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傅荀回到家里, 手机在兜里响了,打断了他低到谷底的情绪。他吸了一口气, 缓缓呼出, 英气的眉毛压的低低的,掏了手机。
“董事长,你今天是在家办公还是来公司?”赵杨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手机的光线在傅荀冷白的脸颊上溢开, “在家。”
电话挂断, 傅荀抬步上了楼,进了浴室, 热水冲遍全身, 他在热水下站了好久, 闭着眼睛, 肌肉匀称的手臂撑在墙壁上, 手指上的伤见了水生疼。
从浴室出来, 进了衣帽间,剪裁精良的西裤上身,皮带束在平坦的腹上, 洁白的衬衫落下, 盖住了被热水烫的泛了红的胸膛。
手指扣上扣子, 创可贴湿了已经被他扯掉, 右手手指上有两处伤, 中指烫伤, 食指被面粉口袋划破了一道口, 左手有一处刀伤。
他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湿发乌黑的堆在头顶,额角被酒瓶砸破的伤痕露了出来, 他从未受过这样重的外伤, 也从未有过这种伤痕累累的经历。
“如果追不回呢?真的值得吗?”陈望有一天问他。
“说什么鬼话,矫情。”他推开陈望。
他看着镜子,失神了一瞬,眨了下眼,回神。咽了咽喉头上哽来的一股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他转身拿了新的创可贴将手指上的伤一处处贴了。
从楼上下来,房子里开了地暖,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在灯下白的晃眼,头发乌黑,整个人干净利落。他到餐厅喝了杯水,瞥了眼一片狼藉的厨房。
结婚的初始,御华府的厨房,只要他回家的够早,就会看到如此刻一样的场景。
“荀哥哥,你今天特意回家吃晚餐吗?”他早回家,她很诧异。
他将眼睛从桌上做的很糟糕的饭菜上移到了更为糟糕的厨房,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厨房可以乱成那样。
“哦,那个我马上收拾。”小丫头知道了他的发现,干净漂亮的眼睛对他笑,笑的有几分窘迫,“我不知道你今天这么早回家,我在作尝试,这个不是做给你吃的,我帮你点餐,楼下的餐厅味道不错。”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那我马上帮你洗水果。”
女孩转身进了厨房,端庄娴静,温柔漂亮,走进那一片被她制造出来的狼藉里,他好笑的扬了嘴角。
那段时间他时常发现她手指上有创可贴,但是他却从未问过她是怎么搞的,要么太忙,要么是看到的时候身旁有人,不便问。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突然从他生命里多出来的人会对他是个怎样的存在,会对他这个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漂亮乖巧,讨人喜欢,仅此而已。
他是败于她一次次的温柔如水,一声声的爱,越来越精良的饭菜,越来越温暖的身体,暖的他拼命想要靠近,靠的更近。
心凉了回到家,有她陪他缠绵,天大的事也可以在那一刻化作烟尘消失在九霄云外,让他一夜好眠。遇上再糟心的事回到那个永远有个人在等着他的家里,抱住那个温软的身体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着。
他越来越上瘾,却从未意识到让他上瘾的不是一件物品,一味药,更不是那个房子里的一件家具,只要他不丢弃,就会一辈子原地等着他。
他以为她是他的,是他的私有财产,他从不曾想到过离婚这种事,更不知道那个温柔如水的人会如此的有主见,那个抱着他一声声的叫他荀哥哥的小丫头竟然会如此的有主见,有思想,会有一天受不了他的一味索取而离开他。
于她,他想的太少。这就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直到她要和他离婚,他才一遍遍的去想留住她的理由,让她回来的理由,他想说点儿什么说服她,可是他无话可说。
对她,他做过些什么?
