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两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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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起来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一夜，阴云压得山梁都喘不过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敌人的兵力早就部署到位，春季大扫荡眼瞅着要拉开架势，偏偏被这场雨绊住了脚。老孟蹲在洞口，吧嗒着烟袋锅直皱眉——山里十有七八的百姓都逃难去了，临走前攥着他的手念叨，就盼着能早点回家。眼瞅着春分快到了，正是山里开犁下种的时候，农时要是错过了，这一年的收成就悬了。
张大年在洞里来回踱步，心里火烧火燎的。刘东和老孟那一个钟头的数落，说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上回这么挨骂，还是当学徒那会儿师父教训他打错了铁器。他心里明白，两位老大哥是怕他犯浑丢了命，更怕游击队少了个能扛事儿的。可越是明白，就越想赶紧找个机会证明自己，把之前的错都补回来。
他盯着洞外的雨帘发愣，突然一拍脑袋：人家刘东机灵得跟诸葛亮似的，净打神仙仗，自己咋就不会学呢？哪怕偷师一招半式，也不至于总犯傻啊。
雨帘外头，队员们坐不住了。都知道鬼子调集重兵搞大扫荡，这场仗估摸是恶战。不少刚入伙的新兵心里直打鼓，可越紧张，反倒越盼着早点开打。有人把枪往膝盖上一磕，骂咧咧地说：“狗日的小鬼子，有种就赶紧来！老子死了也不孬，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其实大伙心里都惦记着刘东带的神仙仗——孟庄设伏、扮伪军进马街，两仗灭了四个连的伪军，缴获堆成山，那叫一个痛快。可刘东却泼了盆冷水：“别把鬼子二狗子当蠢猪，咱们占了大便宜，他们早学精了。往后再扮伪军这招，不好使喽。”
看队员们耷拉着脑袋，刘东突然咧嘴一笑：“不过话也说回来，只要肯动脑子，咱照样能打胜仗！”
刘东说这话时，铁蛋正在站岗。
自打上次鬼子偷袭陈庄，游击队添了暗哨，最远的前出暗哨设在三里外。眼下鬼子要搞大规模扫荡，明哨全撤了，只剩暗哨潜伏。铁蛋猫在山洞北面的树丛里，身上裹着缴获的雨衣，外头又披了层扎紧的茅草，透过淅沥的雨帘，盯着前方山坡——背后就是玉皇峰。
这峰在夫子山主峰东南八里地，有人丈量过，高约一百八十丈，换算成米不过五百米。虽说不算耸入云天，但周围全是逶迤的丘陵，它便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山体陡峭得像把利剑插在底座上，半山腰陡然拔高，透着股冲天的气势，极少有人能攀上峰顶。山里人传说，这是玉皇大帝丢在人间的神剑，早先还有山民来拜谒祈祷。
传说里的玉皇大帝上掌三十六天、下握七十二地，管着神佛仙圣和人间地府，人称“天公”，这峰便得了“玉皇峰”的名号，山脚下还修过玉皇庙。后来有三十多个土匪逃到这儿，被官府围困后投降，谁知当官的心狠，没留活口，全砍了头，尸体扔在峰下，脑袋挂在树上。打那以后，这儿阴气森森，没人敢再来，庙也断了香火，唯独名字留了下来。
暮色渐浓，天色愈发阴沉，一团团黑云从山腰飘过，把玉皇峰的峰顶遮得严严实实。山下雨雾濛濛，视线被隔断，连近处的山坡都看得模糊。
铁蛋盯着雨幕，恍惚又看见小时候的光景：雨天里一家人围坐，爹修理猎具，娘纺线织布，他和柱子趴在桌边读书写字，日子安稳得很。家里从前不算富裕，全靠爹娘勤扒苦做，可再勤劳也抵不过恶霸欺压，一场横祸让家徒四壁。鬼子来了后，爹娘惨遭毒手，柱子又被国军抓了壮丁，好好的一家人，转眼就散了，再没半点音信。
他数着枪下的鬼子和二狗子，早过了十个，可心里的恨却越积越深——这恨早就不止是家仇了。鬼子在陈庄山洞里连两岁娃娃都不放过，割肠剖肚的暴行，铁蛋这辈子都忘不了，恨不得把这份仇刻进骨头里，传给子孙。
还有那些二鬼子，认贼作父、助纣为虐。这些话是王志先教他的，说到气头上，那个斯文书生也骂起了粗话：“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连祖宗都不要了！”可骂又能怎样？对付这些铁杆汉奸，就该像打鬼子一样，用子弹说话，一个都不留。
雨越下越密，山坡上的积水汇成小溪，在山沟里哗啦啦地淌。暮色压下来，山间腾起层薄雾，山脚下的林子都模糊了。铁蛋握着三八大盖，纹丝不动，任雨滴砸在脸上。
