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霂东云往前走了几步,手中握着一个金制的造型华丽又张扬的权杖,每走一步,权杖就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霂白这才注意到,霂东云的右腿似乎走动不太方便,有些轻微的跛。
“腿怎么了?”他本来不太想问,甚至不想和这人有任何多余的言谈,只是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忍不住了。
“哦”霂东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并不太在意的回答道:“没事,有些瘸了而已。”
“枪伤,没好?”他忽然记起来,霂东云跳窗逃走那天,被枪击中的那一下,似乎就是在腿上。
霂东云却摇摇头“不是。”
虞美人恰时开了口,道:“他带人从背后去偷袭k国的战舰和能源储备仓时,被对方的导弹击中了飞船,两条腿都受了伤,另一条造成了永久伤害。”
霂白终于正视起眼前人,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才道“原来是你,我就说……那次的袭击和爆炸发生的莫名其妙。”
霂东云一双手交叠放在了权杖上,轻轻笑了笑:“国难当头,东云怎么敢不尽一份微薄之力。”
霂白不再多言,转身往指挥中心里面走去。霂东云就跟在他后面,权杖敲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扰得他心烦,于是回头凶巴巴的警告道:“不许跟着我,否则我叫警卫了。”
于是这人在他身后几步远地方站定,看来瘸腿走路却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短短数步,只见这人那张白的如同温润的玉石一样的面孔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而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里,却仍是一片沉静,不见一丝涟漪和狼狈之色“阿渝心里真的觉得那个人比a国还要重要么?”
“你什么意思?”霂白盯着他问。
“你想凭借指挥塔外面的二级防线,借助战舰将那人拦截住,对么?”霂东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道:“你不想他死,对么?”
他拖着一条瘸腿,拄着权杖慢慢走了过来,忽然一把拉住霂白的胳膊,不及众人反应就将人往外面带,他走的很急,走到一半甚至嫌弃这把“金灿灿”的拐杖碍手,一把丢了,迈着大步踉踉跄跄凭着一股蛮力将人扯到了外面。
“阿渝,你低头看看下面,看看这些为了国家拼命的将士,他们的命,不是命么?”霂东云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强迫他看着下面和四周的a国人。“我了解你,你要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因为你不忍心,可是你现在看着这数千双眼睛,你敢看其中任何一双么?”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霂白猛地回身,拼尽全力甩开那双禁锢住他的手,力气大到像是要挣脱开那周身无形的枷锁一样。
他红着眼眶,带着怒气和悲伤看着霂东云,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过了许久才无力的道:“我有孩子了……我不想让它有一天知道,是我亲手杀了它的另一位父亲,如果今天他死了,你让我这一辈子该怎么面对它!”
霂东云愕然的低头,看向了霂白的小腹,那双翠色的眼睛里终于起了波澜,他连嗓音都有些干涩:“真的……么?”
霂白没有说话,因为强忍泪意,眉头紧紧的蹙在了一处,不断抖动。
这个消息显然让霂东云消化了许久,“阿渝,你要明白,你先是a国皇帝,其次才是霂白,才是它的……孕育者。”霂东云一手扶着栏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他知道,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可是知道,与下狠心去做,却是两码事。
俩人都各自沉默着,像是各怀心事,指挥中心的光屏上,那架残破的战舰的位置已经越来越遥远,霂白回头看着,发现许多人也都注视着他,仿佛都在等待着他下新的命令。
“孰轻孰重,你心里该明白”霂东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握,道:“他走的时候,带走的是你送的战舰,况且你没有第一时间下达剿杀命令,给了他逃离的机会……这在别人眼里就是通敌叛国。如果你今天不当着这些人的面下达那道命令的话,寒的是他们的心,从今以后人人都可以质疑你的信仰与权威。”
他知道霂东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可是心里又不禁,指责上天为什么要给他这样天大的难题,在他眼里,这题目甚至是无解的。这每一个选项都是错,都是罪大恶极,都是不可饶恕,他左右为难,甚至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山顶,两边都是悬崖。无论朝哪边迈步都是死路一条。
同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必须选择一个结果,这么多人都在等待这个结果,他是君王,更是制度与法令的象征,他不该因为任何感情而动摇。
霂东云看着他露出那样艰难的神色,眼里有了些罕见的怜惜,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虞美人’,现在以皇帝陛下名义,向第二防护区的战舰团下达作战命令,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拦截住那艘逃离的战舰,上面的生命和信息都不许留下,全部抹除销毁。”
霂白这次只是用牙紧紧的咬住了下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印记和血,还是没有松口,他没有反驳,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干,只是那样静静的听着,仿佛灵魂都已随之远去。派出战舰,己方就有人员伤亡的可能,如果刚刚导弹能将问题解决掉,他们就无需再冒着这样的风险。
这是他刚刚犹豫的代价,是他的错。
霂白最后看了一眼那黑色的坐标图,眼里的绝望像潮水一般退却,只剩下无边的冷与寂,森然。