什么也没做过。
傅荀转了身,离开餐厅,穿过走廊,进了书房,窗外天空阴沉,细细的雨丝被风拂在玻璃上。
陈望、赵杨同刘秘书带着文件从公司里来,老何带着家政阿姨带着采购清单上的东西从超市里来。家政阿姨已经在这儿干了几天了,还是没能适应这一大早就糟糕的让人匪夷所思的厨房。
堂堂一个明仁集团的董事长对下厨就这么有兴趣?
又做不好,还偏做!
有钱人的爱好,真是怪。
*
室外整天下雨,林恩筱原本不打算出门,却因为早晨的事心底始终窝着一股火,一股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火,扰的她做什么都没法专心。
下午,她出了门,约了姜娅,姜娅组了个小局,几个女人在酒店开了间房,游泳,玩牌,打发时间。
恒温泳池里泡着几个人戏水打闹,林恩筱坐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玩扑克牌。
“要吗?”林恩筱甩下几张牌,手里握着最后的两张牌。
“不是明知故问么,明明就猜到我们剩什么牌了还问!”
林恩筱抿唇笑了,“那我可就完了。”将两张牌甩下,又结束一局。
“喂你这是不是太过份了,明知道我记忆力不好,你把把单枪匹马,也不带带别人!”牌桌上的人抗议。
林恩筱笑着手上洗牌,洗好放下,手指撩了一把在泳池里玩湿了的头发,露出漂亮的发际线。
姜娅从泳池里来,身上披着一张浅色浴巾在一旁桌子上拿吃的,听到这句抗议,哈哈笑出口,“不是记忆力的锅,是这儿斗不过吧!”姜娅指了指脑袋,被桌子上的人扔纸巾给砸了。
她手上端着一碟小吃噔噔噔的出了小厅。从小到大跟林恩筱玩牌就没赢过。跟别人玩,她信运气,跟她玩,她信脑子!
动不动就能将你手上拿的牌猜个八九不离十。太伤自尊,所以玩牌就得离林恩筱远点儿。
时间越来越晚,林恩筱玩牌越来越不专心,她不断的掏手机看,10点过后,她时不时就在手机上鼓捣一阵,最后还是将姜娅拉了来替她。
“那你赢的归我咯,”姜娅坐上牌桌。
林恩晓嘁了一声,“归你。”握着手机寻了一张舒服的沙发坐了。
周四,第三期节目出来了,她以各种方式进行搜索,没有看到让她最无法接受的那种评论了,她认真翻一翻奇怪的是甚至连上次的那些难听的话也消失了。
自从那晚被刘女士开解过后,她便没再关注过这个事。
林恩筱笑了一下,她猜难道又是爸爸的动作。
不过以往能让爸爸出手的只有对她的恶意新闻,实是求是的批评他老人家是不管的。
罢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夜深了,几个年轻女人狂欢到很晚,玩水,喝酒,吃夜宵,夜里林恩筱和姜娅躺了一张床。
熄灯,姜娅突然朝她挤了来,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林恩筱惊的一激灵,姜娅在身后哈哈大笑,“自己说,多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林恩筱心上还真的激荡了一下,恼火的将姜娅推了开,“有病。”
好像是一个人太久了一点。曾经有过,和从来没有不同,那种没有距离的依靠当然会让心脏激荡。
手臂又被姜娅抱住了,她嫌弃的将脸往一旁歪,姜娅在昏暗里说话,“最近生活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啊,”
“什么算新鲜,”
“就是,有没有什么男人哭天抢地的要你原谅啊这种,”
昏暗里林恩筱没有出声,姜娅撑起脸来看林恩筱,二人视线一对,姜娅不得不赶忙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她有被某个男人求原谅。“那天骆之辰被打的事我知道,被谁打的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说呗,”姜娅深知跟这种脑袋举一反三的人说话得小心。
林恩筱还是没有说话。姜娅继续,“你这个人不地道。我对你没有秘密,你呢?连出车祸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林恩筱倒开口了,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回,姜娅再次转回正题。
“你说说,好马为什么不吃回头草?”林恩筱突然开口。
姜娅正正经经的想了半天,嘴里拖长的一个嗯,最后出口,“是吃腻啦?”又贱兮兮的笑了两声,“所以你也吃腻他啦?”