这时刘东披着雨衣来了，站到他身边。铁蛋以为是来查岗，赶紧报告：“大队长，没情况。”刘东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两个热乎的熟鸡蛋，硬塞进他手里：“我替你站会儿，把这个吃掉——这是命令。”
鸡蛋是刘芳省下的。刘东来的路上经过刘村，王志先先是发现一只母鸡，随后找到一窝鸡蛋。村里早已空无一人，若不把这些拿走，迟早便宜了鬼子和伪军。于是母鸡被杀了炖汤，鸡蛋煮熟后每人分两个，刘芳舍不得吃，偷偷留给了刘东。
刘东也没舍得吃，转身给了铁蛋。这小子身世可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见铁蛋不好意思接，刘东眼睛一瞪：“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铁蛋剥开蛋壳，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他看着刘东，恍惚间像是看到了爹娘和柱子。
“就这点出息？”刘东嘴上数落，脸上却挂着笑，“打鬼子时敢跳到着火的车上搬子弹箱，怎么吃个鸡蛋倒哭鼻子了？”
“鬼子又不是鸡蛋。”铁蛋抹着眼泪，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东歪头打量他：“你小子笑起来挺俊嘛，快赶上我了。”
铁蛋“噗嗤”一声笑出声：“您这哪是夸我，分明是自卖自夸。”
“难道我不帅？”刘东挑眉。
“帅！当然帅！”铁蛋赶紧点头——这话可不是恭维，刘东确实英武挺拔。
“这还差不多。”刘东笑着望向山下的树林。他刚从南面岗哨过来，看见西边天空透出绯红，这是雨要停的征兆，也意味着鬼子伪军很快就要进山了。
他忽然转头问铁蛋：“你琢磨过没，咱们该怎么反击这次扫荡？”
铁蛋猛地一怔。他其实想过不少法子：比如先挑伪军下手，打一顿就撤；或者隐藏起来偷袭鬼子，打完就跑；还能像上次那样把队伍分成小组，牵着敌人在山里兜圈子……但他从没想过刘东会问自己，更觉得自己只是个班长，不该掺和指挥的事儿。
见铁蛋不吭声，刘东叹了口气：“你现在是班长了，得学着琢磨战术，不能总让我和老孟操心。”
铁蛋愣住了。刚才吃鸡蛋时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此刻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懵懂的大头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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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兵力早就部署到位，春季大扫荡眼瞅着要拉开架势，偏偏被这场雨绊住了脚。老孟蹲在洞口，吧嗒着烟袋锅直皱眉——山里十有七八的百姓都逃难去了，临走前攥着他的手念叨，就盼着能早点回家。眼瞅着春分快到了，正是山里开犁下种的时候，农时要是错过了，这一年的收成就悬了。
张大年在洞里来回踱步，心里火烧火燎的。刘东和老孟那一个钟头的数落，说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上回这么挨骂，还是当学徒那会儿师父教训他打错了铁器。他心里明白，两位老大哥是怕他犯浑丢了命，更怕游击队少了个能扛事儿的。可越是明白，就越想赶紧找个机会证明自己，把之前的错都补回来。
他盯着洞外的雨帘发愣，突然一拍脑袋：人家刘东机灵得跟诸葛亮似的，净打神仙仗，自己咋就不会学呢？哪怕偷师一招半式，也不至于总犯傻啊。
雨帘外头，队员们坐不住了。都知道鬼子调集重兵搞大扫荡，这场仗估摸是恶战。不少刚入伙的新兵心里直打鼓，可越紧张，反倒越盼着早点开打。有人把枪往膝盖上一磕，骂咧咧地说：“狗日的小鬼子，有种就赶紧来！老子死了也不孬，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其实大伙心里都惦记着刘东带的神仙仗——孟庄设伏、扮伪军进马街，两仗灭了四个连的伪军，缴获堆成山，那叫一个痛快。可刘东却泼了盆冷水：“别把鬼子二狗子当蠢猪，咱们占了大便宜，他们早学精了。往后再扮伪军这招，不好使喽。”
看队员们耷拉着脑袋，刘东突然咧嘴一笑：“不过话也说回来，只要肯动脑子，咱照样能打胜仗！”
刘东说这话时，铁蛋正在站岗。
