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时间的空隙

杨菁菁换了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门。

那扇门已经紧闭了两年多。一直到前些日子才有人告诉她，那个房间的主人居然动了心思回国，过了一个多月之后，那个人真的回国了。

她知道那个人回国的真正原因，这个原因源于一段时间之前父亲和某个朋友的密谈。那次密谈之后，她才知道那个人居然在澳洲留学，后来还知道他在一次种族凶杀案里活了下来，杀死三名越南退伍军人。那个时候，开始有人告诉她，这个人将会回到国内，将是她要对付的人之一。

杨菁菁一直很反感这样。总有人告诉她要去做什么，她把那些要求的事做好，就有人开始夸奖她。这样的情形从她十二岁看见自己父亲约会情妇开始，她用更娇柔的口气故意“打错”了一个电话。后来那个情妇因为这件事跟父亲吵了起来，父亲一怒之下甩了这个情妇。从那之后，杨菁菁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的人都是可以利用的，父亲可以用来克制自己讨厌的情妇，自己的温柔腼腆可以用来克制父亲的暴躁，亲戚之间的各种关系可以用来互相钳制。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可以被她运用得得心应手，那就是无形又有形的的“手段”。

慢慢的，夸奖她的人多了，家族内部的人都开始知道家里有这样一个小妖精，她从来都是甜甜地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来都是对任何人彬彬有礼，从来都是把要整的对手整得生死不能。

母亲早死，父亲太忙，在这样一个大家眼见皆利益的环境里，除了让自己身上长满刺，她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了。

她很羡慕那个人，那个人曾经有过杨家最好的待遇，那就是远离杨家这个圈子。她也想像那个人一样，可是她不能。她已经渐渐长成了杨家的一部分，她现在有的东西都来自于这个家庭，好像金鱼被困在鱼缸里。

她厌恶杨家的人，甚至包括自己父亲。父亲的情妇之多，她都已经懒得去一个一个对付了。自从知道自己对那些情妇没有好感之后，父亲在她面前倒收敛了很多。

杨菁菁站在二楼走廊上，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人。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敢大声说话或者大声走动，这是长年累月下来的结果。看着那个人的房间门，少女冷笑了一声，这不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么？

想到父亲和那个朋友的密谈，少女又觉得有点怅然，她知道半年前的那次谈话是把那个人逼回来的主要契机。半年前无论家族还是外面的形势都没这么复杂，她除了偶尔帮父亲做一点事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跟女同学讨论明星八卦。

想到今天白天那个人眼神中的关怀，杨菁菁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想那个人关心她，那个人把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杨曳云那么关心他，甚至要死的时候还暗中安排让他出国，连去了哪里都不告诉这些人。全家只知道杨志临走前发誓再不回来，当时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有杨志，他们将得到更多。

杨曳云用财产争夺这样的老套把戏把众人目光蒙蔽上了，杨志成了他们不知道的存在，只留下一个不回来的誓言，一直到半年前。

从二楼下到客厅，杨菁菁顺手拿起一份报纸，摆了一个很淑女的坐姿在沙发上定格自己。报纸是今天早上的报纸，新闻过了12个小时就成旧闻，时间流逝之下什么都是不牢靠的，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现在别人说起她父亲说的是“杨菁菁的父亲”，说到她却不是“杨延光的女儿”。

客厅的安静没过多久就被打破，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头发都在反光的标准精英青年走进来，看见杨菁菁，惊讶地咦了一声：“菁菁，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菁菁合上报纸，回头微笑了一下：“大哥好，刚回来一个钟头。”

被杨菁菁唤作大哥的青年打了个响指，让跟在身后的保镖离开，走到杨菁菁对面坐下。杨菁菁的腿并得很紧，从他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到，青年的目光从杨菁菁短裙边缘一闪而过，杨菁菁察觉到那股不怀好意的目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顾叠起报纸：“大哥知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青年摇摇头：“不知道，三叔现在很忙。”

杨菁菁目光闪动：“忙着跟外国人谈生意？”

青年扮酷状地耸肩：“可能是吧？听说你今天去找杨志了？”

杨菁菁一点也不奇怪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行踪，那是她故意暴露出来的。她掏出指甲刀，开始漫不经心地修指甲：“去过了，他果然回来了，还跟庞珍妮在一起。”

青年提到杨志这个名字还是有一点犹疑：“他当年消失了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回来？”

“我爸和二伯对他不放心嘛。”杨菁菁对着光瞄自己的指甲，那姿态仿佛就是十六七岁在街头为彩妆和减肥用尽所有心思的小姑娘，“你觉得他们最近这两年什么时候放心过？去年在澳洲出的那次事是大哥你找的人吧？”

青年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咳……是……”

“那就是咯。”杨菁菁开始用软布擦自己的指甲，眼睛不看对面的青年，却转得滴溜溜可爱无比，“你找的越南人没办成事，倒把澳洲警方惊动了。24小时监视，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吧？”

杨菁菁轻描淡写把青年失败的往事说出来，让青年很有一点不高兴。不过他可不敢把这种不高兴显示在脸上，只是干笑了一下：“呃……反正他回来了。”

杨菁菁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俏皮地一笑：“回来了也不好办啊，庞珍妮在他身边，不知道是谁把他的身份泄漏出去了，最近各国特务也都在找他呢。”

