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第七章 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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瘾君子？
白帝的嘴角扯出一丝狞笑。汝之砒霜，吾之蜜糖。这是我与死亡决战的军功章。你懂什么？轻蔑和侮辱再也困不住我。任凭你们如何羞辱，都不会再伤我丝毫。
白帝径直挂掉了老庄的电话。此时此刻，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是另一件事。他考虑了片刻，拨通了他大学老师的电话：“喂，依补，是我。”白帝是沄俪族，依补是沄俪对长者的尊称。
“还顺利吗？”对方问。
“不顺利。老庄的信息有误，我差点被他们抓住。”
“你没受伤吧？”
白帝听到电话那边急切的担心与关怀，露出了大男孩般的羞涩：“我没事。就是左手现在动弹不得，肿了一大片。”
“那你赶紧找个药店，买药涂一涂。”
“知道了。谢谢依补。”
“对了，你刚说的‘他们’是？”
“屠坤不是一个人。她有帮手。”
“帮手？这个人长什么模样？”
“没看到。那人躲在暗处。”
依补沉默了几秒：“这件事太危险。你要不要撤出来？”
“不用。我不怕危险。只是……老庄靠谱吗？屠坤不仅有帮手，自己还是个练家子。总之，跟老庄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追错了人，制住她后，还拿照片出来比对了下……”
“你问出什么了没有？”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亲口说的？”
“那倒没有。但从她的反应来看，我可以肯定，她一无所知。她来宛汀，应该只是因为接到了派出所的通知。”白帝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寻思，老庄提供的消息，错误百出，依补为什么不接茬？
“老庄后面怎么安排？”
“他让我暗中跟着屠坤。但……这个人能信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相信这件事。这些年，国内外对生物资源的争夺越来越激烈，各国都在生物资源的热点地带进行生物勘探。很多科研机构、种子公司，特别是一些制药企业，也在通过各种渠道搜罗有商业价值的生物资源。沁南是生物多样性的基因库，是一块必争之地。谁拥有特殊的生物资源，谁就掌握了主动权。老庄发来的截屏你也看了。这场争夺战，从来都不容易。”
“是，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难怪每次野外作业结束后，屠柊杨总是遮遮掩掩……但……他助理发的那个帖子，其实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写了植物形态和功效，而且都是只言片语。老庄又不是植物学家，他怎么就断定屠柊杨的这个发现价值巨大？他找人做过评估？”
“没有。关键是也没什么方法可以评估出自然界中任何一种生物的价值。不过，我们可以反着看。计算损失。”
“计算损失？怎么算？”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数学过程。简单来说，就是把大自然带给我们的好处，换算成一种服务。服务业总是可以量化的吧？上世纪末，生态经济学和环境经济学专家把全球生态系统分成了十七个子系统，计算出了自然界免费提供的服务价值。你猜猜，他们得出了什么结论？”
“这我猜不到……”
“他们算出来，全球生态系统服务每年的总价值在十六到五十四万亿美元。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白帝愣了几秒，发现这并不是他想跟依补说明的问题。放在以前，他从来不敢追问到底，不过他现在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万事可成，于是他答道：“依补，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老庄这个人不靠谱。我们现在这样大动干戈，万一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要不然我们放弃屠坤？先找屠柊杨，搞清楚植物价值再……”
“即便是屠柊杨，他也不清楚那株植物的价值。”依补直接打断了白帝的话，然后接着说：“没有任何人能在短时间内搞清楚一种生物的价值。况且，每个物种的功用都非常丰富，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仅仅是凤毛麟角。官方数据是，整个自然界还有五百万到一亿的生物待命名。在目前登记在册的两百万个生物中，我们也只是针对那不到百分之一的物种进行过深入研究。绝大多数还停留在形态解剖阶段。”依补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白帝开始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得到，依补在电话那边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于是箝口结舌，不敢再说话。
