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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梧

第四章 裂帛:一纸和离书

凤栖梧 舔瓶盖的小... 3.06万 2025-06-29 05: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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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天色依旧浓黑如墨,靖远侯府却如同被投入了滚水的蚁穴,彻底炸开了锅!

正院通往库房的路径上,灯笼火把亮如白昼,将深秋黎明前最深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但这光亮,照亮的不是喜庆,而是一场无声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掠夺。

十二辆巨大的、平日里用来运送大宗货物的平板马车,如同沉默的巨兽,依次排开,车辕深深陷入铺地的青砖缝隙。车轮旁,身着谢家服饰的健壮家丁,在王嬷嬷和李管事的指挥下,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

库房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侯府财富与根基的朱漆大门,此刻洞开着,像一个被剖开的伤口。门内,平日里堆积如山的箱笼、锦盒、器物,正被一件件、一箱箱地搬抬出来。沉重的脚步声、箱笼落地的闷响、以及偶尔夹杂着王嬷嬷压低了却依旧难掩亢奋的指挥声——“小心点!那可是前朝官窑的瓶子!”“这箱蜀锦别磕碰了!”“账册!账册对清楚了再搬!”——在死寂的侯府上空回荡,撞击着每一个被惊醒的、躲在窗后偷窥者的耳膜和心脏。

值夜的婆子惊恐地揉着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早起洒扫的粗使丫头吓得丢了扫帚,瑟缩在廊柱后头。闻讯赶来的内院管事娘子,看着那流水般被搬上马车的、熟悉无比的物件——老夫人屋里那架紫檀嵌百宝的落地屏风?侯爷书房那方价值连城的端砚?还有库房里那些压箱底的、据说连宫里头都少见的贡品绸缎……她们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这哪里是搬东西?这分明是在拆侯府的骨头!抽侯府的血髓!

“反了!反了天了!”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鸹,骤然撕裂了这诡异的忙碌。萧老夫人在两个心腹婆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从松鹤堂的方向冲了过来。她只披着一件外袍,头发散乱,脸上是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当她看到那架她视若珍宝的紫檀屏风正被四个壮汉嘿哟嘿哟地抬上一辆马车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住手!都给老身住手!”老夫人甩开搀扶的婆子,疯了一样扑向那架屏风,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屏风的雕花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这是我的!是侯府的!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贼!强盗!谢昭华!谢昭华你给我滚出来!”她浑浊的老眼赤红,嘶喊着谢昭华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被掠夺的滔天怒火。

库房门口,谢昭华的身影出现了。

她没有穿那身华丽的翟衣,只着一身素净利落的深青色窄袖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灰鼠皮斗篷。乌黑的发髻简单地挽在脑后,簪着那支素银镶白玉的扁簪。脸上脂粉未施,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中燃起的两簇幽火,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温度。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身后库房透出的火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冷硬的金边。

“母亲息怒。”谢昭华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清晰地压过了老夫人的嘶吼,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字字清晰,“儿媳只是在清点自己的嫁妆。单子在此,王嬷嬷、赵账房全程核对,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她微微抬手,青黛立刻将一本厚厚的、边缘已经磨损的蓝皮册子捧到她手边。

“放屁!”老夫人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谢昭华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你的嫁妆?这屏风是我萧家的!这端砚是珩儿的心爱之物!还有那些绸缎,是宫里的赏赐!你…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你这是要抄了我侯府的家底吗?!”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要背过气去。

谢昭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老夫人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掠过她死死抓住屏风不放的手,最终落在那架华贵的屏风上。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母亲说笑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针,“这架‘岁寒三友’紫檀嵌百宝落地屏风,是江南织造局督造,永昌二十三年,由我父亲作为陪嫁,抬入侯府库房的。当时入库的礼单上,编号丙字柒叁号,写得清清楚楚。”她的目光转向赵账房。