林恩筱被姜娅的虎狼之词噎的一口老血,不得不对这个动不动就开荤的人动手。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是个有志气的崽,有志气的崽怎么会走回头路呢,好狗为什么要吃隔夜屎,对不对,”
姜娅就被林恩筱直打下了床去。“你给我过来。”林恩筱跪坐在床上,丰盈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姜娅躲她躲的远远的,昏暗的光线里两个人半认真,半玩笑的说话。
“不过他这泡屎就算隔夜了也绝对是一泡精品。你知道吗,最近黄渣男竟然也回头来找我了,”姜娅说起了一年多以前在花园里被她捉奸的前男友,“他说他错了,说忘不了我,让我原谅他,以后只对我好,再也不拈花惹草。”
“我艹,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你知道他这一年多来换了多少拨了吗?真他妈的太不要脸了!”
“但是你的不同,你家那棵回头草,人一天勤勤恳恳工作,野女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照我说啊,这种男人不错,起码放心。哪怕少点儿情调,少点儿浪漫,少点温柔,可是他钱多啊。别的咱们不说,首先他不在外边乱搞吧,这年头有他条件十分之一好的男人都能浪的起飞你信不信,你对俗世生活就是太菜了你。”
“他跟你离婚都一年多了还只想着你,这种男人真丢了,以后上哪儿找去啊,况且外貌条件还是那么绝,我是替你着急呀。”
“你着什么急。”林恩筱干脆靠在了床头,抱着枕头,看满屋子乱走的姜娅。
“我姐妹儿遇上绝种好男人了,你说我着不着急。”
林恩筱就笑了,“绝种好男人。你对绝种好男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你是见过天黑了也不回家的绝种好男人,还是见过只能在床上相处的绝种好男人!”
“赚钱多点儿,不乱搞就是好男人啦?那我也不缺钱,我条件不好吗?我更不乱搞,我嫁夫就随夫,一心一意的发光发热,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就算杀.人放火了只要我肯回头,所有人就得配合我,还得称赞我?”
“嘶……”姜娅无言以对。
林恩筱轻笑了一声,将抱在怀里用来打姜娅的枕头放了,放在了床头,拍了拍。“行了,睡吧。别整天见风就是雨的。这样有一天被人欺负到挖了你的五脏六腑你还自怨命薄呢。”
“女人不可怕,就怕女人有文化。”姜娅回到床上,表示佩服。
“女人能顶半边天,快乐要从自己身上寻找。”林恩筱悠悠的说。
“你是说,”姜娅再次怪里怪气的朝林恩筱靠近,她的故意曲解,被林恩筱一掌打开,将她即将出口的虎狼之词拍灭在狗嘴巴里。
*
第二天,直到了晚上林恩筱才回凯德中心。白天她被沈瑾招回了家,敲定了明天相亲的事,又顺便做了很多食物让她拿回来。
出电梯,她看了眼隔壁的门,闭的紧紧的,她冷冷转开,走到自家门口,将手上拎的大盒子放在地上正准备开门,就听到隔壁的门响,她不管,用手指解了门上的锁。
“筱筱。”
余光里是男人的腿脚,她眼珠轻移,视线边沿黑色西裤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昨晚怎么没有回家。是回万通山了么,”
呵!林恩筱轻轻勾了勾唇。
她转过了身来,抬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人,他亦直直的看着她,眉眼英气,眼神深沉,这种对视让她感到难受,但是她忍着不移开,还略抬高了下巴。“当然不是。我,去了个泳池派对,”
他脸色有些苍白,是比一惯的冷白不同的苍白。听了她的话后,更是越发的沉了,沉到没了血色。
他的这副样子,是因为她根本不稀罕他的照顾?还是因为她说的泳池派对。
这个人对她从不上心,却生怕别人对她上心,可笑又可怕的占有欲!
