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花痴
世界上有无数的门,之所以有门,无非是因为门的那一端藏了不能被外人看见的东西,但又不能绝了人有可能接近那东西的希望,所以,才设置了门,供有需要的人进出。有一位哲学家曾说过,“门与隧道,是让我觉得最恐惧的两种东西。”当然,后来这位哲学家死于爱滋病导致的神经瘤,所以,他的话,看看就好。
伯雷在圣母像前闭目安坐,看起来和往日一样,正在虔诚地祈祷。虽然,伯雷自己知道,这个姿势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数十年前的某天,伯雷发现,祈祷根本毫无用处,因为这个伟大的发现,伯雷慢慢从一个小教士成了今天的大主教。不过,即使这样,伯雷却深切地明白,祈祷是无用处的,但做出恰当的姿势,是非常有用的。
伯雷其实只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年轻人的出来,或许,这个年轻人永远也不会再出来,那样伯雷就不得不物色其他可以送进去的人……这种活路是苦差事。
约翰是他送进那道大门的第十三个年轻人。十三,一个危险而且不吉利的数字,但是总得有人是第十三个,所以基督身边出现了犹大。
传说门里有个最大的秘密,那秘密是一千多年教会力量的来源,是上帝赐予信徒的无上的荣光。但是要得到这样的荣光,需要经过极其严格的考验,而这考验,甚至需要信徒们付出生命的代价。当然,即使这样,愿意为上帝而献身的年轻人从来就不在少数。不过伯雷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谨慎而现实的人其实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因此他完全不相信自己有幸成为那概率极低的上帝的选民。
但是,有些年头的大理石暗门,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当伯雷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约翰就站在那里,穿的也还是进去的时候那一声,样貌也还是进去时候的那样貌,但整个人却起了一种非常奇异的变化,似乎有一种遏制不住的光芒自内至外散发而出。
伯雷知道,约翰成功了,上帝的选民就在自己的面前。
和两人初见时相反,伯雷恭敬地向约翰弓下身去,行礼。而约翰敏锐地阻止了他。
“约翰,现在的你,已经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之上。这么多年来,教会一直没有能得到主的感召与指引,而你,以你无上的忠诚与智慧做到了这一切,现在,你就是主在人间的代言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老奴仆而已。”伯雷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约翰,喃喃地说。
“不,大主教,”约翰伸出手,握住伯雷的手,“我们一直都受到主的感召与指引,不过我们愚钝的资质让我们在这恩宠中浑然不知。你,我,都是主的奴仆,同时也都是主的代言人,我们不应该有任何的差别和距离。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共同携手,让主的荣光重临大地。”
伯雷深深低下头去,似乎他接受不了约翰这样夺目而耀眼的光芒。“约翰,你是对的。教会,或许早已经背离了当初的面目……但是,今天你站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位不折不扣的圣徒。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敬意。”
约翰笑了……那笑容仿佛被镀上了金色的光芒,以至于这种圣徒式的微笑可以照亮这灰暗的教堂大厅。教堂已经修建了八百多年,时光让一切事物灰暗蒙尘,但今天,在约翰的微笑涤荡下,似乎一切又开始变得亮丽,而且光鲜。
“伯雷大人!”一个身穿修女服的女孩子闯了进来,在看到约翰后,女孩子本来如大理石一般冷硬的脸部轮廓开始变得柔和起来,那种修女式如一潭死水的眸子也突然就变得柔和起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大概就是讲的这样的情境了。
“约翰……”女孩子在目光接触到约翰的笑容的那一瞬间,似乎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好……好久不见……”
伯雷很适时地解围,“约翰,是我们教会的骄傲,也是我们教会的希望,在这段时间的苦行后,他已经赢得了我主的恩宠,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我们这样普通的信徒可以比拟的了。娜塔莎,以后你必须如同尊敬教宗本人一样尊敬他。”
“啊!”少女的眼中霎时发出了狂信者的光,信仰纯正的人总是有无数的热情,换句话说就是花痴……
杨志在京都的街头似乎满无目的的游荡着,这样的下午,游荡在大街上的人并不多,特别是在京都这样古老,宁静,循规蹈矩的城市中。像杨志这么走来走去的,除了家庭妇女,就是不良少年,或者,是和尚尼姑之类的。
京都的特色之一就是寺庙奇多,所以和尚尼姑都泛滥成灾了。日本这个岛国以前战乱频繁,所以为了避免杀身之祸或者其他祸事,人们常常不加考虑地遁入空门了事,所以文学作品中的法师尼僧也都是正牌的冒牌的善信的思凡的啥都有。不过杨志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时至今日,京都仍然有这么多尼姑和尚……只能解释成与日本上班族蚂蚁一样的生活比起来,和尚尼姑懒惰而清闲的日子还是存在某种吸引力的。