二人大概沉默了五秒后，依补在电话那头又开口了，情绪平缓了很多：“我之所以没有反对老庄的计划，是因为屠柊杨。虽然老庄查到他里外勾结，但对屠柊杨，我们要客观、辩证地去看。他在专业上，称得上是一丝不苟的。我相信他的初步判断。你要知道，新药的研发，极少是单纯依靠实验室来做的。药物药品中最关键的是前人经验，比如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传统药方、民间药师的秘方、巫医的典籍，以及植物学家无意间观察到的某个现象，这些都是新药研发的曙光。所以，在药品研发的初期，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是，药物的活性成分是直接从生物体内被发现的，然后实验室才会进一步研究它的活性来源。在很多处方药中，有将近一半都来自生物界，其中有百分之二十五来源于植物。这里面的商业价值巨大，哪一家药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老庄连全名都不愿透露，谁知道他发来的药企资料是真的还是假的……”见依补态度好转，白帝又重新鼓起勇气，继续表达着对老庄的不满。
“即便他的资料是假的，但帖子里的信息是真的。现在这个阶段，他不相信我们，就跟我们也不相信他一样。合作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可他提供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白帝啊，这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挑过重担。当然，你还年轻，没有这样的经历也属正常。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很多时候，不说比说更重要。干大事的人，都是闷声干大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华祺科学院也经手过这一类的项目。当时，一家国外的药企找上门来，需求是帮他们分析一万种植物当中的药用成分。为此，双方专门签署过一份保密协议。所以保密工作是必须的。这是这个行业的基本要求。”
“可是依补，今天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不好……君子协议只是口头承诺，万一他最后不认了呢？我们要不要跟他签一份合同？”
“现在签合同，那你可真就是在为老庄打工了。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合伙人。找到那株植物后，老庄会立即铺开种植。那个时候，就是你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你不是一直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育种、育苗基地吗？谁拿到植物，谁有话语权。”
“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时间周期越长，变数越多。”
“哪一种新药研发不是要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早些年，全球一家知名药企曾与拉美一家生物多样性研究所合作，药企对研究所的需求是在拉美境内搜罗热带雨林中的新药物。整个项目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植物，接下来是昆虫和微生物。前后耗时五年才完成了研发的初步阶段。白帝，我们这个行业特点就是长周期。你要习惯这一点。只要把中间的关键环节管理好，就不会出大问题。”
“是……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这件事这么重要，为什么信息会出纰漏？为什么实际情况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如果下次还这样，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方面，我跟老庄交涉。他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
“我还担心祖母和阿妹……我想早一些提醒她们……”
“现在只是猜测。我觉得屠柊杨这个人还是有一些良知的，他可能只是借用她们的身份，不会陷害她们。况且，你祖母和屠柊杨是多年的朋友，你阿妹又是他的向导，即便你跟她们说，她们也不会相信你。”
白帝的情绪突然变得哀伤阴冷起来：“是。她们宁愿相信外人，也不会愿意相信我。”
“你们村寨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一问，白帝愣住了，他极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又不敢扫了依补的面子，只得淡淡地回答道：“找不到了吧。两千五百年前的东西，早都没了。”
“不一定。梵净山上分布的那些冷杉林，就是从晚冰期下降到低海拔的残存林。两千五百年，不算久。”
白帝听了，自觉惭愧。毒品改变了他的大脑。五年以来的重度成瘾，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时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热爱的植物学；忘记了时间可以提供一切可能，即便有巨大而不可想象的干预，自然系统也会照样运行；他更加忘记了自己过去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所身处的空间与另一个空间之间，只隔着一个时空隧道。
依补见他久久未有言语，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她们还是觉得有必要去公安局？”
“应该是吧。”白帝心中一痛，语气酸楚。
“这一年来，你没问问？”
“没有。随便她们吧。我不想搭理这件事。”
“不能大意，还是要多沟通。沄俪村寨有数百年的历史，只有你们一支信仰归灵相续。自古以来，你们这一支的命运，都掌握在巫师手中。不要轻视你祖母的决心。”依补顿了顿，继续说道：“她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女巫，更是德高望重的沄律首母。”
