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管家普莱西

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投射到那张烫金的委任状上，让老弗朗西斯觉得像钻石般的耀眼。

航海商业部的副部长，或者说是航海和商业副总监，虽然听上去和外交部、财政部一样都是普通的政府部门，但是它的实际权力却是其他几个部门加起来也比不上的。航海，就是说整个法兰西的海上运输、海外属地以及海军部队；商业，包括王国的全部商业贸易以及相关改革。由首相大人亲自兼任该部部长。黎世留当初设立这个机构的目的就是为了架空内阁，绕过路易十三，因此航海商业部享有不经参政院和国王批准代表法兰西单独宣战或者媾和的特权。可是……上帝呀，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航海商业部的副部长！要知道这个职位虽然是副职，却足够让一个枢密大臣为之折腰。

法尔基感觉一阵眩晕，他强自镇定地检查了委任状——事实上他根本不用这么做，路易十三的签名不是那么容易摹仿的，更何况还有国王的印玺。

“这……这是真的。”他扭过头傻了吧唧地对几个同僚说。

老弗朗西斯暗骂一声蠢驴，立刻换了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非常抱歉，伯爵……不，是副部长阁下，”他说起话变得结结巴巴，“是这样的，请原谅我们刚刚的冒昧，您知道您是这么年轻……”

“也就是说像您这样的要员对于年轻人一定要表现的高傲无礼，就像主人对于奴仆一样以便确保自己的威严不受侵犯？”基督山的脸色变得如冰山一样冷酷，“好的，我明白这一点，想必您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您放心，我会适应这种规则的。”

老弗朗西斯尴尬不已，他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阁下，我想您是误会了，”李普曼帮忙解释道，“弗朗西斯先生只是想说……您年轻有为。”

基督山站起来到了一杯酒，“难道这不正是法兰西的可悲之处吗？年轻人如果取得了成功就会被认为是一件希奇的事，似乎只有等到老迈不堪的时候我们才能有所成就。可是看看那些西边的强国吧，他们的军队中全是热血沸腾的小伙子，而他的政府中也尽是些年富力强的官员，所以说他们的国家是那么朝气蓬勃。对这一点我想身为外交大臣的弗朗西斯先生应该深有感触，当您面对那些比您年轻机敏的外交对手时，您是不是会感觉到有点无能为力呢？比如说1598年和西班牙的谈判，那个老眼昏花的前任外交大臣差点被对方骂的中风而死？哦，别生气我尊贵的客人，我并没有责怪您，您当时应该还只是谈判代表团的书记员，年轻人嘛，总要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是吗？”

虽然同样受到嘲讽，但卡伊德斯他们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老弗朗西斯的脸变得跟猪肝一样难看，这个言词犀利的对手虽然那么无礼但是自己却找不到任何借口反驳他。

维克多收拾一下表情，又恢复到那幅傲慢的样子，他是个议员，但更是个商人。在他愚蠢的眼光看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对于自己并没有多大威慑力。

“伯爵先生，”他故意不称呼对方阁下以免助长基督山的威风。“我承认您的职位的确让人很羡慕，但是您还是没有成为担保人的资格。”

基督山端着酒杯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故作惊讶的问道：“为什么？难道只有黎世留大人或者我们敬爱的国王陛下才有这样的权力吗？对不起我不知道担保德布雷公爵需要这样的身份。”

“不，不是这个意思，”维克多带着暴发户特有的目中无人的表情道：“您的身份已经足够了，但是这个官司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份，您必须证明您有替德布雷公爵偿还的能力。”

“也就是说，您要拿出证据证明您拥有至少四十万法郎的资产，虽然您的豪宅大约能抵偿其中的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但是这远远不够。”卡伊德斯在一旁解释道。

“哦？”基督山伯爵似乎有些为难，“可是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现款。”

老弗朗西斯似乎终于找回了外交大臣的自信，他用外交场上常用的语气道：“那么很抱歉副部长阁下，我们无法相信您，巴黎高等法院同样也不会承认您的担保人资格。”

“您没有办法的，伯爵先生，也许您很有钱，但是四十万实在是个不小的数目，”维克多带着近乎嘲弄的笑容，“事实上我们奥克兰公司并不打算出卖手中的债权，因为我需要公爵的领地建造一个牧场。所以您看，即便您在将来勉为其难地凑够了这笔钱，依然是毫无作用。”

