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边塞国,营帐内。
青梅一跃而起,面上是豁出去的神采。反正已然违了命数,所谓灾祸不过迟早之事,即便再如何弥补亦是枉然。倒不如任性妄为,恣意一场。
“长风,你去准备一下,一盏茶工夫之后,我们就走。”
长风垂首应下,悄步行至帐门口,撩起帐帘往外头瞧,确定无人注意这边,晃身出去。很快又出现在营帐内,长剑锋芒一闪,外头护卫死角对着的营帐处依然裂开一道大裂缝。
青梅在长风闪身出去之后,跟着出去,由长风带着跃身避开巡逻的护卫,藏在另一处遮挡下的营帐死角。
几经辗转已经临近远离聚集地。
“给我搜,把地翻过来也要把人搜出来。”远处却传来边塞王的怒吼声,伴随着护卫们厉声应和,边塞王声音明显变得温和不少,只带上些怨怪道,“栖迟,你以命作保,就换来楚青梅这样信你?你别忘了,她当初差点就杀了你。”
边塞公主犟道:“人不是还没找到么。”
边塞王无奈地抬手摸了摸边塞公主的脑袋道:“行,等人真能找回来再说。到时候在跟我犟。”
边塞公主哼了一声,偷眼示意边上的贴身婢女赶紧出去找人,自己整个人缠上了边塞王,使着小性子将人拖走,叫嚷着一起跟着护卫寻人,莫到时候说她耍诈才好。
青梅压低身体,掩藏在草垛里,待近处的护卫绕远了,青梅向长风招了招手,然后悄步离开。倘若现下回去,即便顾及了边塞公主,却是再想出走难上加难,倒不如直接走了干净。
一月过半,紧赶慢赶之下,青梅总算到了帝都城外。不过是让长风去买些易容之物的时辰,青梅便被人蒙住口鼻,拖进暗巷里。一番挣扎之下,青梅身子渐软,最后晕厥过去,脑袋耷拉下来,闭目、呼吸微弱。
那人将青梅扛在身上,身形转了好几条暗巷,这才在一处宅院后门停下,用手指和指关节分别敲了三次门。
内里接应之人出来请人进去。
那人扛着青梅入了宅院,穿过大堂,到了内院拐进东侧中央的一处屋子,身形才站在门口,内里传来周坚榆的声音,带着点点愠怒:“怎么回事?”。
扛着青梅之人身子僵了僵,张口结舌着道:“主子说的将人请来。”
对上周坚榆黑沉的面容,那人瞥眼到旁侧的小七子身上,长得一幅粗莽大汉模样,却是露出小鸡崽的瑟缩神情。
小七子抬手掩下嘴角翘起的那点幸灾乐祸笑意,正了正面色道:“主子,他是山匪出身,这请人到了他那里,就变成这样了。”
周坚榆厉目肃容地过去,手上极尽轻柔地将青梅从那莽汉身上抱下来。孰料下一瞬落进周坚榆怀里的青梅一跃而起,一脚踹向那莽汉,出招突然倒是踹弯了那莽汉的膝弯,差点跪了在地。
青梅偏头盯着那莽汉,耍横道:“若不是瞧在周坚榆面上,可不就是踹上一脚这般简单。”
“你……”那莽汉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活蹦乱跳之态。
瞧着青梅无事,周坚榆松了口气,恢复温和面容,笑颜叫人光看着也觉得舒心,他一如今生初见般温言道:“无事最好,下次该让长风寸步不离才是。”
青梅轻笑着点头应下,多少有些安心又无措道:“周坚榆,这回你怕是又因着景瑜来的帝都,我又多欠你一分。”
“岂止一分?”周坚榆笑颜款款,将桌上时刻蕴着的清酒倒上一杯递到青梅手里道,“即便春时,亦是偏寒,暖暖身子。”
青梅点头,接了酒过去,有些低落道:“实在不止一分,怕都算不过来了。”
“既是算不过来,多一分又如何?”