白帝一边听着，一边感到左手手腕越来越痛。太阳穴也跳着痛，比手腕更甚，像生生敲进去了一枚钉子。他先前的柔和，以及对祖母和阿妹的担心，全部一扫而光。他一字一顿回答道：“什么德高望重？愚昧罢了。”
“不能这么说，她是你祖母。作为沄律首母，她的压力很大，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那就要把我送进监狱吗？”白帝突然高声喊道。
依补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先不聊了。你的担心，我会跟老庄说的。”
“谢谢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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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南州符号志 02｜山中有巫：南部边地的巫觋文化概览（又名：一种仍在隐秘呼吸的精神结构）
在沁南州的边缘地带，部分族群的传统节令仪式中，仍能见到巫觋体系的微弱回响。它不是一个固定的制度，也不是一个成体系的结构，而是一套分布在口语、动作、符号和记忆之中的文化机制。
这一词组早已从官方文献中退场。它曾泛指民间传统中与神、灵、魂、山、水沟通的角色，后来在主流话语中被分别压缩为“跳大神”“萨满”或“迷信”。但在某些边地，它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沉默、模糊，并与每一座山的风、每一场夜雨的节律一起呼吸。
人们依然记得巫的形象：穿长袍、戴银面具，在水汽氤氲的夜晚缓慢绕圈，手中举着树枝和火。也有人记得觋的声音——那是一种半带低语、半带号角性质的古语，像是在与某种不可见的生物交换约定。
在这些边地语境中，巫与觋并不总是男女有别，而是指两种气质：一种引导安抚，一种穿越探寻。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辰、不同仪式里，切换着角色。比如在“归雨日”那天，巫要在岩下对着山读出整整三段语环，而觋必须在雨停前走完整座灵路，不然就会断线。
这套体系没有文字记录。它靠背诵、靠节奏、靠骨链与竹片上的刻痕存续。有时，一条巫语需要连续三代人才得以完整转述下来。语句常常倒装、有节拍感，像山谷里反复回响的回音，不求明了，只求留下。
也因此，巫觋的语言被称作“绕话”——绕着说，绕着听。
那些语句、动作、步伐、器物和山中风声交织成一个看不见的结构，像一个不在地图上的网。每当人们试图谈论它的时候，它就慢慢退后一步；而当人们不说它的时候，它就默默在田地里、火塘边、老人的咳嗽声中留下气息。
没人确切知道，这种体系还能维持多久。但一些老巫还活着，一些旧纹还在，一些山仍然听得懂语言。在沁南州的某些夜里，当山雾压下来，狗不叫，水不响，人们会说，山中有巫。只是现在不说了。在沁南州某些方言中，这两个词可以互换，有时甚至合称为“巫觋人”或“山语人”。
瘾君子？
白帝的嘴角扯出一丝狞笑。汝之砒霜，吾之蜜糖。这是我与死亡决战的军功章。你懂什么？轻蔑和侮辱再也困不住我。任凭你们如何羞辱，都不会再伤我丝毫。
白帝径直挂掉了老庄的电话。此时此刻，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是另一件事。他考虑了片刻，拨通了他大学老师的电话：“喂，依补，是我。”白帝是沄俪族，依补是沄俪对长者的尊称。
“还顺利吗？”对方问。
“不顺利。老庄的信息有误，我差点被他们抓住。”
“你没受伤吧？”
白帝听到电话那边急切的担心与关怀，露出了大男孩般的羞涩：“我没事。就是左手现在动弹不得，肿了一大片。”
“那你赶紧找个药店，买药涂一涂。”
“知道了。谢谢依补。”
“对了，你刚说的‘他们’是？”
“屠坤不是一个人。她有帮手。”
“帮手？这个人长什么模样？”
“没看到。那人躲在暗处。”
依补沉默了几秒：“这件事太危险。你要不要撤出来？”
“不用。我不怕危险。只是……老庄靠谱吗？屠坤不仅有帮手，自己还是个练家子。总之，跟老庄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追错了人，制住她后，还拿照片出来比对了下……”
“你问出什么了没有？”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亲口说的？”
“那倒没有。但从她的反应来看，我可以肯定，她一无所知。她来宛汀，应该只是因为接到了派出所的通知。”白帝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寻思，老庄提供的消息，错误百出，依补为什么不接茬？
“老庄后面怎么安排？”
“他让我暗中跟着屠坤。但……这个人能信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相信这件事。这些年，国内外对生物资源的争夺越来越激烈，各国都在生物资源的热点地带进行生物勘探。很多科研机构、种子公司，特别是一些制药企业，也在通过各种渠道搜罗有商业价值的生物资源。沁南是生物多样性的基因库，是一块必争之地。谁拥有特殊的生物资源，谁就掌握了主动权。老庄发来的截屏你也看了。这场争夺战，从来都不容易。”
“是，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难怪每次野外作业结束后，屠柊杨总是遮遮掩掩……但……他助理发的那个帖子，其实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写了植物形态和功效，而且都是只言片语。老庄又不是植物学家，他怎么就断定屠柊杨的这个发现价值巨大？他找人做过评估？”
“没有。关键是也没什么方法可以评估出自然界中任何一种生物的价值。不过，我们可以反着看。计算损失。”