有一次,参加他们傅家的家宴,一个表亲家的年轻男人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话,他上来冷着脸,三言两语挑刺,给人吓的再不敢看她一眼。
“人多,好玩,又喝了很多酒,就不回来了。”看他这副样子,林恩筱却又特意补充了两句,说完,弯唇笑了一下。
“哦,是么。”男人却只是淡淡的说。他脸色更暗了,身上的黑色衬衫也更是黑深深的。
罢了,也够了。林恩筱将视线从他脸上收了,转了脸,不再管他。她拎了地上的东西就进门,进了门,便立刻将门关上。
她手里拎着东西,在门口站了半晌才离开,穿过餐厅,进了厨房将东西放了,才看到自己连鞋子也没换。
在门口换了鞋子再回厨房,将冰箱里先前的已经不新鲜了的食物全拿出来,再将新的一一放进去,归置好,擦干净。
她的手指被冷气冻的红通通的。
她转身放了热水洗手,水柱冲在手上,泛起白色泡泡,她木讷讷的看着那些白色的泡泡发呆。
水槽里哗哗的水声中混进了门铃声。
林恩筱皱起了眉。
门铃响个不停,水也响个不停,她闭了闭眼睛,关了水,便只剩下门铃声,在整个房子里空空的回响。
她抽了张纸巾擦手,狠狠丢进垃圾桶里,离开厨房,朝门口去。
她越来越容易发脾气,越来越容易不理智,冲动的感情用事。
却还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门打开,一束花出现在眼前,一股凉凉的香气撞进呼吸。玫瑰花,淡黄色的花瓣,粉色的边,花苞端正而饱满。
“我自己种的,总算开了。”男人的声音冷而沉。
林恩筱睫毛轻颤了一下,眼睛从玫瑰花上抬起,眉毛皱拢。
“真是自己种的,手还磨出了泡,不信你看。”门外,傅荀换了只手拿花,将右手掌摊开竖到林恩筱眼前。手上的伤早脱痂了,新换的皮肤倒还是能看到点受伤的印记。
林恩筱却不看他要她看的手,她只看人,恼火的看着人,“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男人就那样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不可笑。知错了我就改,我在改错,我把以前没做好的事都补给你好不好,”冷沉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而对他如此温和的话,林恩筱却简直气结,她呼吸越来越沉重,她越来越沉不住气。
“不需要!”她提高了声音。
“也麻烦你别总是来摁门铃,有点公德心行不行,不要自私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扰的四邻都不得安宁。”说完她抬手就去关门,花她当然不会收。
门关上应该是轻轻的脆响,门被她重重的甩过去后却软软的往回弹了开。
门弹开,是因为门框上有一只手。
这门不轻,还硬得很。
“你疯啦!”林恩筱被门外的人这种举动吓的心惊,那只放在门边的手仍握在那儿,手上在用力,能看到冷白皮肤下的青筋,手指指背上瞬间蹿了红,血就浸了出来。
灯光下看的清楚,那修长的指节上血液在慢慢浸开,直到汇聚到能流动的程度便开始一点点往下滑去。
手指的主人紧紧皱着眉,看着她,怪怪的一笑,“你何不再来一次,”
“你为什么要伸手过来!”林恩筱高声大吼。
傅荀喉结滚动,下颌微颤,开口,声音缓慢而沉重,“心疼啦?”
“疯子!”
“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心疼我?”他只沉声问她。
“你活该!你活该!痛也是活该!”
对林恩筱的大吼,傅荀紧闭着唇,一双眼睛在林恩筱狠看着他的双眼间游移,他眼眶子变的腥红,眼角变湿,他蓦地垂了眼睛,收回一直握在门框上的手看。
满目鲜红。
“痛?不痛!一点也不痛!”他摇了摇头,“比起这儿,”他手指指心脏,“比起你不要我,这一下,又算得了什么。”他声音沉的像要哑掉,抬起眼睛来,眼底蓄满了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