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仲秋——太后寿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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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臯门前停下，这里是王宫的外门，所有入宫觐见的臣子或官眷都需在此下车，而后由专门的寺人带领进宫。
臯门两侧各设一阙，高大的建筑孤傲地耸立在原地，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宫门前，已有不少官员与家眷等候在此。苏邑昭紧跟在母亲身后下车，一袭鹅黄色深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眼灵动。因未及笄，发型还是半披散式的挽发。傅母说她出生不久就进过一次王宫。不过当时她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对这段往事自然毫无记忆。只知是因曾祖父办事有功，全家得到封赏，这才得以进宫面上。此次太后寿辰恰逢仲秋，听闻王后半年前就命人着手准备。怪不得母亲今日也是一身展衣，尽显隆重。
寺人们列队而来，领着等候在门外的官眷们入宫，穿过长长的宫道，向着内宫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步行至宫垣下。领路的寺人对着前方印有老虎纹样的大门道：“这是虎门，过了此门便是燕朝。”
听到燕朝二字，苏邑昭猛地记起不久前泮宫教授礼数的师氏曾说过，燕朝是陛下日常处理完政事后休息的地方。燕朝内共有六寝，一路寝，五小寝。路寝是王宫的正殿，通常用于接见四方诸侯等。小寝则是天子的寝宫，其中四小寝分别位于王宫的东北、西南、东南、西北方向，是陛下在春、秋、夏、冬四季时的居所。其中位于中央的第五小寝则在夏季的最后一个月时使用。
“过了五寝便是六宫了。”寺人刚说完，突然停下脚步，躬身唤道：“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苏邑昭忙随母亲一道向对方行礼问安。
“这不是泮宫的女魁首吗？”说话的正是太子。
苏邑昭抬起头来，迎上对方的视线，柔柔地道了声：“参见太子殿下。”
“你们也是去见太后吗？”
“回殿下，是的。”回话的是苏邑昭的母亲，求蓁。
太子把视线落在求蓁身上，笑吟吟地道：“正好，吾也是。那就一起吧。”
此言一出，太子身后的随从迅速让出一条道来，求蓁母女紧随其后，一齐朝太后居住的永乐宫走去。
苏邑昭眼睑微抬，一眼就认出了走在身侧的卫斳。他还是如往常般面容冷峻，一席玄色长袍，腰间配有利刃，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许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来，睨了苏邑昭一眼，就将视线移开了。
太子步伐沉稳地走在最前端，穿过几道回廊，终于来到了永乐宫。当年太后还是王后时就已居住在此。沿着宫中正殿前的石阶而上，殿内陈设华贵，布局典雅，处处彰显着王家的尊贵与气派。正中摆放着一张紫檀木长榻，是太后每日接受六宫问安的地方。
听到殿外的寺人传报，太后身边的女史脚步匆匆赶来。见到太子一行，忙躬身行礼。
“祖母呢？”太子步入殿内，环顾四周道。
“回殿下，太后与商夫人等在花园品茶。”
太子挑了下眉，转身看了后头的人一眼，道：“带路吧。”
一行人随女史一道穿过曲折的回廊，移步至花园。只见太后与商夫人正坐在湖心的凉亭中，两旁石柱上盘绕着盛放的藤萝，与湖中的睡莲以及岸边的紫阳花遥相呼应，甚是美丽。
见太子走近，商夫人忙起身，道：“见过太子。”
太子上前几步，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其余人则在亭外等候。太后微微颔首，慈爱地打量着太子的脸颊道：“这才几日不见，吾孙怎又瘦了？”
太子笑道：“祖母过虑了，孙儿一切安好，只是近日政务繁忙，未能及时请安，还望祖母恕罪。”
太后听了，眉头微蹙，关切地叮咛：“政务固然重要，但身体更是根本，不可过度劳累。”
“孙儿记下了。”
太后满意地点头，视线微移，看向亭外站着的几人。“你，走近些。”
苏邑昭垂首站在那里，正在发愣，殊不知太后点名的正是自己。
一旁的求蓁见女儿毫无反应，忙小声提点道：“还不快向太后请安。”
苏邑昭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几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她的声音清脆，举止得体。
“抬起头来。”
苏邑昭依言抬头。
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睨了商夫人一眼，然后道：“这孩子生得标致，确实叫人过目难忘。”