杨志并没有去那次血案发生的街道,从前因后果来看,显然杀手已经很完美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达到目的后,只有傻子才继续逗留在那个地方。不过当杨志还隔着几条街的时候,就发现空气中已经有了很多异样的,小小的波动。
于是杨志不仅莞尔一笑。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条街大概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虽然血案让整条街道的生意一时间变得有些萧条,但现在,一个正常人都忙忙碌碌的下午,却有一些客人有闲情雅致去居酒屋里消遣。这些客人看起来都是三教九流不同的模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
哦,不,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这些客人胆子都很大,一定要挑离幸子家的居酒屋近的地方坐下,而且越近越好,让人怀疑他们是灵异爱好者。
这样的情景,杨志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至于这些人是谁,当中有多少是忍者多少是希望的多少是各国间谍多少是不怕死的小报记者……杨志就没有兴趣去一一分辨了。
他感兴趣的只是,在闻风而至的这些人当中,到底有谁,是真正值得留意的人。
不过,通常真正值得留意的人,也不会老是在那可笑的居酒屋街守株待兔的。人海战术在很多时候的确有效,但却没有什么效率可言。
而且,真正值得留意的人,通常都会首先找上杨志……
所以,杨志并不着急,京都的风景如此的好,那么“既来之,则安之”,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时候,前面僻静的小巷子传来一声轻微的尖叫……于是杨志皱了皱眉头,悄悄闪身过去。
一个女人,准确说是一个身穿和服的歌舞伎女人,正被两个看起来穿着很人模人样的白种男人逼在墙角。
杨志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何况白种男人,尤其是美国男人在日本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加上对方看穿着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估计这种事情,即使闹到警察那里去也没办法有什么结果的。
一报还一报,日本依靠美国过活好几十年了,没办法在白种人面前扬眉吐气也是活该。
虽然看不清楚女人的脸,但看衣着也知道这个女人大概本身就是欢场中人,这样的女人应该明白怎么才能应付男人们的欲望,而一般来说,由于太有恃无恐,白种男人们顶多也就是觊觎她们丰满柔软的肉体,倒不至于对她们的生命造成什么威胁。
果然,女人的挣扎很快就平息了,开始半推半就地迎合两个男人。
杨志突然觉得很无趣,他没有窥淫癖,不想在这种破事上浪费时间。
杨志刚准备离开的时候,视线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那东西并不是那女人被扯得蓬乱的乌发下露出的一截雪白而修长的脖子,也不是那被两个白种男人强行扯开的朱红裙摆下露出的大腿,而是,那两个白种男人的脖子。
两个白种男人,穿着同样样式的衬衣,戴着同样样式的领带。衬衣的扣子悉数扣好,而领带结也是齐齐整整的。哪怕是在看似寻欢着乐的现在。
这个发现让杨志觉得很不合逻辑。杨志还发现,这两个男人也很面熟。
在某份绝密的名单上,他们的身份是FBI一员。
看来,即使顺从,这个女人大概也逃不了一死吧。
小巷的一边是一个破败的小寺庙,破败到连地图上也懒得写出它的名字,而另一边则是有些年代的民居,京都的生活几千年以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杨志突然很好奇,今天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插曲。
于是他没有离开。当然,下一刻发生的也没有让杨志失望。
不仅没有失望,而且有一丝丝惊喜。
两个白种男人如布口袋一样软绵绵地倒塌下来,本来就很白净的脸现在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也许他们临死都没有意识到,在这最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子理了理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那白玉一般的手抚向两个白种男人。杨志看见两人的尸体皮肤迅速变干,发皱,萎缩,然后,四周的一切被白色的水雾吞没了。
京都本来就气候温润,雾水总是适时滋润着这里的万物,但这次的水雾,却是两个数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人化成的,这让杨志忍不住有点发寒。
水雾散去的时候,那个楚楚动人的纤细女子还在那里,但地上的两个男人却凭空消失了。女子的肩上多了一个布质的包袱,并非大得夸张,但看起来很沉。杨志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人体75%左右都是由水分组成的,但除掉水分却也有一些别的东西,那“别的东西”此刻应该就藏在那个包袱里吧……
