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生（上）

门被一股无形力量缓缓打开，强尼看见三张年轻而冷酷的脸。站在最前头的一个青年个子高高，有一头漂亮的红卷发，一双眼睛里射出微微的淡银色光芒。在他身后，是两个相貌相近的青年，如果不是发型相去太远，想必很多人会把两人看成是一个人。

这三个人，正是循着各种痕迹找过来的奥斯汀得意弟子。

奥斯汀的三个得意弟子都是没落世家后裔。当年“希望”建立之初，正是世界经济复苏的年代，有人发财也有人破产，奥斯汀当时就是凭借着“希望”这一股新生力量支撑，才让自己大财阀的威名不坠，全面巩固了自己的财富和权势。奥斯汀和伯雷的不同在于，伯雷喜欢以思想家自居，而奥斯汀只是一个高傲的财富爱好者。奥斯汀喜欢以生意的方式解决各种问题，其中自然也包括用收留的方式收买了很多年轻人给自己卖命。他这三个得意弟子就是这么来的。

这三人当中有两人来自荷兰，另一个来自法国。来自荷兰的是一对兄弟，他们的父辈都是当年网络经济大跃进时代的竞争失利者，后来沦落到只能啃救济金的地步。奥斯汀看好了他们的资质，略施小计把三人的长辈弄到意外身亡，让这年幼的三人凑到一起。奥斯汀倒也不怕三人知道了事实真相转过来对付他，只是出于一种对增值商品的期待慢慢培养着罢了。

作为三人小圈子里的老大，莱昂纳尔深知自己在奥斯汀眼里不过是实用价值较高的道具罢了，他们想要在“希望”内部的游戏规则里玩下去，就要变得更有用。他经常对那两个来自荷兰的兄弟反复强调，他们一定要变得更强，更强，变得拥有更强实力更多人脉，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畅快地活下去。历年来这三人就秉承这一原则，在奥斯汀的庇护下不断成长，现在俨然已经在“希望”之中有了莫大的地位。三人实力虽然不如安格斯那般强横，却有着极其广博的人际网，倒也俨然貌似是“希望”未来时态的精英人士。

只有深知奥斯汀为人的三人心里明白，他们这种表面风光的假象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让那些接触不到核心的成员们一个个都以为只要肯努力一切都唾手可得，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奥斯汀只要高兴，随便换什么人来顶替他们都没所谓。在那老头的面前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大多数人包括他们对他来说，只是道具。

布兰特和布伦特兄弟二人早些年并不服气一个法国人作为他们三人团队的领导者，只是度过的时日越长，两人越开始敬佩莱昂纳尔的心思巧妙。有人说法国人在性格上有一些中国人的影子，这话也有一定道理。两兄弟小时候原本在“希望”内部受尽排挤，自从莱昂纳尔成了他们老大之后，两人忽然变成了在任何场合都有发言权的强势人物。这兄弟俩不是笨蛋，明白其中定有莱昂纳尔的妙用。他们明白，这法国人身上值得他们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莱昂纳尔实力也略高于这兄弟两人，往往三人在一起时最出风头的是他，最出头的也是他。此刻他就挡在布兰特和布伦特的前面，小心翼翼盯着强尼走进屋子。

强尼看见有人进来，也不阻拦。为了不惊世骇俗，他们在距湖心岛不远处的村子附近找了间农民房呆下。这已经是两天他们换的第三处住处，还是一下子发现，可见“希望”一旦急起来还是很可怕的。

强尼回头看了看正在一脸苦笑的江琪，摇摇头：“你说的果然没错，还是追来了。”

脸色苍白正在恢复中的江琪无力地笑笑：“习惯就好。不过其实我们没必要动手。”

强尼一愣，对强尼严阵以待的莱昂纳尔也是一愣，两人目光一齐落在了江琪身上。

江琪淡淡一笑，虽然此刻她脸色苍白，依然笑得风情万种：“你们别猜了，我已经通知了人，大概不出半小时他们就该到了。”

说到这，江琪用轻蔑的眼神看了三人一眼，轻声道：“你们三个不会自信到能在半个小时内把我们三人杀死或是活捉吧？”

莱昂纳尔见多识广，他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三人的强度：这个说话的咖啡色美女看起来有气无力，实际上中气十足，怕是嘴角的血随便抹一抹就能站起来动手杀人；至于眼前这个精瘦英俊的青年，相比之下看起来状态更好，仿佛昨天完全没受过伤一样——在这三人当中最弱的一个是安安静静坐在江琪身边，用一脸楚楚可怜目光看着他们的一个柔弱少女。这个少女左手缠满了绷带，看起来简直若不经风，就是手里好像拿了一个压力起爆器开关一样的东西，让人看了觉得浑身发毛。