商夫人见状，接话道：“听闻泮宫前日的两试上出了个女魁首，想来就是这位了吧？”
不等苏邑昭回话，站在太后身边的太子就抢话道：“正是。”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自豪。
商夫人与太后视线一碰，道：“这两试的女魁首，妾还是头一次见。”
太子道：“祖母赏赐的那只妆奁，如今就在她那里。”
太后哈哈笑起来，对太子道：“吾都还没问，你急什么。”
商夫人笑吟吟地帮腔打趣道：“殿下真是心急。”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苏邑昭，“你叫什么？”
苏邑昭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恭敬地回答：“回太后，臣女名叫苏邑昭。”
“苏邑昭。”商夫人小声重复了一遍，问：“那……这前朝司寇苏公与你是何关系？”
“那是她太祖父。”太子再次抢答道。
“太子！”太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太子察觉到了太后眼神中的不快，这才适时闭嘴。
偏巧，此时下人来报，说殷嫔到了。太后这才压下不悦，吩咐下人为求蓁母女安排落座。
打从踏进宫门起，求蓁就觉出了不对劲。那出来迎人的寺人，显然是得了命令，刻意将她们母女二人带来的永乐宫。而半路杀出的太子，就更诡异了。纵使如此，她一介卿大夫之妻，又能如何。万般无奈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番对话下来，求蓁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女儿年纪尚幼，她本不愿过早让她领略内廷争斗。可天不遂人愿，有些事，岂是凡人能掌控的了的。
待一行人坐定，殷嫔也出现在了亭外的青石板路上。
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妃，二十七世妇与八十一御女。
太后是前朝太公禹尚嫡女，禹尚在世时深得先王信任，在朝廷内外享有极高的声誉。三位夫人中，商夫人与已逝的虢夫人皆与禹太后交好。商夫人作为宠妃，前后为陛下诞下了三女两子，如今更是位列三夫人之首。如今的六宫之中，除了王后外，就属她的位分最重。
苏邑昭盯着眼前这位翩然而至的妙龄女子，一时看得出神。她身着一袭鞠衣，发髻高挽，脚步轻快地自远处而来，明眸似水，身形妖娆，妥妥的美人。
女子在亭子中央站定，行礼道：“妾来晚了，还请太后、殿下、夫人恕罪。”
问安毕，商夫人对着女子热情招呼道：“殷嫔，你来的正好，快来瞧瞧这次泮宫两试的女魁首。”
“女魁首？”殷嫔边说边向商夫人走去。
“来。”商夫人向苏邑昭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过来让殷嫔好好瞧瞧。”
苏邑昭依言而行，走到商夫人和殷嫔面前，躬身行礼问安。
殷嫔上下打量着苏邑昭，面上毫无波澜，只淡淡地道了句：“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便自顾自地在商夫人身侧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商夫人面带微笑道：“上回太子向太后讨要去的那只清黑漆描金妆奁，如今就在她那儿。”
殷嫔语调平淡地“哦”了声，不再接话。商夫人原本准备的一大段话全然没了用处，只得悻悻地端起面前的茶碗，将视线移向了别处。虽面上未显，但能感觉到她对殷嫔的态度有所不满。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太后身边的女史见状，移步到商夫人身边，躬身将一只茶碗放下：“夫人，这是几日前陛下命人送来的虢国茶。”商夫人就是再不悦，也不敢驳了太后和陛下的颜面，何况这虢国茶还是朝廷贡品，于是堪堪起身道谢。
女史顺势示意苏邑昭回身就坐。
求蓁在心里暗叹，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做事干脆老道，一句话，一抬手，就把问题给解决了。于是感激地向她拱了拱手，女史颔首回意，不为所动地重新回到太后身旁。
今日在场的全是太后心腹，加上太子的出现，论谁看都不是简单的茶叙。起初求蓁觉着太后似乎是有意给女儿婚配，直到茶叙过半，除了太子，到场的清一色全是女子。如此这般，求蓁便打消了脑中的想法，自己女儿再优秀，也断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
不多久，王后领着卫嫔匆匆赶到，商夫人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太后端坐在正位上，叫人端了茶水，又给卫嫔端了座椅放在下首。王后等人先后就坐，唯独卫嫔没有坐下，独自站着。
太后的眼神扫过卫嫔，场面一时静了下来。王后歉然的去看太后，一边对卫嫔低声喝道：“你自己说！”
这卫嫔看着与殷嫔年龄相仿，身段苗条，肤色白皙，一身丝质绣花长袍，看上去清新秀丽。
卫嫔闻言，急忙低头拱手道：“太后恕罪，妾罪该万死。”
