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开学这一天,姚岸和姚见颀在起床、洗漱、穿衣、吃早餐时间差了了近半个小时的情况下,同时踏出家门。
姚岸还在往嘴里塞椰蓉面包,吃得狠,卡着了,又没来得及捎瓶水,差点成为本市首个开学当天被面包噎死的高中生。
他好容易才顺过气来,连抚了抚胸口,打了一个劫后余生的嗝。
姚见颀将一个塑料袋提到他面前。
“没拿错吧?”姚岸定睛一瞧。
“嗯。”
姚见颀以前是只吃蛋白的。
直到昨天,他站在床上替姚岸量身高,后者坏坏地叫他“小萝卜头”。
惹急了,他突然想快点长高,开始吞最讨厌的蛋黄。
“所以我又改吃你剩下的蛋白了?”姚岸笑问。
姚见颀不作声,算默认。
走到小区门口,他快跑两步进了便利店,出来后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姚岸。
姚岸有些感动,但不去接:“你自己不喝啊?”
姚见颀摇了摇头:“我又不会被噎死。”
“……”
感动你好,感动再见。
“学生卡!”
刷卡机连续清脆地鸣叫着。
车里多是背着书包的学生,各自携一座小山,上半身特别能占地。
姚见颀闷头往车尾挤了挤,勉强停在一个够得着扶手的地方,在颠簸与人影绰绰之间,望见站台上的姚岸朝他招了招手。
“加油!”姚岸握着拳比了个相应的手势,中二十足。
姚见颀回应的欲望侧翻在公车发动的摆荡里,最后,近似无声地说了声再见。
他和姚岸的学校不在一处,甚至方向相反,他大抵可以猜想,姚岸是怎样飞跑过一条白色的漆线,赶一辆和他相悖的公交。
何必啊,居然还问要不要来接。
又不小了。
他低下头,眼底浮出一抹鲜亮的青色。
饶是漫不经心如姚见颀,乏味的旅程中,也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一个有些别致和幼稚的棒球帽。
印着忍者神龟的塑料外壳,帽檐处豁然一条长方空口,小小的太阳能电扇正输送着聊胜于无的一点微风。
而它的主人,一名占领了座位的既得利益者,握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鼓足劲将瓶身往前推,瓶底转出小小的龙卷风。
姚见颀莫名觉得这人跟姚岸有的一比。他不作声,歪头靠在悬吊的胳膊上,看了一路的飓风。
教室总是那一个模子,一面红旗,左右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靠走廊的那面窗户有模糊的花纹。
踏进一只脚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循序而来的目光。
与三年级的时候有相似之处,陌生、探究、未可知的蠢动。
不同之处在于这目光指向的是任何一个人,而他只是恰好来得晚了些,故而一时收获得更多。
全新而陌生的集体的好处之一,就是没有异己。
班里只剩下第一排有空位了,姚见颀略扫了一眼,就近坐了靠门的外列。
他翻出包里的《BANANA FISH》,搁在桌下看着。
来了几个女生,陆续填满他的左侧,然后是一列高跟鞋的音符,他阖上漫画,老师都要来了,应该是没人了。
姚见颀一口气还没舒出一半,一个东西忽然“啪嗒”地投在了他右边的课桌上。
青绿色的忍者神龟。
“快让让!老师就到了!”他的肩被拍了几下。
姚见颀微蹙了蹙眉,起身,从清晨到现在才算正经地看了帽子主人一眼。
男生和他差不多高,视线所及,是一道嵌着浅白色疤痕的眉。
姚见颀莫名觉得熟悉。
男生等不及他起来,直接从桌肚下钻了进去,落座,翻开桌板,敞开书包,倒出蔚为壮观的一堆零食。
笃实的高跟响停在门边,是所有嘈杂的休止符。
黑板上游走出一个大大的“余”字,班主任转过身,用黑板刷敲了敲讲台。
“哟,还是我本家呢。”姚见颀听见右旁的人说。
这是个极好的社交开端,只要一句简单而毫无营养地询问,将你听到的予以重复:“你也姓余?”,便可接住树枝。
姚见颀没搭理。
出人意表的是,对方不需要他搭理,依旧说得起劲,在台下给老师当起了捧哏。
余老师:“有几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某余姓同学:“哎,您说。”
余老师:“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们能以中学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把小学生那套收起来。”
某余姓同学:“哪套啊?”
余老师:“有几个同学穿了沙滩拖鞋啊,我数数,五六个吧,从明天开始,通通不要让我看到。”
某余姓同学:“不穿不穿,穿了也不让您看见。”
……
所幸的是这天不需要上课,领了教材过后,老师又使劲在教室唠叨了一会儿,点了一篇课文预习,草草将他们挥退了。
姚见颀一面往校门外走,一面发了条信息过去。
崭新发亮的智能屏幕,是姚辛平做主买了给他的,姚岸没有。
他不要,姚岸却替他换上,说平常自己也能用他的玩。
姚见颀用起来还有些生疏,拼音输入法都是九键的。
他已经大有进步,比起刚回国的时候对拼音一窍不通,多半要归功于和姚岸发过的短信。
新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跳出来,姚岸回信道:“还没下课,高一班主任贼磨叽!!!”
又紧接来一条:“赶紧回去,别在外面瞎晃荡!”
姚见颀将信息和语气浏览一遍,回了一个字:“不”
放学的高峰才起势,路面算不上臃肿,姚见颀和一群身高参差的行人一同过了斑马线,在站牌背面略微确认一眼,准确无误地登上了5路公交车。
这次他找到空位了,倒数第三排左边靠窗,他坐进去,应对着姚岸连珠炮似的问询。
姚见颀把书包换到胸前抱着,将冷气吹风口调高,拉了拉蓝色的遮阳帘,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他:“来找你。”
“骗人的吧?”
“上车了。”
“小屁孩,找我干啥?”
“接你回家。”
姚见颀摩了摩手机侧边,浑身掩映在蓝色的格状光晕中。
这时一个人高嚷着“等等等等”,破开了公交车的后门。
“小孩子不要命啦!”门边的大人惊呼着数落。
“你才不要命呢!”那人吼完,将一块硬币高举着递给前面的乘客,“帮我投个币,谢谢啦。”
末了,又向着踽踽前行的硬币补充一句:“不许偷啊!”
将这剧似的一幕幕睹尽了的姚见颀轻阖上眼。
他今天已经第三次看到这顶暴躁的帽子了。
姚见颀在一阵播报声中下了车,对面校门如撕开的豁口,倾出的是黑色校服与青春。白色便有了自在的优势,他顺当而应然地捕着了文具店旁的姚岸。
正微侧着身,和一个被挡住大半边身影和脸的人说着什么。
姚见颀逆着人潮游过去,间或被撞到臂膀,有人停顿少歇去看他。
冷不防的艳。
他给姚岸拨了电话,但姚岸没接,或许根本不知道,姚见颀只好逐步走过去,与此同时,被遮挡的面孔缓缓回转。
“姐!”
一个声音先行响彻在他身后。
同了一路的忍者帽撒着蹄跑过去,向姚岸身旁的女生。
啊。
姚见颀止了步,终于想起熟悉从何而来。
那人很像余舟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