莱昂纳尔看见这个架势，心里就是一凉。这一次奥斯汀给他们的工作看起来绝不轻松，这三人不仅对他们的到来有了充分准备，其中两人还有着相当强劲的实力。以他们三人的水准，这一次动手的赢面不大。

仿佛看穿了莱昂纳尔的想法一样，江琪像招呼老朋友一般朝三人挥挥手：“别客气，来坐，好不容追到这里来，光让杨英琼给你们交通上的方便就费了不少麻烦吧？”

江琪的话让强尼和杨菁菁都笑了起来，这两人同时想到了三个气势汹汹的杀手坐在被堵得完全动不了的车上一脸无奈表情的场面。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交通是最拥挤的，三人能在这么快时间内赶到，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典范了。

莱昂纳尔看江琪如此笃定，心中立时摇摆不定。他若现在动手，只怕讨不了什么便宜，但就这么空手回去，在奥斯汀面前又不太好交代。一时间以他的机智聪敏，脸上也现出了犹豫的神色。

莱昂纳尔尚在犹豫之中，他身后轻轻响起一阵脚步声。

莱昂纳尔的目光没有离开强尼，他不敢。在他身后的布兰特和布伦特兄弟同时警惕地回头，两人看见一个比他们华彩飘逸得多的年轻人慢慢踱步进来 这个年轻人气度雍容，举止优雅，看起来仿佛欧洲贵族世家调教出来的翩翩公子一般。他身穿一身金丝滚边的雪白长袍，手持一枚暗金色十字架，笑容满面，和蔼可亲，仿佛邻居家在教堂供职的大哥哥一样一脸的春风。

看到这个年轻人出现，江琪立刻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叹息。她勉强笑了笑：“强尼，你的老朋友来了。”

金发青年约翰带着无比诚挚的微笑走进这间破旧污浊的小屋，不知为什么，本来阴暗的小屋在他走进之后竟然变得异常明亮。

约翰看都没看挡在自己面前的杀手兄弟，径直往前走过去。布兰特性子急过弟弟，一翻手腕就要动手，却被弟弟布伦特抓住了。布伦特朝哥哥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布兰特不要乱动。

布兰特对弟弟的劝告一向言听计从，稍微站直了身子看着约翰从自己身边慢慢走过。

约翰走路的速度很慢，几乎是一点点蹭到了莱昂纳尔的身边。布兰特仔细观察之下大惊失色，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似在走路，其实只每一步都在踏在空中。根据目前所知，能拥有这种本事的人只可能出现在教会。“希望”虽然自诩是世界另一面的强者，对古老、神秘而强大的存在还是心存顾忌。如果不是必不得已，他们绝对不会去招惹教会的人。

仿佛当莱昂纳尔等人不存在一样，约翰直接走到强尼面前，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看着这个实力已经变得深不可测的青年，强尼觉得自己快流汗了。

与此同时，在杨英琼给奥斯汀准备的住处，奥斯汀面色不善地看着伯雷，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伯雷伸手从书架上摘出一本中译本圣经，也不浏览，只是放在手中掂了掂，微笑道：“你还是低估了对手，如果只是他们三个人去，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让约翰去帮帮他们罢了，都是为组织办事，你急什么呢？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徒弟被我比下去了，心里不舒服？”

奥斯汀面色阴沉地摇头：“他们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枉费我提拔了这么久。我只是担心，假如约翰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他还会死心塌地为你效命吗？不能利用的东西你会怎么处理？”

伯雷面容轻松地道：“他不会放弃我的，教会给了他名誉，也仅仅是名誉而已，没有给他和名誉相符的实力。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约翰他到底是对信仰更虔诚，还是对自己更虔诚。”

奥斯汀脸上阴沉的表情慢慢笑散开了，他抓起血红色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你是说，你打算放弃在教会里的身份了？”

“当然不是。”伯雷快步走到奥斯汀面前，也拿起一杯酒，轻抿了一口，“我打算把约翰培养成比我更优秀的双重身份者，教会那么有钱有影响力，你舍得放弃这条线吗？”

奥斯汀摇摇头：“当然不愿意，不过教会自己也是藏得很深啊，我觉得现在主持外事的这些人有事瞒着你。”

伯雷冷笑：“我又算得上什么核心人物了？只看现在非常时期把各国各区的人都召到梵蒂冈开会，还让我一个人留在亚洲观察形势，你就应该明白他们内部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奥斯汀放下酒杯，叹息道：“你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也只到这个程度吗？难道你是希望约翰成为你的后继者？”

