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观音土

南渡 清阳子 2.71万 2025-07-05 1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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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南的官道像条僵死的蛇,蜿蜒在灰白色的天地间。赵五趴在道旁的水沟边,水面倒映的人影吓得他打翻了破陶碗——那个眼窝深陷、颧骨凸起的恶鬼竟是自己。浑浊的水面晃了晃,又浮现出六娘临终时的面容,他猛地将拳头砸进水里,惊跑了几只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

胃袋收缩的疼痛比匈奴人的鞭伤更难忍受。赵五摸索着路边的榆树,树皮早被剥得精光,只剩下几道深深的爪痕。他跪下来刨开树根处的积雪,冻土里混着某种灰白色的粉末。这是第七天吃观音土了,起初只是指尖沾一点舔舐,现在已能捏成团吞咽。土块滑过喉管的摩擦感让他想起幼时偷吃的糯米糕,只是这回没有母亲举着扫帚追打。

阿娘...我饿...赵五被自己的呓语惊醒,舌尖抵到那个残缺的豁口时,血腥味混着土腥气直冲脑门。他忽然发狠地啃咬自己的小指关节,牙齿磨过骨头的震动传遍全身。母亲说过,人若吞了自己骨肉,来世会变畜生。当指节终于断裂时,他挣扎着把血肉模糊的断指吐在雪地上,像个虔诚的教徒献祭最后的信仰。

夜幕降临时,赵五在一处废弃的砖窑里发现了同类的痕迹。灰堆旁有具蜷缩的童尸,看身形不过八九岁,怀里还抱着个空瓦罐。他盯着孩子脚上那双完好的麻鞋,手指颤抖着伸向鞋带,却突然看见尸体的指甲缝里塞满了同样的灰白泥土。这个发现让他伏地干呕,吐出的泥浆在火堆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

你也吃这个?赵五用柴刀撬开孩子的拳头,掌心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土饼。他鬼使神差地把土饼放进嘴里,这次尝到了苦涩之外的咸味——是眼泪的味道。砖窑顶上漏下的月光照着两具躯体,一具正在腐烂,一具正在变成行尸走肉。

第二天经过某个荒村时,赵五的视野开始出现重影。土墙上的裂缝扭曲成匈奴骑兵的脸,枯井里传来六娘的笑声。他跌跌撞撞扑向井台,却看见水面映出满天火烧云——就像洛阳陷落那晚的天空。井绳上挂着的破桶里,几只蟑螂正在啃食某种褐色粉末。赵五连虫带粉吞下去后,腹痛让他像虾米般蜷缩在磨盘旁。

恍惚间回到了自家院子。母亲在枣树下纺线,六娘踮脚去够最低的枝桠,三哥正用草茎编蝈蝈笼子。赵五笑着去接母亲递来的陶碗,却摸到满手冰冷的雪。幻象消散时,他正用额头反复撞击磨盘,血顺着石槽流进蚂蚁窝,黑压压的蚁群顿时四散奔逃。

雪又下了起来。赵五拖着肿胀的腹部爬进一间半塌的土地庙,神龛上的红布早被撕走,露出斑驳的泥塑。他盯着土地公残缺的微笑,突然想起父亲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柴刀劈开神像头颅的瞬间,几只老鼠从空心的腹腔窜出,其中一只拖着鼓胀的乳袋。

饥饿战胜了理智。赵五用刀尖挑起那只行动迟缓的母鼠,啮齿动物温热的血液滴在舌尖时,他像个婴孩般嘬吸起来。鼠皮粘在上颚的恶心感让他想起六娘生病时喂药的场景,当时小妹也是这样抗拒着苦味,最后是母亲含着药嘴对嘴渡给她。

报应...赵五啃着生鼠肉喃喃自语。去年大旱时村里易子而食,父亲把全家锁在屋里整整三天。如今他嚼着老鼠骨头的声音,和记忆里隔壁张叔家传来的咀嚼声一模一样。庙门外风声呜咽,像是无数饿鬼在合唱。

第五天拂晓,赵五的瞳孔已经对光线失去反应。他趴在溪边像牲畜般饮水,水面漂过几缕可疑的毛发。抬头时看见对岸的枯树上吊着七八具尸体,随风轻摆的足尖滴着水珠——原来刚才喝下的是尸水。这个认知让他疯狂抠挖喉咙,却只呕出几口绿色的胆汁。

正午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他流泪不止。赵五解开裤带测量腹围,鼓胀如鼓的肚皮上爬满青紫色血管。去年村里吃观音土死的李货郎,临终前肚子就是这样透明发亮。他忽然很想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便用柴刀削平一片冰面当镜子照。冰镜里那个须发纠结、眼冒绿光的怪物,比匈奴人更让他恐惧。

不能死...赵五用刀尖在左臂刻下三道血痕。这是最后的仪式,就像父亲每年冬至在门楣上刻的记岁刀痕。疼痛让他短暂清醒,记起自己还要去江南看桃花——六娘、三哥、二哥、大哥、父亲母亲,所有人的份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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