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暗道里,周坚榆干脆摆开小小的桌案,上头蕴上一盏清酒,细密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那点土腥味恐怕要弄只狗鼻子来才能闻出来。
青梅沉着张脸,瞥眼瞧着周坚榆不动如山的样子,语气还连带着些不善道:“怎么不走?”
周坚榆用手试了下酒盏的温度,温言道:“不如喝完这盏酒?在暗道里饮酒,别有一番趣味。”
青梅瞬间明了他是怕自个儿没走出暗道便反悔要再回来,当即轻咳一声道:“别喝了,我很快下来。”
周坚榆不置可否,挪开了小小桌案,眉眼温柔地瞧着人。
回了天牢里。
景瑜听着声响,身子几不可见的一顿,转过身来却是面色肃容道:“夫子还有何要示下的?”
青梅正色道:“倘若青梅不曾记错,小王爷年幼时曾想着君临天下,后来青梅于小王爷指了另一条路,如今不过来问上一句,小王爷可是反悔了?”
景瑜挑眉,笑颜风流道:“本王也记得,你曾说要做本王的夫子。可你是如何做夫子的,丢个本王几箱子书,然后三年不闻不问。如今更好,擅自许了边塞王二十年,这回却是连几箱子书都没了。”
本是游戏人间的姿态,却是越说越委屈,最后还补了个孩子气十足的眼神,眸光盈盈。
青梅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景瑜哼声道:“在夫子眼里,本王这般无用,要的江山、银山还是那兵权皆要夫子相助,那要本王何用,夫子理该走得远远的,如何又回来。”
“好似小王爷所言,我不过是丢了几箱子书,哪里是什么相助。江南营生,假使小王爷是个空架子,银山在手里也守不住。手底下的商人岂是吃素的,可转到小王爷手里,没听着有一个闹事的。还有那兵权,我不过纸上谈兵,亲身上阵的是小王爷。烧粮草的、劫粮队的、三面围攻布阵的,皆是小王爷不是么?”
青梅言辞诚恳。
景瑜没吭声,不过面容倒是缓和不少。
“小王爷大业得成,还有张仲景在旁协助,定能顺遂。还有楚宅里小王爷的安排,即便没了兵权,也不至于任人宰割。至于旁的,侧王妃温良贤淑,扶为王妃也好,或者再娶一房嫡妻,想来子孙绕膝亦是不远。”
青梅继续道,“至于我许那二十年,不过是功成身退。”
景瑜侧身偷笑,随即转过来正色道:“那些个旁的,身为夫子该帮衬才是。本王瞧上了一家姑娘想娶了做王妃,夫子是不是该上门去问问?”
“哪家的姑娘?”青梅眸光刹那一暗,瞬间恢复成一般,绝无二致,笑颜明朗如阳。
景瑜眉目染上些羞赧,好似情窦初开般,探眼询问道:“本王如今之位,可是无需定要娶那些个名门闺秀高门女子?”
“自然。”
青梅点头,随即皱了眉头道,“不过出身太低,怕难以坐稳王妃一位,惹人非议,何况还有侧王妃在府。”
景瑜神情极为认真,眼里却是暗藏些偷腥的猫般的得意之色道:“她父亲曾官居高位,算是书香门第。性子温和偶尔有些小滑头,不至于叫人欺了。就是长得一般,不过也好,不至于红颜祸水。还有就是……”
青梅维持着明朗笑颜,听景瑜继续回忆那个即将过门的王妃点点细处,好的,有些欠缺的。
喜欢了两世的人在自个儿面前谈及婚嫁,谈及欢喜的娘子,如此诡异的处境,青梅却是无所觉般,只满心地羡慕在景瑜口中这般好的姑娘,竟也得了景瑜垂青。
景瑜扫了眼有些恍神的青梅,笑颜越发魅惑,精光全藏在了微眯着的眼里,不细看都不至于被瞧出破绽,何况现下的青梅?他快步行至床边,从床底下掏出笔墨纸砚来,招呼青梅道:“夫子,这提亲的礼数是如何的?夫子帮着想想,本王要先记下来,免得到时乱中出错。”
待青梅盘腿坐在景瑜旁侧才想起不妥来,对上一本正经地思索提亲礼数的景瑜,抬手直接遮住了纸张道:“小王爷该先想着秋后处斩一事才是,至于提亲,待回了王爷府再说不迟。这些个礼数,请几个媒婆也便能拾掇清楚。”
“秋后处斩?”