维克多说完这话傲慢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同僚，发现他们都赞赏地看着自己。

四十万法郎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被称为法国大富豪的维克多本人也无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款。

果然，伯爵微微一愣，目瞪口呆地从窗前走过来，跌坐在沙发里，“维克多先生，对不起，我没能听清您刚才的话，能在说一遍吗？”

卡伊德斯摇了摇头，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哪怕是再高的职位，面对问题时的冷静与智慧还是无法和阅历丰富的老狐狸们比。

维克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故作优雅地放下茶杯，对伯爵重复了一遍，“我们奥克兰公司……”

“等等，”基督山伯爵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奥克兰公司？是汤姆森奥克兰公司吗？”

暴发户一愣，随口答道：“是的，怎么您第一次听说我们的公司？”

“哦，不，真是太巧了！”基督山伯爵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握住维克多的手，“您的公司难道是英国洛丁辛普森公司的下属公司吗？”

维克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他的公司在三年前被英国一家神秘的公司收购，这件事因为法英两国的历史矛盾，所以他一直不愿公开。现在这个该死的基督山伯爵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说了出来，虽然在这个年代已经不会受到太多指责，但是对于一向鼓吹对英国采取强硬政策的维克多议员来说，毕竟面子上不太好看。他现在只觉得周围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目光中别有深意。

他懊恼地抽出被基督山攥得生疼的手，哼了一声道：“是的，不过我还拥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和参与决策权。”说到这他又得意起来，“嘿嘿，那个英国总公司从来不管什么事，听说他们的老板姓帕克南，长期旅行在外，所以说事实上我是在拿英国人的钱来为法兰西服务。”

他厚颜无耻的话并没有挽回同僚们对他的看法，那几个在政坛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是不会被一点花言巧语所欺骗的。想到这里维克多看基督山伯爵的眼神简直像杀人的快刀一样。

“好了，伯爵先生，不要扯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了，我们公司内部的事和您以及德布雷公爵的担保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您能不能快点出示自己的财务证明？”维克多近乎无礼地对伯爵道，希望尽快结束这令人头疼的对话。当然，他没想到伯爵马上说出了一番让他彻底改变态度的话。

“不，尊敬的维克多先生，恰恰相反，您的公司和我还是有一点关系的，或者说是一点间接的关系。”他微笑着转过头，对侍立在一旁的普莱西道：“我亲爱的管家，看来已经有人对你的不务正业感到不满了呢。或许我该把你的身份证明给他们看一下，这样你就可以直接和他交涉了。你说是吗，普莱西帕克南先生？”

随着老管家恭敬地微微一礼，基督山伯爵在瞠目结舌的几人面前打开了一张证书，上面写着洛丁辛普森公司的所有权属于普莱西帕克南，咨以此证明云云。

“这……这……”

如果说刚刚听到基督山伯爵的官职时还仅仅是震惊，那么现在几个客人几乎是被人在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维克多脸色变得刷白，几乎昏阙过去，他用手努力支撑在沙发的扶手上，冷汗涔涔地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管家普莱西。在他眼中老管家好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他对基督山时的那种恭敬在转向维克多的时候变得严肃而又高傲，正像个国王一样的看着他们。

“维克多先生，你刚刚说辛普森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普莱西缓缓踱到几人面前，带着英国绅士特有的冷漠高贵典雅，俯视着哆嗦成一团的暴发户。

维克多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怎么可能，一个拥有百万身价的富豪贵人居然在别人家里当奴仆。自己刚刚还倨傲地接过他上的茶。

“您……您真的是普莱西帕克南先生？”

普莱西皱了皱眉头，神色活像他神秘的主人，“难道您没看清楚这份证书吗？或者您有其他别的想法？”

“不，对不起，尊敬的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维克多当然看清了那份证书，只不过他无法相信罢了。“可是您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当管家是吗？也许您认为这是个卑微的职务，但是对于我来说，我愿意放弃所有财产来交换在基督山先生的手下做事的权力。”

普莱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向主人献媚的神态，依然是那么冷漠而高傲，仿佛他所选择的不是管家这个身份，而是保卫圣城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