太后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冷冷地吐出两字：“何事？”
此次太后寿辰恰逢仲秋，得了陛下口谕，春官伯仲早早开始了准备。大司乐更是全程督导，就为了在仲秋当天为太后献上一支完美的舞乐。期间，卫嫔得王后之命，负责筹备此次歌舞姬的全部服裳。
卫嫔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太后，妾奉命督办此次歌舞姬的服裳，可半月前的那场暴雨冲坏了其中的部分下裳，妾虽已命人针黹补救，奈何人手不足，恐延误了进度，特来向太后请罪。”
太后眉梢微挑，目光如刀般扫过卫嫔。卫嫔心中一凛，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忙跪地道：“妾自知有罪，定当全力补救，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只是……妾斗胆，想请太后加派人手……”
王后去瞧太后，太后面无表情，商夫人和殷嫔一齐去看卫嫔。卫嫔双手交叠在额前，整个人伏在地上，害怕地哽咽道：“妾……妾有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微微挑了下嘴角，依旧不为所动。
王后缓了口气，站起欠身道：“臣妾听闻司空求玉之女求蓁针黹了得，遂斗胆求情太后，准了卫嫔之请。”
太后的目光瞬的锐利起来，冰冷地视线扫过王后，王后不禁缩了缩，不安地垂下眼睑。
商夫人和殷嫔惶恐地对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静默了片刻，太后挥挥手，身旁的女史立马行动起来，将求蓁带了出去。
求蓁离开，太后道：“既是王后开口，吾且允了。”
卫嫔闻言，如释重负，连忙叩首谢恩，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谢太后开恩，谢王后。”
王后立刻拱手道：“臣妾谢过太后。”说完又瞪了卫嫔一眼，吓得卫嫔急忙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外头的一众奴仆纷纷垂首而立，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亭外的微风拂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太子刚想开口，蓦地被太后一记悍烈的目光给瞪得缩了回去，低头拿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讪讪的把头转向了别处。
求蓁一走，苏邑昭莫名害怕起来，不安地偷眼去看太后，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羔羊，随时任人宰割。
这时，王后突然看着坐在角落的苏邑昭开口道：“这是……”
太后听了，悠悠的端起茶碗，轻轻拨动着里头的茶叶，不说话。商夫人瞥了太后一眼，嘴角一弯，道：“这是前几日泮宫两试的女魁首。”
太后依旧不言，商夫人又谑声道：“王后方才点名指要的可不就是她的阿母。”
王后故作惊讶地“哦”了声，道：“臣妾倒真不知这其中关系，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碗，笑道：“你既不知，又有何罪？”
王后起身走到当中，先给太后、太子行了礼，然后语气歉然道：“说到这女魁首，倒叫臣妾想起一事，故斗胆谏言，还望太后、太子见谅。太师嫡子文辛衍也曾是泮宫魁首，如今到了婚配的年岁……”
正说着，背后忽然传来一句“王后且慢。”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发现出声的是殷嫔。
只见殷嫔婀娜的走到王后身边站定，先给王后拱了拱手，然后对着太后婉婉而道：“请王后勿怪，这里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可有些话妾实在不得不说，还望王后见谅。”
王后反应过来，抢着道：“太后，臣妾……”
太后颔首，直视着殷嫔道：“说下去。”
殷嫔直了直身子，继续道：“先王后离世前，陛下曾许诺为太子择一良配。如今太子已过弱冠，妾觉着，比起太师嫡子，太子婚配之事更应尽早定夺。”
王后侧脸看着殷嫔，眼中似有万箭射出，殷嫔视若无睹的不为所动，继续道：“不论家事还是国事，太子婚事都是天下大事。”
这句“天下大事”一出，倒是实实在在地堵住了王后的嘴。王后冷冷地瞧了殷嫔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往回走。
苏邑昭偷偷打量了太后一眼，求蓁不在，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孩子哪见过这场面，心里的害怕不减反增，吓得再也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活剥了。
