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网络小说网www.sw.kifor.cn，最快更新《青春期的爱是什么？》最新章节！
苏北平原的冬天，是被冻硬了的泥巴和黄秃秃的麦茬涂抹成的。1999年的年关，空气里弥漫着鞭炮未炸的火药味和牲口棚经年的臊气。父亲那辆老旧的吉普车，像一头疲惫的牲口，在通往爷爷奶奶家那截被反复碾压、又被冻雨泡得稀烂的黄土路上吭哧着挣扎。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泥浆泼墨般甩在车窗上，又被单调的雨刮器吃力地刮开一道模糊的视野。
我缩在后座，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外面是望不到头的灰蒙，铅灰色的天沉沉地压着同样灰扑扑的田野，远处几棵落了叶的老榆树，枝桠黑瘦倔强地刺向天空，是这片单调里唯一的起伏。父亲紧抿着唇开车，母亲裹着旧棉袄，偶尔回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揉着担忧、疲惫，还有一层洗不掉的隔膜。这条路，这沉默，几乎是我每年春节返乡的固定背景音。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老屋里终年不散的柴火烟味、表哥林虎咋咋呼呼带着土腥味的咋呼……这些碎片，构成了我对“老家”的全部印象——遥远，陈旧，带着无法驱散的陌生感。
车终于在一个拐弯后，摇摇晃晃停在了熟悉的、低矮的土院门前。褪色的春联在寒风里扑簌。车没停稳，一个身影就裹着寒气冲了过来，一把拉开我的车门。
“远子！可算到了！城里娃，磨磨唧唧！”林虎的嗓门洪亮，带着乡音特有的土腥气，用力拍我的肩膀，“快下来！家里可热闹了，姑妈带了个‘拖油瓶’回来！啧啧，城里来的小丫头片子！”
“拖油瓶”三个字，他说得格外响亮轻佻。我皱了皱眉，慢吞吞挪下车。脚踩在湿冷的泥地上，寒气瞬间窜上来。院子里人声混杂着鸡鸭的聒噪。爷爷奶奶站在堂屋门口，脸上是拘谨的笑。姑妈正和一个陌生男人——新姑父苏建国说话，脸上有久违的光彩。我的目光掠过他们。
就在这时，一颗圆溜溜、亮晶晶的东西，裹着泥水，骨碌碌从堂屋门边的阴影里滚出来，不偏不倚，撞在我沾满泥浆的球鞋尖上，停住了。
一颗玻璃弹珠。很大，很漂亮，在阴霾天里依然折射出内部绚烂的彩色旋涡，像凝固的彩虹。
我下意识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球体，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手就蛮横地伸了过来，一把攥住弹珠的另一半。是林虎。他咧着嘴：“嘿！好东西！归我了！”
一股烦躁猛地顶上来。我脱口而出：“城里规矩，谁先捡到，就是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滞了一秒。林虎笑容僵住。大人们的交谈也顿住，目光投来。父亲眉头紧锁，母亲眼中忧虑更深。
而就在这片死寂里，堂屋门边的阴影动了一下。
一个单薄的身影怯生生挪了出来。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套在身上，空荡荡的。她垂着头，细软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紧抿的、无血色的唇。双手死死攥着棉袄下摆，指节泛白，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微微发抖。
我的目光，却钉在她那双眼睛上。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很大，很亮，像被骤然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破碎了怯懦惊恐，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绝处逢生的狂喜，还有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不顾一切的希冀。那光芒炽烈直白地撞进我眼里，烫得心口猛地一跳。
林虎被我噎住，也慑于女孩无声的执拗，悻悻松手，骂骂咧咧走开。
那颗沾着泥水的玻璃弹珠，落入我的手心。冰凉，坚硬，内里的彩色旋涡幽幽流转。
我捏着珠子，走到她面前。她依旧发抖，但眼睛不再躲闪，迎着我，情绪翻涌。我把弹珠递过去。
她盯着珠子，又飞快抬眼，睫毛扑闪。犹豫后，一只冰凉微汗的小手伸来，指尖触碰到我掌心，带着战栗，飞快拈走玻璃珠。
“……谢谢。”声音很低，很细，带着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我叫苏小雨。”说完，立刻低头，把珠子攥在手心，像攥住失落的凭证，转身飞快缩回堂屋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掌心里残留那一点冰凉滑腻。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泥土味、柴火烟味、鸡鸭粪便和陈旧气息。可就在刚才那几秒的对视和触碰里，有什么东西，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苏北平原的冬天，是被冻硬了的泥巴和黄秃秃的麦茬涂抹成的。1999年的年关，空气里弥漫着鞭炮未炸的火药味和牲口棚经年的臊气。父亲那辆老旧的吉普车，像一头疲惫的牲口，在通往爷爷奶奶家那截被反复碾压、又被冻雨泡得稀烂的黄土路上吭哧着挣扎。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泥浆泼墨般甩在车窗上，又被单调的雨刮器吃力地刮开一道模糊的视野。