“计算损失？怎么算？”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数学过程。简单来说，就是把大自然带给我们的好处，换算成一种服务。服务业总是可以量化的吧？上世纪末，生态经济学和环境经济学专家把全球生态系统分成了十七个子系统，计算出了自然界免费提供的服务价值。你猜猜，他们得出了什么结论？”
“这我猜不到……”
“他们算出来，全球生态系统服务每年的总价值在十六到五十四万亿美元。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白帝愣了几秒，发现这并不是他想跟依补说明的问题。放在以前，他从来不敢追问到底，不过他现在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万事可成，于是他答道：“依补，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老庄这个人不靠谱。我们现在这样大动干戈，万一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要不然我们放弃屠坤？先找屠柊杨，搞清楚植物价值再……”
“即便是屠柊杨，他也不清楚那株植物的价值。”依补直接打断了白帝的话，然后接着说：“没有任何人能在短时间内搞清楚一种生物的价值。况且，每个物种的功用都非常丰富，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仅仅是凤毛麟角。官方数据是，整个自然界还有五百万到一亿的生物待命名。在目前登记在册的两百万个生物中，我们也只是针对那不到百分之一的物种进行过深入研究。绝大多数还停留在形态解剖阶段。”依补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白帝开始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得到，依补在电话那边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于是箝口结舌，不敢再说话。
二人大概沉默了五秒后，依补在电话那头又开口了，情绪平缓了很多：“我之所以没有反对老庄的计划，是因为屠柊杨。虽然老庄查到他里外勾结，但对屠柊杨，我们要客观、辩证地去看。他在专业上，称得上是一丝不苟的。我相信他的初步判断。你要知道，新药的研发，极少是单纯依靠实验室来做的。药物药品中最关键的是前人经验，比如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传统药方、民间药师的秘方、巫医的典籍，以及植物学家无意间观察到的某个现象，这些都是新药研发的曙光。所以，在药品研发的初期，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是，药物的活性成分是直接从生物体内被发现的，然后实验室才会进一步研究它的活性来源。在很多处方药中，有将近一半都来自生物界，其中有百分之二十五来源于植物。这里面的商业价值巨大，哪一家药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老庄连全名都不愿透露，谁知道他发来的药企资料是真的还是假的……”见依补态度好转，白帝又重新鼓起勇气，继续表达着对老庄的不满。
“即便他的资料是假的，但帖子里的信息是真的。现在这个阶段，他不相信我们，就跟我们也不相信他一样。合作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可他提供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白帝啊，这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挑过重担。当然，你还年轻，没有这样的经历也属正常。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很多时候，不说比说更重要。干大事的人，都是闷声干大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华祺科学院也经手过这一类的项目。当时，一家国外的药企找上门来，需求是帮他们分析一万种植物当中的药用成分。为此，双方专门签署过一份保密协议。所以保密工作是必须的。这是这个行业的基本要求。”
“可是依补，今天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不好……君子协议只是口头承诺，万一他最后不认了呢？我们要不要跟他签一份合同？”
“现在签合同，那你可真就是在为老庄打工了。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合伙人。找到那株植物后，老庄会立即铺开种植。那个时候，就是你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你不是一直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育种、育苗基地吗？谁拿到植物，谁有话语权。”
“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时间周期越长，变数越多。”
“哪一种新药研发不是要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早些年，全球一家知名药企曾与拉美一家生物多样性研究所合作，药企对研究所的需求是在拉美境内搜罗热带雨林中的新药物。整个项目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植物，接下来是昆虫和微生物。前后耗时五年才完成了研发的初步阶段。白帝，我们这个行业特点就是长周期。你要习惯这一点。只要把中间的关键环节管理好，就不会出大问题。”