太后挥挥手，道：“好了，太子婚事自有陛下定夺，吾不便干涉。”说完看了回到座位的王后一眼，直言道：“王后，你说呢？”
王后一惊，脸色瞬时煞白，颤声回道：“太后所言……所言极是，妾……臣妾记下了。”
马车在臯门前停下，这里是王宫的外门，所有入宫觐见的臣子或官眷都需在此下车，而后由专门的寺人带领进宫。
臯门两侧各设一阙，高大的建筑孤傲地耸立在原地，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宫门前，已有不少官员与家眷等候在此。苏邑昭紧跟在母亲身后下车，一袭鹅黄色深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眼灵动。因未及笄，发型还是半披散式的挽发。傅母说她出生不久就进过一次王宫。不过当时她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对这段往事自然毫无记忆。只知是因曾祖父办事有功，全家得到封赏，这才得以进宫面上。此次太后寿辰恰逢仲秋，听闻王后半年前就命人着手准备。怪不得母亲今日也是一身展衣，尽显隆重。
寺人们列队而来，领着等候在门外的官眷们入宫，穿过长长的宫道，向着内宫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步行至宫垣下。领路的寺人对着前方印有老虎纹样的大门道：“这是虎门，过了此门便是燕朝。”
听到燕朝二字，苏邑昭猛地记起不久前泮宫教授礼数的师氏曾说过，燕朝是陛下日常处理完政事后休息的地方。燕朝内共有六寝，一路寝，五小寝。路寝是王宫的正殿，通常用于接见四方诸侯等。小寝则是天子的寝宫，其中四小寝分别位于王宫的东北、西南、东南、西北方向，是陛下在春、秋、夏、冬四季时的居所。其中位于中央的第五小寝则在夏季的最后一个月时使用。
“过了五寝便是六宫了。”寺人刚说完，突然停下脚步，躬身唤道：“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苏邑昭忙随母亲一道向对方行礼问安。
“这不是泮宫的女魁首吗？”说话的正是太子。
苏邑昭抬起头来，迎上对方的视线，柔柔地道了声：“参见太子殿下。”
“你们也是去见太后吗？”
“回殿下，是的。”回话的是苏邑昭的母亲，求蓁。
太子把视线落在求蓁身上，笑吟吟地道：“正好，吾也是。那就一起吧。”
此言一出，太子身后的随从迅速让出一条道来，求蓁母女紧随其后，一齐朝太后居住的永乐宫走去。
苏邑昭眼睑微抬，一眼就认出了走在身侧的卫斳。他还是如往常般面容冷峻，一席玄色长袍，腰间配有利刃，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许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来，睨了苏邑昭一眼，就将视线移开了。
太子步伐沉稳地走在最前端，穿过几道回廊，终于来到了永乐宫。当年太后还是王后时就已居住在此。沿着宫中正殿前的石阶而上，殿内陈设华贵，布局典雅，处处彰显着王家的尊贵与气派。正中摆放着一张紫檀木长榻，是太后每日接受六宫问安的地方。
听到殿外的寺人传报，太后身边的女史脚步匆匆赶来。见到太子一行，忙躬身行礼。
“祖母呢？”太子步入殿内，环顾四周道。
“回殿下，太后与商夫人等在花园品茶。”
太子挑了下眉，转身看了后头的人一眼，道：“带路吧。”
一行人随女史一道穿过曲折的回廊，移步至花园。只见太后与商夫人正坐在湖心的凉亭中，两旁石柱上盘绕着盛放的藤萝，与湖中的睡莲以及岸边的紫阳花遥相呼应，甚是美丽。
见太子走近，商夫人忙起身，道：“见过太子。”
太子上前几步，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其余人则在亭外等候。太后微微颔首，慈爱地打量着太子的脸颊道：“这才几日不见，吾孙怎又瘦了？”
太子笑道：“祖母过虑了，孙儿一切安好，只是近日政务繁忙，未能及时请安，还望祖母恕罪。”
太后听了，眉头微蹙，关切地叮咛：“政务固然重要，但身体更是根本，不可过度劳累。”
“孙儿记下了。”
太后满意地点头，视线微移，看向亭外站着的几人。“你，走近些。”
苏邑昭垂首站在那里，正在发愣，殊不知太后点名的正是自己。
一旁的求蓁见女儿毫无反应，忙小声提点道：“还不快向太后请安。”
苏邑昭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几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她的声音清脆，举止得体。
“抬起头来。”
苏邑昭依言抬头。
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睨了商夫人一眼，然后道：“这孩子生得标致，确实叫人过目难忘。”
商夫人见状，接话道：“听闻泮宫前日的两试上出了个女魁首，想来就是这位了吧？”
不等苏邑昭回话，站在太后身边的太子就抢话道：“正是。”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自豪。
商夫人与太后视线一碰，道：“这两试的女魁首，妾还是头一次见。”