我缩在后座，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外面是望不到头的灰蒙，铅灰色的天沉沉地压着同样灰扑扑的田野，远处几棵落了叶的老榆树，枝桠黑瘦倔强地刺向天空，是这片单调里唯一的起伏。父亲紧抿着唇开车，母亲裹着旧棉袄，偶尔回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揉着担忧、疲惫，还有一层洗不掉的隔膜。这条路，这沉默，几乎是我每年春节返乡的固定背景音。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老屋里终年不散的柴火烟味、表哥林虎咋咋呼呼带着土腥味的咋呼……这些碎片，构成了我对“老家”的全部印象——遥远，陈旧，带着无法驱散的陌生感。
车终于在一个拐弯后，摇摇晃晃停在了熟悉的、低矮的土院门前。褪色的春联在寒风里扑簌。车没停稳，一个身影就裹着寒气冲了过来，一把拉开我的车门。
“远子！可算到了！城里娃，磨磨唧唧！”林虎的嗓门洪亮，带着乡音特有的土腥气，用力拍我的肩膀，“快下来！家里可热闹了，姑妈带了个‘拖油瓶’回来！啧啧，城里来的小丫头片子！”
“拖油瓶”三个字，他说得格外响亮轻佻。我皱了皱眉，慢吞吞挪下车。脚踩在湿冷的泥地上，寒气瞬间窜上来。院子里人声混杂着鸡鸭的聒噪。爷爷奶奶站在堂屋门口，脸上是拘谨的笑。姑妈正和一个陌生男人——新姑父苏建国说话，脸上有久违的光彩。我的目光掠过他们。
就在这时，一颗圆溜溜、亮晶晶的东西，裹着泥水，骨碌碌从堂屋门边的阴影里滚出来，不偏不倚，撞在我沾满泥浆的球鞋尖上，停住了。
一颗玻璃弹珠。很大，很漂亮，在阴霾天里依然折射出内部绚烂的彩色旋涡，像凝固的彩虹。
我下意识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球体，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手就蛮横地伸了过来，一把攥住弹珠的另一半。是林虎。他咧着嘴：“嘿！好东西！归我了！”
一股烦躁猛地顶上来。我脱口而出：“城里规矩，谁先捡到，就是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滞了一秒。林虎笑容僵住。大人们的交谈也顿住，目光投来。父亲眉头紧锁，母亲眼中忧虑更深。
而就在这片死寂里，堂屋门边的阴影动了一下。
一个单薄的身影怯生生挪了出来。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套在身上，空荡荡的。她垂着头，细软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紧抿的、无血色的唇。双手死死攥着棉袄下摆，指节泛白，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微微发抖。
我的目光，却钉在她那双眼睛上。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很大，很亮，像被骤然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破碎了怯懦惊恐，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绝处逢生的狂喜，还有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不顾一切的希冀。那光芒炽烈直白地撞进我眼里，烫得心口猛地一跳。
林虎被我噎住，也慑于女孩无声的执拗，悻悻松手，骂骂咧咧走开。
那颗沾着泥水的玻璃弹珠，落入我的手心。冰凉，坚硬，内里的彩色旋涡幽幽流转。
我捏着珠子，走到她面前。她依旧发抖，但眼睛不再躲闪，迎着我，情绪翻涌。我把弹珠递过去。
她盯着珠子，又飞快抬眼，睫毛扑闪。犹豫后，一只冰凉微汗的小手伸来，指尖触碰到我掌心，带着战栗，飞快拈走玻璃珠。
“……谢谢。”声音很低，很细，带着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我叫苏小雨。”说完，立刻低头，把珠子攥在手心，像攥住失落的凭证，转身飞快缩回堂屋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掌心里残留那一点冰凉滑腻。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泥土味、柴火烟味、鸡鸭粪便和陈旧气息。可就在刚才那几秒的对视和触碰里，有什么东西，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