伯雷此刻完全不像一个跟奥斯汀不合的顽固派，他低头看了看酒杯里自己的倒影，长叹一声：“我们也只能尽心尽力了，还能怎样？”

转头看向窗外，伯雷像是说给奥斯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限人生，无限时空，你说我们还能怎样？”

这一声感慨，让奥斯汀也陷入无尽的沉默中，黑暗中两名老者为岁月所侵蚀的脸都掩映着葡萄酒的点点光泽。过了良久，奥斯汀才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我们能作的也只有看在有限时空里静静观望了，你和我，都快挡不住岁月了……”

伯雷昂起头，坚定地道：“一定有办法的。不管是恢复青春还是增加寿命，我们都有许多捷径可以走。只要能一步一步向前，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我们一定有机会走到我们最初定下的目标，你说呢？”

奥斯汀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这个年纪所能寄托的也只有某方面的东西了。要不然教会怎么能在千百年来屹立不倒呢？人在金钱、财富和权势上取得了再高的成就，到头来身体衰老了依然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上，这个时候，其他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他们只能选择信仰，乃至于去支持自己的信仰。

宗教之所以几千年来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落地生根，也只是因为它们给了人在死亡之外的一个希望，这个希望谁都不想去否定。

这就是希望。

也是“希望”。

约翰站在房间正中央，目光锁在强尼身上不动。此刻的他表现出来的优雅和高贵比以往更胜一筹，强尼知道这其实只是实力提升后带来的强大自信，就好比一个人有钱了，自然在穷人面前可以装腔作势。约翰现在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当然要保持教会一惯奉行的风度原则。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约翰眼睛看着强尼，说话却是对着背后的三人组说的，“我们在杨先生的住处见过面，既然你们也是为杨先生办事，我不为难你们，你们走吧。”

莱昂纳尔摇摇头，脸上带着微笑反对道：“不行，没完成任务我们怎么能走呢？您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他把自己的后半句话拖得尾音长长，向前抢出一步，一抓袭向约翰。

原本凝立不动的布伦特和布兰特仿佛和莱昂纳尔心意相通一般，一左一右犹如两道黑色闪电扑向约翰。一时间三人联手，几乎把约翰的所有闪避可能都封死。

强尼看见莱昂纳尔动手，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退后几步，很干脆地坐到了江琪身边。江琪对他微微一笑，两人对动手的结果早就心照不宣。

约翰没有对三人的攻击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向前又踏出一步，这一步好象阿姆斯特朗登月时的描述一样，对约翰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小步，对旁边的三人组来说却是一大步。他一步踏出，来自三个方向看似完美无比的攻击竟然全部落空！

莱昂纳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收回自己的右手，他非常沮丧地发现，约翰其实连向前行走的步伐节奏都未曾改变过。稍微冷静了一下情绪，他发现刚才约翰向前踏出一步的动作只是一个小小的幻觉。约翰在刚才那一瞬间扭曲了他自身周围的一小圈空间，让他们三人生出了约翰使用奇怪方式躲避攻击的错觉。其实约翰并未躲闪，他只是用自身的能力改变了身体周围的空间秩序。

这个结论比约翰拥有能够躲开他们三人合力一击的结论更让莱昂纳尔灰心。他看约翰没有反击的意思，非常知趣地向后退了几步，朝兄弟二人中比较冷静的布兰特使了个眼色。

约翰好像不用回头就能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一样，只是笑着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说了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就一定履行诺言。虽然你们是靠杀戮生存的下等存在，我也一样会给你们机会。希望你们能够悔改……”

莱昂纳尔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做了一个粗鄙的手势扭头就走，丝毫没有任何法国人应有的浪漫优雅的调调。

约翰甚至都懒得回头看一眼离去的莱昂纳尔，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漂亮的纯银怀表，打开看了一下时间：“诸位，好像距离半个小时之后有人来救援你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们真的人为自己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此刻的约翰表现出来的是和强大如影随形的傲慢，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眼前这三人都几如死人一般，随便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力反抗。

江琪冷笑一声：“你怎么就知道自己的计算是最精确的？我说半个小时，你就信半个小时吗？”

约翰“啪”地一声合起怀表，胸有成竹地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有信心在一分钟内让你们再也无力反抗。你觉得呢？”

江琪小心地擦干净自己嘴角的血迹，慢慢站起身来：“我相信你说的话。”

约翰见面色苍白的江琪忽然郑重其事，知道对方实力莫测，也不敢托大。他向后退了几步，缓缓抬起自己右手。在他掌中，十字架平白无故地闪出不断跳动的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