“是……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这件事这么重要，为什么信息会出纰漏？为什么实际情况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如果下次还这样，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方面，我跟老庄交涉。他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
“我还担心祖母和阿妹……我想早一些提醒她们……”
“现在只是猜测。我觉得屠柊杨这个人还是有一些良知的，他可能只是借用她们的身份，不会陷害她们。况且，你祖母和屠柊杨是多年的朋友，你阿妹又是他的向导，即便你跟她们说，她们也不会相信你。”
白帝的情绪突然变得哀伤阴冷起来：“是。她们宁愿相信外人，也不会愿意相信我。”
“你们村寨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一问，白帝愣住了，他极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又不敢扫了依补的面子，只得淡淡地回答道：“找不到了吧。两千五百年前的东西，早都没了。”
“不一定。梵净山上分布的那些冷杉林，就是从晚冰期下降到低海拔的残存林。两千五百年，不算久。”
白帝听了，自觉惭愧。毒品改变了他的大脑。五年以来的重度成瘾，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时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热爱的植物学；忘记了时间可以提供一切可能，即便有巨大而不可想象的干预，自然系统也会照样运行；他更加忘记了自己过去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所身处的空间与另一个空间之间，只隔着一个时空隧道。
依补见他久久未有言语，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她们还是觉得有必要去公安局？”
“应该是吧。”白帝心中一痛，语气酸楚。
“这一年来，你没问问？”
“没有。随便她们吧。我不想搭理这件事。”
“不能大意，还是要多沟通。沄俪村寨有数百年的历史，只有你们一支信仰归灵相续。自古以来，你们这一支的命运，都掌握在巫师手中。不要轻视你祖母的决心。”依补顿了顿，继续说道：“她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女巫，更是德高望重的沄律首母。”
白帝一边听着，一边感到左手手腕越来越痛。太阳穴也跳着痛，比手腕更甚，像生生敲进去了一枚钉子。他先前的柔和，以及对祖母和阿妹的担心，全部一扫而光。他一字一顿回答道：“什么德高望重？愚昧罢了。”
“不能这么说，她是你祖母。作为沄律首母，她的压力很大，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那就要把我送进监狱吗？”白帝突然高声喊道。
依补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先不聊了。你的担心，我会跟老庄说的。”
“谢谢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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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南州符号志 02｜山中有巫：南部边地的巫觋文化概览（又名：一种仍在隐秘呼吸的精神结构）
在沁南州的边缘地带，部分族群的传统节令仪式中，仍能见到巫觋体系的微弱回响。它不是一个固定的制度，也不是一个成体系的结构，而是一套分布在口语、动作、符号和记忆之中的文化机制。
这一词组早已从官方文献中退场。它曾泛指民间传统中与神、灵、魂、山、水沟通的角色，后来在主流话语中被分别压缩为“跳大神”“萨满”或“迷信”。但在某些边地，它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沉默、模糊，并与每一座山的风、每一场夜雨的节律一起呼吸。
人们依然记得巫的形象：穿长袍、戴银面具，在水汽氤氲的夜晚缓慢绕圈，手中举着树枝和火。也有人记得觋的声音——那是一种半带低语、半带号角性质的古语，像是在与某种不可见的生物交换约定。
在这些边地语境中，巫与觋并不总是男女有别，而是指两种气质：一种引导安抚，一种穿越探寻。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辰、不同仪式里，切换着角色。比如在“归雨日”那天，巫要在岩下对着山读出整整三段语环，而觋必须在雨停前走完整座灵路，不然就会断线。
这套体系没有文字记录。它靠背诵、靠节奏、靠骨链与竹片上的刻痕存续。有时，一条巫语需要连续三代人才得以完整转述下来。语句常常倒装、有节拍感，像山谷里反复回响的回音，不求明了，只求留下。
也因此，巫觋的语言被称作“绕话”——绕着说，绕着听。
那些语句、动作、步伐、器物和山中风声交织成一个看不见的结构，像一个不在地图上的网。每当人们试图谈论它的时候，它就慢慢退后一步；而当人们不说它的时候，它就默默在田地里、火塘边、老人的咳嗽声中留下气息。
没人确切知道，这种体系还能维持多久。但一些老巫还活着，一些旧纹还在，一些山仍然听得懂语言。在沁南州的某些夜里，当山雾压下来，狗不叫，水不响，人们会说，山中有巫。只是现在不说了。在沁南州某些方言中，这两个词可以互换，有时甚至合称为“巫觋人”或“山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