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曾连同和唐宁慧与她打了招呼,曾连同便道:“三姐请见谅,宁慧身子未痊愈,外头冷得很,我先扶她进去了。”
曾静颐亦随他们进了万福堂,接过丫头呈上的热茶盏,微笑道:“慧妹妹身子可好些?这几日因过年事多繁杂,未能亲自上门看望慧妹妹,还望慧妹妹别往心里去。”
唐宁慧浅浅含笑,回道:“三姐姐太客气了。三姐姐有心,日日遣人送来滋补汤品,宁慧感激在心,一直未有机会跟三姐姐道谢,今日在此谢过了。”说罢,她朝曾静颐盈盈一福。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因未撕破脸,每每见面都要做一番戏。唐宁慧真真觉着累得慌。
曾静颐笑吟吟地摆手,一副敦和可亲的模样:“你我都是自家人,哪里要这般客套!”又说,“我那里还有一些上等的血燕,我们女人吃了最是滋补,明儿我让人给慧妹妹送去。”
她送来的那些参茸燕窝,一进曾连同的院落,便被他命人销毁了,怎敢让唐宁慧碰上一星半点儿?可这般光景,曾连同也做足了戏份:“你看,三姐姐和大姐、六姐一样这般疼你,把我都挤对出去了。”
曾静颐啧笑道:“七弟这是吃醋了呢!”又道,“姐姐自然因为疼你,爱屋及乌,才会这般喜欢慧妹妹。你这一吃醋啊,姐姐手里藏着掖着的好物又得拿出来了……前些日子啊,有人送了我一些冬虫夏草,说是很补身子的,明日姐姐让人一起送去。”曾连同自然是迭声道谢。
又说了一会儿话,曾方颐、曾和颐与孙国璋前来。曾和颐则是重新梳妆打扮过了,粉面红腮,若不是眼圈微微泛红,唐宁慧已瞧不出异样了。倒是旁边站着的孙国璋,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来得最晚的是周兆铭和汪季新,都到齐后,才派了婆子去把曾万山和曾夫人请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子女们按旧式礼节给寿星祝寿。曾连同携着唐宁慧向曾万山下跪磕头,唱贺词:“祝爹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曾方颐和周兆铭亦下跪磕头:“祝爹(岳父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曾静颐和汪季新一对:“祝爹(岳父大人)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最后是曾和颐与孙国璋:“祝爹(岳父大人)笑口常开、身体安康。”
再接下来便是曾笑之、曾方颐的儿子周泰宪等孙辈磕头。
一时间,万福堂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不见半点儿刀光剑影。
到了献贺礼的时候,曾连同是最晚呈上的,果真是最最不起眼。曾方颐是千年的长白山人参,可遇不可求的佳品;曾静颐是按曾万山属羊的生肖,命人雕刻了一只通体都是寿字的和田寿羊。寿字有九十九个,以寓阳寿久久之意,可见是花足了心思。哪怕最不济的曾和颐,也献上了一块请了高僧祈福开光的玉佩。
曾夫人含笑在一旁款款道:“和颐的玉佩虽然不起眼,却是当年宫中旧物,据说是乾隆爷随身佩戴的物件。不只如此,和颐她还用足了心思,特地去福禄寺求了一念大师护法加持过,戴在身上,菩萨必定保佑老爷身体康健,平安如意。”
鹿州城福禄寺的一念大师据说佛法了得,信徒众多,因喜闭关参禅,最厌应酬,平日里达官显贵都难求见一面。
数月前,曾和颐因对笑之与唐宁慧出言不逊,被曾万山得知后,教训过一通,这段日子以来,哪怕是见了面亦是神色淡淡。此时,曾万山听了曾夫人的一番话,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从曾夫人手里接过玉佩,摩挲起来,好半晌才道:“是块好玉。”
曾和颐赶忙赔笑道:“爹喜欢就好。”
最后便是曾连同的画,笑之双手捧上前:“祖父大人,这是我与爹一起画的。”曾万山高兴地道:“哦,那祖父得好好瞧瞧哪些是我们笑之画的。”说罢,便把祝寿图展开来,笑之伸着细白的小手指点了点那几个字:“这八个字是笑之写的,是笑之对祖父的一份心意。”
曾万山自然是迭声叫好。一旁的曾夫人垂着眼,暗恨不已:“你那孙子只怕呈上一盏毒药,你都连声称赞,眼也不眨地喝下去。”
话说先前那曾和颐哭着跑进曾夫人院落的时候,曾方颐正与曾夫人在说吕静如之事。曾夫人听了后,磨着牙道:“你们到底是年轻手软,当年就该把这个祸害给除了。”
曾方颐道:“我与三妹以为把那小娼妇卖进妓院,这辈子便已经无法超生了,谁料到隔了这么几年,她居然又出现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副女学生打扮,跟如今的狐媚样完全是两个人,加上时间又久远,我与三妹竟都没把她认出来。”
那个时候的吕静如蓝衣黑布裙,两条麻花辫子,虽是个美人坯子,但到底还稚嫩,与如今一头波浪长发、浮凸身段、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的妖娆模样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哪怕她一身军装跟在周兆铭身边,与她打了照面,曾方颐也只以为周兆铭又多了一个女人而已,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就是几年前被她派人奸淫并转手卖入妓院的吕静如。
曾夫人淬了一口道:“都是些人贱命硬的货!”沉思了片刻,方缓缓说一句,“这个脓疮,早挖晚挖都得挖去,那不如趁没溃烂至全身……”曾方颐目光微闪:“娘的意思是?”