霂东云在一边,费力的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权杖,稳稳地握在手里,唏嘘道:“世事无常,阿渝,君王难做。”
“今天我就来教教你怎么做一个心狠的人。”他从容的看着霂白,悠悠道:“顺便也给b国,一点颜色瞧瞧。”
说完,他拄着权杖往出去走,边走边道:“‘虞美人’现在补发一条命令,留下那个b国将军的命,将人关在远宁港,然后传讯给B国让他们来赎人,如果条件能谈拢的话,我们可以把人安然无恙送回去。”
“你这是毁了他。”霂白终于出声道,那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脆的像是一张纸。“他是战士,爱惜荣誉,就像生命,你现在要以俘虏的方式囚禁他,送他回去,不如杀了他。”
“你说的对,阿渝”霂东云头也没回,只是高声道:“是飞蛾,还是凤凰,是化作灰烬,还是涅槃而生,只有经过烈火的考验才知道。”
“今夜,对他,对你而言,都是烈火之夜。”
霂白看着他,就像是看一个穷凶恶极,恶贯满盈的凶犯一样,他道:“来人,卸了他的武器,拿下。”他用下巴轻轻点了点这人,明明脸色还十分苍白,眉目里却透着一股狠劲。
霂东云被身边的军官搜了身,然后拷了起来,这人神色不变,仍是一笑,又是一如从前那样蛊惑而妖冶。
“阿渝,你这……”他抬手,抖了抖电子锁拷,道:“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些吧,我好歹刚刚也帮你处理了这么棘手的一件事……”那双眉眼里全是邪气的笑意。
“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霂白从旁边人腰胯边抽出配枪,一脚踩在桌子上,拿枪指着那颗漂亮的脑袋,问道。
“谈判”霂东云挑起眉峰,吐出这两个字。
“哼。”霂白冷冷一笑,而那双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拿什么跟我谈判?”
“拿温长兮、谢帅、舒意……的命,以及帝都那百万人口的性命来谈”霂东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那把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风轻云淡,仿佛谈论天气一样轻松的道。
每说一个名字,
霂白的眉头就皱起几分,听到后面,已经是脸色煞白“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趁着守备空虚,对帝都的安防系统动了点手脚”他甚至舒服的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只要我想,那些炮弹转头就可以把数百年的秋华宫瞬间……夷为平地,包括不限于,内阁,狮鹫宫等等,反正我看这帮子人,早就不顺眼了。”
“你敢。”霂白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的。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我猜你不会开枪,你猜我会不会……?”
“孟津,接首都,派人立刻去查看”霂白头也不回的道,目光始终牢牢盯着霂东云,目光里的凶狠像是要吞人般。
“来不及了,阿渝”霂东云用手轻轻拨来霂白手中的枪,顺势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轻轻捂在了自己温热的心口上:“你会怎么选……是救人,还是,杀人?”
“你要什么?”霂白问。
“我要你。”霂东云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手中的‘虞美人’,听说只有能掌控整个a国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它,我想要它。”
‘虞美人’三个字一出,霂白果然色变“因为……霂时灵?”
霂东云眨了一下眼,那潭绿波盈盈的眼里又露出了狡猾的笑意:“你猜”
“我这前面几十年,自在惯了,人伦,道德,法律,在我面前不算什么,好在我要的也不多,我不会像你那样,给自己找罪受,可是……我刚刚对着那个ai,心里忽然就有了个想要的东西,就像……一个在黑暗的绝境中独自行走了很多年的旅人忽然找到了一道微弱的光一样,让人庆幸。”霂东云微微倾身,凑近霂白耳边,用只有俩人才能听见的嗓音,慢慢的道,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第一次用这样温柔又缱绻的语气说出这段话。
“我是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继续道:“可我明白痛失所爱的那种感觉,十年前我体会过,今天你也尝到了,不是么?”
“陛下,b国潜逃的三十人等,除了邱上尉,其余都已击杀。”有人来报。“那艘……战舰也被击落摧毁。”
只是,
此时此刻谁都顾不得去细听。
“你说此时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以为自己是英雄,能带所有人走,结果连自己都沦为了战俘……可怜啊,到底是年轻。”
“不是我毁了他,命令是你下的,是你……亲手毁了他。”
霂东云道,每一句话都像是蛇信子一般,绕着霂白四周,危险的游走。
霂白却再也坚持不住,连日的劳累和刚刚的心力憔悴,让他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昏倒在地。
霂东云恰巧伸出还带着电子锁拷的手,将人一把接住,他低头,看着在自己臂弯里昏过去的人,默默叹了口气:“明明是双生子,性子怎的差的这么多?”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将人费力地揽进怀里,抬手,摸着那细长的眉骨,慢慢道:“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罪了,我会……好好对你”
他那样认真的看着这张脸,手指描摹过每一个轮廓和骨节,脸色中带着无限的留恋,仿佛是看心上人一般。
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全杀了,一个活口都别留”这句话依然轻轻柔柔的,像是怕惊醒怀中人一般。
说完,整个指挥塔都发出像地震般的动静,巨大的爆炸,猝不及防的到来。他弯腰,揽着怀里人从残骸中一跃而出,凭借极其灵巧的身形,跳下了平台,被忽然出现的像蚕丝一样透明结实的网接住。
指挥塔在身后,像是火海一样,燃起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