景瑜似乎心思还没转回来,眼光定定落在青梅按住纸张的手上,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回道,“不过是做戏。本王与父皇做了个交易,本王助父皇除了大皇兄和二皇兄,这兵符也便留在本王手里。自然本王还答应,绝不与小五争那皇位。”
青梅心神急转,请蹙眉头道:“四皇子被禁足一事……”
景瑜点头,也没想隐瞒,干干脆脆的说了。
“不错。本王漏了些风出去,道是户部大半在小四手里。二皇兄果然明里暗里与小四套交情,可哪里是素来谁也不得罪的大皇兄的对手。正逢小四母妃身子不爽利,二皇兄舀太医院取了不少好药材去,可大皇兄直接请了医者圣手出山,不止小四母妃身子好了,小四体弱之症亦是见好。”
这医者圣手一早被生死楼招揽,他能出山,定是景瑜动作的。
景瑜颇有些兴叹道:“这整个皇家,也只小四最为难能。大皇兄透过小四入主户部,地皮、钱谷、赋税没少折腾,更是将国库搬了大半贴补自个儿在帝都的营生。父皇借着本王凯旋,犒赏三军的名头,将此等破事弄到明面上,孰料竟是叫小四顶了罪。”
皇帝对四皇子这个儿子无喜不喜的,到底顶着皇子名头,加之对于亏空国库之人了然有心,也便罚了禁足终身。
青梅一时百般滋味搁在心头。
皇家这浑水,岂是你置身事外便能免于祸端的。四皇子可算是与世无争,挂了个职在户部,被有心人稍加拉拢,再被包藏祸心的稍加利用,一生也便叫他人定下了。
还有景瑜,想来是出征前便与皇帝一早定了协议的,恐怕只起了个头,不算明朗,不过是后来寻着时机叫那协议明朗化,占尽了自个儿想要的。
皇帝何尝不是如此。
景瑜伸了伸胳膊腿儿,慵懒得很,叹声道:“定本王个斩首之罪,皇兄们也便无暇理会本王,小五有父皇护着。加之本王身陷牢狱,手上兵权无人能动,为皇兄们逼宫大开方便之门,但凡逼宫,事情也便尘埃落定。”
“如此便好。”
青梅暗叹一声,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重新又揪起口气。她倒是不觉得倘若皇帝出尔反尔,景瑜会真的被斩首,或者抹杀在天牢里。
“圣手可还在帝都?”
景瑜眉头皱了起来,目光锁人道:“夫子觉得身子有恙?”
青梅摇头道:“听闻侧王妃小产,帝都这般多事,想来也不曾好生调理过,恐日后难以受孕,还是请圣手瞧瞧为好。”
松了眉头,景瑜轻哼一声道:“大夫瞧过便是,本王正想着何时将人送去别处宅院才好。”
“到底是侧王妃。”青梅有些心凉,即便是前世景瑜也不曾这般凉薄,对着枕边人,才小产,竟这般姿态。
景瑜随意道:“不过是个名头。”
果不其然瞥眼正见着青梅眼底神色起了变化,在她出言之前,解释道,“林夏裳肚子里的可不是什么小王子或是小郡主的。不过是江南某个大户子弟的种,一些个陈词滥调的破事,说书先生都懒得说了那种。正巧本王赶上了,有人送了林夏裳到本王床上,本王顺水推舟,领来帝都做做样子罢了。”
青梅睁大了眼睛,这难不成是景瑜主动戴了绿帽子?
“林夏裳一早与江南那大户子弟珠胎暗结,可惜识人不清,平白叫人污了身子。正逢有心巴结本王的,瞧着她还有些个姿色,她也想飞上枝头,一拍即合,巴巴地爬了本王的床。”
景瑜面色不愉道,“此等下作之人,本王如何会瞧上。她倒是爽快,好一个侧王妃,好一个小王子、小郡主的。”
想来林夏裳还对那江南大户子弟心存奢望,故而不忍堕胎,想能生下来也好,却是叫安乐郡主搅乱了一池子的水。
景瑜挑眉,故意岔开话题道:“不问问安乐?”
青梅缓缓摇头,不说长风禀报的详细。光安乐郡主起了亲自动手杀人的心思,如何能避开祸端。之前拉拢边塞公主能全身而退,一直隐在暗处,不过有皇帝在后头指点罢了。
天牢外头的牢头狱卒们明显起了些动作来,想来是之前来时周坚榆下的药,药效要过了,他们很快便会醒转。
青梅起身边往暗道口走边说:“如此,青梅先行离开。”
景瑜斜身倚在床上,外衫松垮,眉眼微眯着,笑颜妖娆风流,恣意人生般道是:“夫子先寻几个媒婆参详参详,可帮本王盯着些,待本王出去了,定不再叨扰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