曾夫人在曾方颐耳边嘀咕了几句。曾方颐有些迟疑:“这?”
曾夫人道:“这什么这!不过是叫你好好给我物色一个人,让周兆铭得了手去。所谓的新开茅坑三日香,如此一来,周兆铭必定会对那贱货冷淡下来,到时候就按我刚才说的办。记住了,办得严密些,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哪怕公馆里都是她的人,但这年头儿,哪里会有人跟钱过不去!总归会有路子可找的。”
屋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两人便停止了交谈,下一秒,曾和颐梨花带雨地推开门,一头扑进了曾夫人怀里:“娘,你要给我做主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曾夫人蹙着眉,双手捧起了小女儿的脸:“这是怎么了?又跟国璋使小性子了?”
曾和颐哭得凶,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娘,哪里是我使小性子,他……成亲这几年,他心里头想的念的都是那个贱女人。现在……现在他居然还为那个贱货打我!”
曾方颐猛地扬声:“什么,还打你?!”
曾夫人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疼。这三个女儿,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她正欲说话,只见孙国璋已经走进了屋子:“娘……”
曾夫人用手绢替女儿擦拭眼泪,把孙国璋晾了片刻,才缓声道:“国璋,你们这是怎么了?我知道和颐的脾气不大好,平日里你也总是让着她。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时常训她,让她好生改改。有道是夫妻两个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娘我不像你们两个,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吵架动手总归是不对的,更何况你是男人。”
一番话款款说来,让孙国璋低下了头。
曾夫人见好就收,又对曾和颐道:“好了,好了,今日是你爹的寿辰,别哭哭啼啼的,弄得他不开心。方颐,你带和颐去里头梳洗梳洗。”
待曾方颐进盥洗室后,曾夫人则口气极淡地道:“国璋,我生下和颐不容易,从小到大,都宠着她,哪怕是一根手指也舍不得动她一下。”
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后,曾夫人便取了盖碗,不疾不徐地饮茶。
孙国璋只好道:“是,娘,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的。”
曾夫人这才搁下茶碗,微微一笑,只当不知吕静如之事:“好了,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定是和颐无理取闹把你逼急了。娘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但是你打人,怎么也是你理亏。这样好了,等下回府,你跟和颐好好认个错,两个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娘就心满意足了,知道吗?”
孙国璋面色隐忍,垂手答了一个“是”。
曾夫人满意地道:“这就好。那这件小事就到此为止,可千万别惊动亲家公亲家母。”
孙国璋脸上的肌肉不着痕迹地一抽:“是,娘。”
曾和颐一边任大姐梳洗,一边静听母亲的话。见娘低声软语的,竟句句都是好话,她有些着恼地道:“大姐,娘怎么也不帮我好好出这口气?”
曾方颐点了点她的额头,啧道:“你这个傻丫头,娘这才叫本事,你好生学着点儿。你们家孙国璋是个犟脾气,吃软不吃硬。这些年,娘早就摸准了,平日里不是一直让你好好哄着?可是你倒好,三天两头跟他赌气……”
曾和颐依旧不忿:“姐,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了?”
曾方颐凑到她耳边低低道:“你放心,娘已经想了办法了。”
曾和颐抬头:“什么办法?”
曾方颐道:“你别多问,好生看着就是。还有,别再为那个贱货跟妹夫吵架了,值得吗?”
曾和颐道:“姐,就你能忍这口气!若按我的话,我定叫人砸了她的小公馆。”
曾方颐冷冷一笑:“傻丫头,你以为砸了就有用?那贱货是有备而来,又对周兆铭这个色鬼下足了迷药,现在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只会让周兆铭那个粗人更反感,反而为那贱货铺桥修路……只有……”她哼哼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头帮曾和颐细细拢好了碎发,“好了,我们该去万福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