太子道：“祖母赏赐的那只妆奁，如今就在她那里。”
太后哈哈笑起来，对太子道：“吾都还没问，你急什么。”
商夫人笑吟吟地帮腔打趣道：“殿下真是心急。”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苏邑昭，“你叫什么？”
苏邑昭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恭敬地回答：“回太后，臣女名叫苏邑昭。”
“苏邑昭。”商夫人小声重复了一遍，问：“那……这前朝司寇苏公与你是何关系？”
“那是她太祖父。”太子再次抢答道。
“太子！”太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太子察觉到了太后眼神中的不快，这才适时闭嘴。
偏巧，此时下人来报，说殷嫔到了。太后这才压下不悦，吩咐下人为求蓁母女安排落座。
打从踏进宫门起，求蓁就觉出了不对劲。那出来迎人的寺人，显然是得了命令，刻意将她们母女二人带来的永乐宫。而半路杀出的太子，就更诡异了。纵使如此，她一介卿大夫之妻，又能如何。万般无奈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番对话下来，求蓁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女儿年纪尚幼，她本不愿过早让她领略内廷争斗。可天不遂人愿，有些事，岂是凡人能掌控的了的。
待一行人坐定，殷嫔也出现在了亭外的青石板路上。
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妃，二十七世妇与八十一御女。
太后是前朝太公禹尚嫡女，禹尚在世时深得先王信任，在朝廷内外享有极高的声誉。三位夫人中，商夫人与已逝的虢夫人皆与禹太后交好。商夫人作为宠妃，前后为陛下诞下了三女两子，如今更是位列三夫人之首。如今的六宫之中，除了王后外，就属她的位分最重。
苏邑昭盯着眼前这位翩然而至的妙龄女子，一时看得出神。她身着一袭鞠衣，发髻高挽，脚步轻快地自远处而来，明眸似水，身形妖娆，妥妥的美人。
女子在亭子中央站定，行礼道：“妾来晚了，还请太后、殿下、夫人恕罪。”
问安毕，商夫人对着女子热情招呼道：“殷嫔，你来的正好，快来瞧瞧这次泮宫两试的女魁首。”
“女魁首？”殷嫔边说边向商夫人走去。
“来。”商夫人向苏邑昭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过来让殷嫔好好瞧瞧。”
苏邑昭依言而行，走到商夫人和殷嫔面前，躬身行礼问安。
殷嫔上下打量着苏邑昭，面上毫无波澜，只淡淡地道了句：“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便自顾自地在商夫人身侧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商夫人面带微笑道：“上回太子向太后讨要去的那只清黑漆描金妆奁，如今就在她那儿。”
殷嫔语调平淡地“哦”了声，不再接话。商夫人原本准备的一大段话全然没了用处，只得悻悻地端起面前的茶碗，将视线移向了别处。虽面上未显，但能感觉到她对殷嫔的态度有所不满。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太后身边的女史见状，移步到商夫人身边，躬身将一只茶碗放下：“夫人，这是几日前陛下命人送来的虢国茶。”商夫人就是再不悦，也不敢驳了太后和陛下的颜面，何况这虢国茶还是朝廷贡品，于是堪堪起身道谢。
女史顺势示意苏邑昭回身就坐。
求蓁在心里暗叹，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做事干脆老道，一句话，一抬手，就把问题给解决了。于是感激地向她拱了拱手，女史颔首回意，不为所动地重新回到太后身旁。
今日在场的全是太后心腹，加上太子的出现，论谁看都不是简单的茶叙。起初求蓁觉着太后似乎是有意给女儿婚配，直到茶叙过半，除了太子，到场的清一色全是女子。如此这般，求蓁便打消了脑中的想法，自己女儿再优秀，也断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
不多久，王后领着卫嫔匆匆赶到，商夫人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太后端坐在正位上，叫人端了茶水，又给卫嫔端了座椅放在下首。王后等人先后就坐，唯独卫嫔没有坐下，独自站着。
太后的眼神扫过卫嫔，场面一时静了下来。王后歉然的去看太后，一边对卫嫔低声喝道：“你自己说！”
这卫嫔看着与殷嫔年龄相仿，身段苗条，肤色白皙，一身丝质绣花长袍，看上去清新秀丽。
卫嫔闻言，急忙低头拱手道：“太后恕罪，妾罪该万死。”
太后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冷冷地吐出两字：“何事？”
此次太后寿辰恰逢仲秋，得了陛下口谕，春官伯仲早早开始了准备。大司乐更是全程督导，就为了在仲秋当天为太后献上一支完美的舞乐。期间，卫嫔得王后之命，负责筹备此次歌舞姬的全部服裳。
