王室鸢尾花旗，用慷慨激昂的调子道：“因为我要这面旗帜飘扬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因为我要让其他的国家重新沐浴在法兰西神圣的光芒下。我尊敬的太后。”
“我们伟大的法兰西曾经是整个欧洲的首脑，然而现在那些往日的属国们一个个傲慢了起来。他们依仗着不入流的航海技术和那些狂妄的海盗们就想挑战法兰西的权威。作为一个法国公民尤其是国王陛下的朋友，我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海峡的对面，那些自以为是的英国佬们，一百多年前他们曾经无耻地侵略我们的土地。现在，那帮强盗又开始在大海上和我们作对。我们的商人不敢出海，我们的海军被挤压在港口，当其他国家的探险者们在新大陆或者东方为自己的祖国寻找金子的时候，我们伟大的法兰西甚至不能登上那些土地。英国人凭借的是什么？是海盗！从伊丽莎白——那个不论智慧还是美貌都比不上您的女人——开始建立的海盗军团，他们像一群嗜血的野兽在海洋上疯狂地吞噬着法兰西的荣耀！我们的贵族们因为仁慈和尊严而放过他们的时候，英国佬却更加变本加厉地掠夺我们的财产。”
基督山右手笔直地向前伸出，对太后行了个后世电影上的纳粹礼。
“太后，请让我去教训那些无赖，我愿意放弃爵位和名誉，愿意默默无闻地战死在大海之上，一切只为了法兰西，为了您，我尊敬的太后，我要向世界证明只有您——而不是那个无耻的伊丽莎白——才是真正的海盗女皇！”
基督山伯爵说完这话已经是热泪盈眶，他还举着右手，好像虔诚的教徒面见教皇一样，那副表情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他们也都不自觉地学着基督山的样子高举右手，仿佛美蒂奇太后真的有那么伟大一样。
黎世留用手遮住眼睛，不忍看那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王公大臣们。丢人啊，红衣主教心里无奈的长叹一声，这个东方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他的舌头几乎跟智慧女神的鹦鹉一样灵巧，如果给他足够大的讲台说不定他能鼓动整个法兰西去犯罪。
果然，美蒂奇激动地站了起来，成为比伊丽莎白更伟大的女皇，这是多么诱人的言辞。
“我亲爱的伯爵……”美蒂奇走下宝座，看着基督山真挚的表情，亲手为他捡起那件掉在地上的大衣，“您真是个忠诚的人。不，我决不会让您失去爵位和名誉，相反我要授予您法兰西英雄的称号，以弥补您即将为法兰西所付出的一切。”
太后亲自为基督山伯爵披上大衣，“去吧，我的伯爵，现在您可以随您所愿地为法兰西战斗了，我赐予您这种权力，并且等待您为我带回荣誉与威名！”
黎世留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他敏锐地感到其中有诈，但是因为基督山的闹腾，他一时半会想不到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基督山伯爵单膝跪地，恭敬地接受美蒂奇的敕令。前任特工还在为自己刚刚的做作演讲以及那个该死的纳粹礼恶心不已，没有办法，谁让这个时代的西方人就喜欢这种调调呢。好在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还要多亏了黎世留给自己的启发。想到这里他看了看眉头紧皱的红衣主教，看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黎世留的父亲是亨利四世时皇家大教堂的主持人。他具有世袭的权利，黎世留22岁时，获得主教头衔。按照主教任用的制度，他的年龄还差两岁，但是黎世留自有妙计，他匆匆赶到罗马，谎报岁数，并在教皇面前发表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拉丁文演说，教皇遂赐予职位。事后，黎世留坦承谎言，并要求赦免，教皇无奈，只能答应了他的请求。
基督山伯爵现在已经拥有了权位和财富，现在他所缺少的就只剩下使用权力的自由。因为航海商业部拥有独立宣战的权力，也就是说身为航海商业部副部长的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点在欧洲挑起一番波澜，但是前提是他必须能够离开巴黎，离开法国，到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就由不得大厅里的这些头头脑脑们了。
他之所以要抢在老弗朗西斯他们前面觐见美蒂奇，就是为了趁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底细而答应他的请求。至于已经调查过自己的黎世留，基督山料定因为和太后的矛盾，他不会说什么。
忽然，橡木大门再次打开了，老弗朗西斯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站在大厅里的基督山不禁愣住了。
“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的匆忙。”美蒂奇疑惑地看着老弗朗西斯。
外交大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来是准备向太后报告的，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呃……是这样的，我刚刚去拜访了基督山……不，是副部长阁下，已经确认了他的担保人资格。”
“什么？”美蒂奇刚刚回到宝座上，闻言又跳了起来，“什么副部长阁下？”
老弗朗西斯一怔，“就是基督山先生，国王陛下任命的航海商业部副部长……”
美蒂奇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她冰冷的目光猛然射向基督山，伯爵镇定自若地好像没事人一般。
这一幕场景忽然在首相大人的脑海中勾起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回忆。老天，黎世留差点没叫出来，这个该死的基督山，他简直是个……无赖！
“这个无赖。”
美蒂奇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用只有宝座旁边的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低骂了一句。
黎世留哭笑不得，这简直是太滑稽了，他当年迫不得已的做法今天居然被这个东方人当着自己的面重演了一遍。他看到基督山伯爵正用含义丰富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禁微微苦笑，同时也不由得更加赞赏对方的小聪明。红衣主教想到了当年教皇克雷蒙八世在心疼被骗去的主教职位之余，无奈地批示说：
“该年轻人日后必将成为一大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