果然要做到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小姐,打搅了。”即使刚刚的表演并非让杨志觉得非常舒服,但杨志仍然决定上去有礼貌地打个招呼,“刚刚的表演很精彩嘛。”
女子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来,杨志发现其实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妩媚很多,虽然脸上的妆涂得略微有点厚了,但仍然能看出一双丹凤眼眼尾又细又长,盯着人看的时候能将人看出水来。“帅哥,谢谢你刚才没有打扰我啊……”声音也是又柔又软,听得人骨头都能酥掉,“你要知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麻烦的时候。”
“像小姐这样能瞬间将人体内所有血液完全凝固的高手,想必能遇到麻烦的机会并不是特别多呢,”杨志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样的身手,我可没有勇气存心去搅局。我只是想向小姐打听两件事情而已。”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警觉的神色,不过一瞬间又恢复到了妩媚风流的样子,“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打听事情的情节,似乎在现代社会只存在于小说或者电视之中了,想不到今天还能遇到……”
“我可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你搭讪的人哦,”杨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女子背上的包袱,“我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实话说,我已经在附近转悠了半天了,但我觉得,你是唯一有可能回答我问题的人了。”
“那你问吧。”女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伊贺来的还是甲贺来的?另外,你们最近有没有去香港晃悠,带回来一个英国老头啊?”
女子却好似心上石头落了下来一样,语气变轻松了不少。
“使用我这样阳刚招数的人,可能是伊贺那堆妖怪么?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是我们干的……”女子顿了一下,笑得神秘,“我想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吧。”
杨志满意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帅哥。”
女子的脸色陡然一变,神色中似乎多了几分难以置信和怨恨,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已经转变成常见的那种青春期少男正在变身中的声音:“好失败,居然被你看出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志突然觉得这人很好玩,于是笑笑,“你不觉得,一个训练有素的歌舞伎,像男人,甚至是搬运工一样粗鲁地以这种姿势用肩膀扛东西,实在是说不出的奇怪么?而且,你太迷人了,所以反而不像一个女人,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不。”
女子,不,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高兴,在此刻我还不是你的敌人,否则,我想今天我是回不去了。甲贺流的林秀树,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杨志笑笑,“我又不是杀人狂,现在,我根本没有理由杀你,你就不用谢了。林,这个姓在日本人中间很少见,你不是日裔?”
少年点点头,“我是韩国的孤儿院来的,有幸,或者不幸被收养了。”
谈话间,少年已经闪身上了那些满是青苔的墙檐,假发和华丽的和服眨眼之间已经换下,换上了时下流行的HIP-HOP装扮,原来是一个相当清俊的少年,而且是并不带脂粉气的那种。
杨志不仅感叹道:“动作可真快,还好你是男人,否则我真的要为自己不能一饱眼福而遗憾了。”
少年却爽朗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如果我不是今天有事在身,真想请你好好喝一场酒呢,改天如果你还没死,我也凑巧保住了半条命,我们就一起喝酒吧!”
话音刚落,却飞了一个纸团下来。杨志身形动也没动,竟好似纸团自己长了脚一样,轻盈地飞到了杨志的手中。
“这可能对你有帮助,后会有期。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你,下次见面喝酒的话,你可要买单哦。”少年的身影弹指间已经消逝。
杨志打开了那张纸条,纸条上是一个地址,和一个画得很草率的地图。但杨志知道,这张纸条的价值,足够杨志请一辈子酒喝了。真是可爱的少年。
那就是伊贺忍者在京都的驻地,传说中,唯一能够知道忍者行踪的只有忍者,看来此言不虚。杨志突然很庆幸自己遇到的是甲贺的忍者,若是遇到伊贺的忍者,今天这双手再多沾上些鲜血怕也无法弄到想要的情报,毕竟,伊贺忍者的刚烈是出了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