老账房立刻上前一步,翻开手中的账册副本,用清晰洪亮的声音念道:“永昌二十三年十月初八,谢氏陪嫁入库,丙字柒叁号,‘岁寒三友’紫檀木嵌螺钿、玉石、玛瑙落地屏风一架,价值纹银八千两整。入库人:侯府库房管事张贵,监收人:老夫人陪房吴嬷嬷。”念完,他将账册恭敬地呈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账册上熟悉的字迹和鲜红的入库印鉴。那确实是她的陪房吴嬷嬷的签名!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谢昭华的目光又移向那方端砚。“至于侯爷书房那方‘蕉叶白’端溪老坑砚台,是家父于永昌二十五年,听闻侯爷喜好文墨,特意托人从岭南寻来,价值五千两,作为年礼送入侯府。礼单编号,丁字玖号。”赵账房立刻又翻到那一页,高声宣读,证据确凿。

“还有库房里那十二匹‘云霞锦’,是永昌二十八年,家兄谢明诚从苏杭经商归来,特意赠予我这个妹妹压箱底的私产,并非宫中之物。”谢昭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将老夫人自以为是的“侯府家底”,一件件、一桩桩,毫不留情地剖开,露出底下那层由谢家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令人难堪的真相!

“这十年,”谢昭华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向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老夫人,“侯府账面亏空几何?逢年过节、人情往来、修缮府邸、填补亏空,又有多少银子,是从我谢昭华的嫁妆箱子里,一笔笔支出去的?”

她微微侧头,看向捧着账册的赵账房:“赵先生,告诉老夫人,永昌二十九年,侯府修缮西跨院,支取公中银多少?最后实际花费,又是从我嫁妆铺子的红利里,挪用了多少填补?”

赵账房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回夫人,永昌二十九年西跨院修缮,账面支取公中银两万三千两。实际花费……五万七千六百两整。差额三万四千六百两,由夫人名下‘锦绣绸缎庄’当年红利及夫人私库现银填补。”

“永昌三十年,三房二少爷娶亲,公中支取聘礼银一万两,实际开销……”

“永昌三十一年,老夫人寿宴,公中支取……”

赵账房一条条念出,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回荡,如同冰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老夫人和所有闻讯赶来的侯府管事脸上!那些被华丽表象掩盖的、早已习以为常的吸血事实,被赤裸裸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灰,嘴唇哆嗦着,身体摇摇欲坠,全靠身后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婆子死死架住。她看着谢昭华,看着这个她挑剔了十年的儿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刺骨的、足以将她碾碎的威压和……恨意!

“够了!”老夫人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试图用最后的威严挽回颜面,“就算…就算用了你些银子又如何?你是萧家的媳妇!你的嫁妆就是萧家的!你如今这般行径,是要造反吗?!”

“造反?”谢昭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冰冷的唇角再次上扬,勾勒出讥诮至极的弧度。她不再看色厉内荏的老夫人,目光扫过库房门口堆积如山的箱笼,扫过那十二辆已经装得半满的马车,最后,落在了东方天际那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决地撕破黑暗的鱼肚白上。

“儿媳不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裂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响彻整个死寂的庭院,“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音未落,她猛地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物!

那是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雪白的宣纸,在熹微的晨光和跳动的火把映照下,刺眼得如同招魂的幡!

在老夫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满院仆役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谢昭华大步上前,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她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她看也不看老夫人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手臂高高扬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封象征着彻底决裂的信笺,“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了老夫人身侧的、那张紫檀木嵌云石的沉重方几之上!

沉闷而巨大的拍击声,如同惊雷,在松鹤堂死寂的空气中炸响!震得几上的茶盏都跳了一跳,震得老夫人浑身一哆嗦,震得所有人心头巨颤!

“这侯府主母的位置,”谢昭华的声音冰冷刺骨,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还有您这‘好儿媳’,我谢昭华——不、做、了!”

“这封和离书,您收好!”

“从今往后,萧门谢氏,恩断义绝!”

“两不相干!”

说完,她猛地收回手,仿佛拍在桌上的不是一纸文书,而是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她挺直了脊背,如同风雪中傲然挺立的青松,再不看那瘫软在婆子怀中、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动的老夫人一眼。

转身,决绝地迈步,朝着洞开的院门,朝着那十二辆装满了她十年心血与屈辱的马车,朝着那即将破晓的天光,大步而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老夫人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以及那封静静躺在紫檀木方几上的和离书,在熹微的晨光中,雪白得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狰狞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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