自打上次鬼子偷袭陈庄，游击队添了暗哨，最远的前出暗哨设在三里外。眼下鬼子要搞大规模扫荡，明哨全撤了，只剩暗哨潜伏。铁蛋猫在山洞北面的树丛里，身上裹着缴获的雨衣，外头又披了层扎紧的茅草，透过淅沥的雨帘，盯着前方山坡——背后就是玉皇峰。
这峰在夫子山主峰东南八里地，有人丈量过，高约一百八十丈，换算成米不过五百米。虽说不算耸入云天，但周围全是逶迤的丘陵，它便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山体陡峭得像把利剑插在底座上，半山腰陡然拔高，透着股冲天的气势，极少有人能攀上峰顶。山里人传说，这是玉皇大帝丢在人间的神剑，早先还有山民来拜谒祈祷。
传说里的玉皇大帝上掌三十六天、下握七十二地，管着神佛仙圣和人间地府，人称“天公”，这峰便得了“玉皇峰”的名号，山脚下还修过玉皇庙。后来有三十多个土匪逃到这儿，被官府围困后投降，谁知当官的心狠，没留活口，全砍了头，尸体扔在峰下，脑袋挂在树上。打那以后，这儿阴气森森，没人敢再来，庙也断了香火，唯独名字留了下来。
暮色渐浓，天色愈发阴沉，一团团黑云从山腰飘过，把玉皇峰的峰顶遮得严严实实。山下雨雾濛濛，视线被隔断，连近处的山坡都看得模糊。
铁蛋盯着雨幕，恍惚又看见小时候的光景：雨天里一家人围坐，爹修理猎具，娘纺线织布，他和柱子趴在桌边读书写字，日子安稳得很。家里从前不算富裕，全靠爹娘勤扒苦做，可再勤劳也抵不过恶霸欺压，一场横祸让家徒四壁。鬼子来了后，爹娘惨遭毒手，柱子又被国军抓了壮丁，好好的一家人，转眼就散了，再没半点音信。
他数着枪下的鬼子和二狗子，早过了十个，可心里的恨却越积越深——这恨早就不止是家仇了。鬼子在陈庄山洞里连两岁娃娃都不放过，割肠剖肚的暴行，铁蛋这辈子都忘不了，恨不得把这份仇刻进骨头里，传给子孙。
还有那些二鬼子，认贼作父、助纣为虐。这些话是王志先教他的，说到气头上，那个斯文书生也骂起了粗话：“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连祖宗都不要了！”可骂又能怎样？对付这些铁杆汉奸，就该像打鬼子一样，用子弹说话，一个都不留。
雨越下越密，山坡上的积水汇成小溪，在山沟里哗啦啦地淌。暮色压下来，山间腾起层薄雾，山脚下的林子都模糊了。铁蛋握着三八大盖，纹丝不动，任雨滴砸在脸上。
这时刘东披着雨衣来了，站到他身边。铁蛋以为是来查岗，赶紧报告：“大队长，没情况。”刘东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两个热乎的熟鸡蛋，硬塞进他手里：“我替你站会儿，把这个吃掉——这是命令。”
鸡蛋是刘芳省下的。刘东来的路上经过刘村，王志先先是发现一只母鸡，随后找到一窝鸡蛋。村里早已空无一人，若不把这些拿走，迟早便宜了鬼子和伪军。于是母鸡被杀了炖汤，鸡蛋煮熟后每人分两个，刘芳舍不得吃，偷偷留给了刘东。
刘东也没舍得吃，转身给了铁蛋。这小子身世可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见铁蛋不好意思接，刘东眼睛一瞪：“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铁蛋剥开蛋壳，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他看着刘东，恍惚间像是看到了爹娘和柱子。
“就这点出息？”刘东嘴上数落，脸上却挂着笑，“打鬼子时敢跳到着火的车上搬子弹箱，怎么吃个鸡蛋倒哭鼻子了？”
“鬼子又不是鸡蛋。”铁蛋抹着眼泪，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东歪头打量他：“你小子笑起来挺俊嘛，快赶上我了。”
铁蛋“噗嗤”一声笑出声：“您这哪是夸我，分明是自卖自夸。”
“难道我不帅？”刘东挑眉。
“帅！当然帅！”铁蛋赶紧点头——这话可不是恭维，刘东确实英武挺拔。
“这还差不多。”刘东笑着望向山下的树林。他刚从南面岗哨过来，看见西边天空透出绯红，这是雨要停的征兆，也意味着鬼子伪军很快就要进山了。
他忽然转头问铁蛋：“你琢磨过没，咱们该怎么反击这次扫荡？”
铁蛋猛地一怔。他其实想过不少法子：比如先挑伪军下手，打一顿就撤；或者隐藏起来偷袭鬼子，打完就跑；还能像上次那样把队伍分成小组，牵着敌人在山里兜圈子……但他从没想过刘东会问自己，更觉得自己只是个班长，不该掺和指挥的事儿。
见铁蛋不吭声，刘东叹了口气：“你现在是班长了，得学着琢磨战术，不能总让我和老孟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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