卫嫔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太后，妾奉命督办此次歌舞姬的服裳，可半月前的那场暴雨冲坏了其中的部分下裳，妾虽已命人针黹补救，奈何人手不足，恐延误了进度，特来向太后请罪。”
太后眉梢微挑，目光如刀般扫过卫嫔。卫嫔心中一凛，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忙跪地道：“妾自知有罪，定当全力补救，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只是……妾斗胆，想请太后加派人手……”
王后去瞧太后，太后面无表情，商夫人和殷嫔一齐去看卫嫔。卫嫔双手交叠在额前，整个人伏在地上，害怕地哽咽道：“妾……妾有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微微挑了下嘴角，依旧不为所动。
王后缓了口气，站起欠身道：“臣妾听闻司空求玉之女求蓁针黹了得，遂斗胆求情太后，准了卫嫔之请。”
太后的目光瞬的锐利起来，冰冷地视线扫过王后，王后不禁缩了缩，不安地垂下眼睑。
商夫人和殷嫔惶恐地对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静默了片刻，太后挥挥手，身旁的女史立马行动起来，将求蓁带了出去。
求蓁离开，太后道：“既是王后开口，吾且允了。”
卫嫔闻言，如释重负，连忙叩首谢恩，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谢太后开恩，谢王后。”
王后立刻拱手道：“臣妾谢过太后。”说完又瞪了卫嫔一眼，吓得卫嫔急忙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外头的一众奴仆纷纷垂首而立，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亭外的微风拂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太子刚想开口，蓦地被太后一记悍烈的目光给瞪得缩了回去，低头拿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讪讪的把头转向了别处。
求蓁一走，苏邑昭莫名害怕起来，不安地偷眼去看太后，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羔羊，随时任人宰割。
这时，王后突然看着坐在角落的苏邑昭开口道：“这是……”
太后听了，悠悠的端起茶碗，轻轻拨动着里头的茶叶，不说话。商夫人瞥了太后一眼，嘴角一弯，道：“这是前几日泮宫两试的女魁首。”
太后依旧不言，商夫人又谑声道：“王后方才点名指要的可不就是她的阿母。”
王后故作惊讶地“哦”了声，道：“臣妾倒真不知这其中关系，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碗，笑道：“你既不知，又有何罪？”
王后起身走到当中，先给太后、太子行了礼，然后语气歉然道：“说到这女魁首，倒叫臣妾想起一事，故斗胆谏言，还望太后、太子见谅。太师嫡子文辛衍也曾是泮宫魁首，如今到了婚配的年岁……”
正说着，背后忽然传来一句“王后且慢。”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发现出声的是殷嫔。
只见殷嫔婀娜的走到王后身边站定，先给王后拱了拱手，然后对着太后婉婉而道：“请王后勿怪，这里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可有些话妾实在不得不说，还望王后见谅。”
王后反应过来，抢着道：“太后，臣妾……”
太后颔首，直视着殷嫔道：“说下去。”
殷嫔直了直身子，继续道：“先王后离世前，陛下曾许诺为太子择一良配。如今太子已过弱冠，妾觉着，比起太师嫡子，太子婚配之事更应尽早定夺。”
王后侧脸看着殷嫔，眼中似有万箭射出，殷嫔视若无睹的不为所动，继续道：“不论家事还是国事，太子婚事都是天下大事。”
这句“天下大事”一出，倒是实实在在地堵住了王后的嘴。王后冷冷地瞧了殷嫔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往回走。
苏邑昭偷偷打量了太后一眼，求蓁不在，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孩子哪见过这场面，心里的害怕不减反增，吓得再也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活剥了。
太后挥挥手，道：“好了，太子婚事自有陛下定夺，吾不便干涉。”说完看了回到座位的王后一眼，直言道：“王后，你说呢？”
王后一惊，脸色瞬时煞白，颤声回道：“太后所言……所言极是，妾……臣妾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