周坚榆赞赏地应许,不想青梅纠缠于此,知晓她这般紧赶慢赶定是心急景瑜,干脆直接开口道,“小王爷之事怕是另有隐情。下天牢的前几日,四皇子被禁足宫中,至于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然在朝堂之上明斗。小王爷是因着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打入天牢的。这一个月,大皇子和二皇子活动上下,两派都拉拢了不少兵部官员和将军,集兵城外,逼宫是随时之祸。”
“怎会这般严重?”青梅有些难以适应,艰难开口道,“帝都一乱,邻国岂不是蠢蠢欲动,景朝怕是岌岌可危。”
周坚榆肃色道:“是。皇帝已然多番调兵镇守各处边境之地,帝都之中兵力空虚,正是逼宫的难能时机。”
“四皇子因着身子自幼嬴弱,素来与世无争,如何竟沦落被禁足宫中之地?”青梅实在有些不解。
周坚榆摇头:“恐怕是宫中秘辛了。只传出些消息来,道是二皇子私交四皇子被有心人传出,弄得宫中人尽皆知,使得皇帝震怒,其中更是牵扯出大皇子,四皇子为大皇子顶罪。如今四皇子在户部的半数母妃那支嫡系和后来经营的近臣全落了大皇子手里。”
“大皇子最擅兄友弟恭,倒是不意外,可怜二皇子被推到明面上,本也不是多聪慧之人,如此一来,正好挡一挡大皇子的锋芒。毕竟两个皇子一同反了,皇帝处理起来总有些制肘。”
青梅眉目里带了些轻蔑之意,皇家争斗竟是这般兄友弟恭的,传扬出去,还有何历代皇帝最常挂在嘴上的皇家颜面。
“小王爷怎会通敌卖国?”
周坚榆摇头,无言一笑,颇具深意。
青梅稍稍愣神,随即明了。这周坚榆自有法子去见景瑜,奈何景瑜脑子总也犯抽,不见得会说。至于旁的人,怕是说什么的都有。皇帝最是忌讳景瑜,唯恐他威胁到要传与五皇子的帝位,更是消息放出多是乱而假。
见着青梅蹙眉,周坚榆开口宽慰道:“你大可放心,小王爷在天牢之中……并未受苦,想来定是别有打算。你要进去见一见,也容易。”
到底是担心,青梅还是决定要去一趟天牢。
入夜。
周坚榆领着青梅去了宅院的地窖,里头竟修有暗道,一寻常男子身量的高度,可两一般身材的姑娘并行而过的宽度,走在里头倒不显憋闷。
青梅奇道:“我倒是不知你在帝都还有这般大的手笔。”
周坚榆温言解释道:“此番来帝都,生死楼不少人一道过来的,这暗道前几日才真正通到小王爷所住的牢房。土腥味有些重,你忍着些。”
话落,递了个桔子过去道是果香重,可以含一片在嘴里,不至于纠结那些个土腥味。
青梅本也不觉得土腥味如何,不过有桔子吃也好,随即蹙眉道:“桔子素来秋日成熟,现在可是春日?”
周坚榆低笑道:“生死楼能人不少。”
青梅无语,生死楼能人不少她是知道的,不过还有种果子的能人,重点是还卖身给了生死楼,实在非她能理解。
吃了一肚子的桔子,加上有周坚榆说话解闷,这去天牢的暗道也不觉得长了。
行至天牢口,周坚榆抬手瞧了瞧顶端出口处,传了相似的敲击声,周坚榆才侧身拧动机关,一声低微闷响,出口处豁然开朗。
“下来的时候瞧一下边上便好。”
周坚榆扶青梅上去,交代了一声,自个儿留在下头等人。
青梅才探头,远处景瑜那熟悉的别扭着讽刺的,还藏了些欢喜在里头的声音戏谑着道:“哟,夫子何时与那耗子之类的东西,学了打洞的手艺,从边塞国到景朝□□天牢,真叫一个工程浩大。”
忍不住一个横眼过去,青梅算是明白如何周坚榆说景瑜际遇要卡壳了,这般待遇哪是并未受苦,简直是成了那土皇帝。
谁家天牢里,锦被铺床,美酒好菜伺候,旁侧还不少鞠、牌九类可把玩的物件。这厮还仰躺在床上,衣衫轻解,眉目微醺,一瞧便是酒喝多了,只差再来几个婢女,给这位主捶捶小肩,捶捶小腿了。
青梅调头就想走。
景瑜一声轻笑,懒懒道:“夫子走了,本王也就跟着走了。如此便是越狱,不知秋后处斩会不会改成即刻斩首。”
青梅没来由的一阵心凉,自个儿平白这般折腾,重生一世,几番生死,却只换了这人一抹戏谑。
甚至还连带上了周坚榆。
景瑜翻身下床,缓缓行至青梅面前,眉目弯弯,笑颜妖冶道:“夫子可觉得心凉?本王更是心凉。”
随即侧身,冷面寒霜道,“夫子可以走了,待秋后处斩之日,夫子倘若得空,不妨来上柱香。至于清明或是死忌,不敢劳烦夫子。本王好歹也算景朝小王爷,不至于坟头长草。”
一声闷响,出口处被合上,青梅失了踪影。
景瑜顿了良久,回头见着空荡荡的牢房,气急,抬起便是一脚,于是边上烂掉的鞠又多了一个,高高叠起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