青年皱眉。他很多时间都被女人和金钱相关的游戏占据了，一旦碰到这种情况脑子转得自然不如杨菁菁。一到这种时候他总会谦虚地请教自己这个堂妹，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绝不仅仅是一个看起来纯情又风骚的小狐狸，狐狸精害人也就是一次性一个的水准，杨菁菁却算得上是妖女成名万骨枯了。

看杨老家老二的儿子这么虚心请教自己，杨菁菁很开心地眯了一下眼睛：“哥，我想喝水了。”

青年连仆人都不敢叫，自己站起来给杨菁菁拿她最喜欢的冰橙汁，杨菁菁笑眯眯地接过杯子，沉吟了一下才慢悠悠说道：“我不知道是爸和二伯泄漏了他的身份还是怎样，反正现在各个方面的人都已经开始行动，哥你想不想去试试？”

青年虽然长期浸淫酒色财气，对这种小圈套还是很敏感，立刻摇头：“你都无功而返了，我去有什么用？”

杨菁菁面带蒙娜丽莎一般的莫测微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不一样哦，庞珍妮现在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如果能找到杨志，应该是不错的功劳哦……”

青年本来还在谨慎地考虑自己这个妹妹是不是把自己当枪使，现在听她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那……那今天到底怎样了？”他还是有点疑惑，以杨菁菁的本事，没什么收获就一定会有内情。

杨菁菁懒洋洋地把杯子放下，就差在自己脸上写满“疲惫”俩字了：“我碰到俄国大块头的人，我们两败俱伤，让杨志跑了。”她说的简单，故意略去强尼这个非人类怪物和神秘的江琪，这些都是情报之外的意外因素，对面的青年也不知道。

所谓谎话就是真话里掺一点点能达到目的的假，杨菁菁当然精擅此道。

青年听得脸色变了几次，终于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杨志现在在哪里？”

杨菁菁又一次露出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哥，你贿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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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跟着江琪走上楼，一楼的景象让他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是个卖咖啡的。”

江琪保持自己跟杨志的距离依然在一个手就能够到的程度，回头对他妩媚一笑：“因为我衣服的颜色么？”

杨志摇头：“你身上有咖啡的味道。”

“那是伪装人格。”江琪把门推开，一个宽敞整洁的房间在出现在杨志面前，“就好像这个世界一样，有很多很多伪装，你要一个一个看清。”

整洁的大理石地面，朴素的白墙。杨志扫视房间，他看见了一溜的电脑，还有各种舒适的椅子、漂亮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夹和一些奇怪的东西。这样的房间对他来说有点陌生，很像办公室，却一个人都没有。

与一楼给杨志的震撼相比，二楼的空房间还算不错的。他想到刚开始踏入网吧的一瞬间自己脸上的惊愕，又忍不住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少见多怪。难道咖啡色美女就一定要住在咖啡店么？再说网吧也是 cofe，多少算是跟咖啡扯上关系了。

江琪随便给杨志拉了一把椅子，推给他：“行了，别动心思看了，逃跑也要等我睡着。”

杨志有点不好意思地坐下，江琪没跟他动过手，从这方面来说他们倒不算敌人。只是他现在很能明白庞珍妮为何要那么努力地提高自己了，倘若自己对很多人都有一点价值的话，夹在这些人当中没有一点实力果然很被动。像现在这样，表面看起来他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和美女聊天的机会，实际上他比谁都想跑掉去看看庞珍妮的状况如何。

这也是难得的老太太魅力超过美女的特殊情况了。

江琪从一个柜子里掏出两只纸杯，给杨志倒水，杨志眯起眼睛盯着她的每个动作，这些动作都很自然，也很从容，他就是找不到什么能看见缺口的机会。一直到江琪把水递给他为止，杨志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偷袭的机会。从最初被江琪抓住手开始到现在，他不断考虑着怎样脱身，却一丝机会都没有。

江琪看着杨志不断变化的眼神笑了：“是不是想怎样打倒我？”

这种时候，还是老实一点好。这个美女对自己的态度很好，杨志知道这种客气当中应该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在，他很想知道这个原因。对于江琪的问题，他老老实实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是。”

江琪甩甩头发，伸手用一根橡皮筋把头发扎成一束蓬松的马尾，坐到杨志的对面：“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琪，你可以叫我柒柒姐姐，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杨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说什么。

“我呢，是CIA的人。”江琪把自己细而长的腿翘起来，在杨志面前晃了晃。看杨志一点反应没有，她心里略微有了一点小小的挫败感。对美女没有什么反应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兔哥，一种是可怕的人。杨志在澳洲的经历证明他应该是后一种人，守着陈虹这样的大姑娘他愣是什么事都没干出来，自制能力一项足以让人称道。

杨志想了一下江琪在他面前的表现，摇摇头：“你不是CIA的人。”

江琪用满是赞许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说不是就不是咯。我最近几年一直在帮杨曳云压着这件事，压到今天，连英国人和俄国人都知道你的行踪了，我的作用已经失去了一多半。”

杨志低头喝了一口水，喝水代表他已经信任了江琪，不怕这水里有什么。事实上江琪的实力已经是不用玩花招的程度，杨志觉得她就算有什么想让自己吃的，只要肯动手，自己一样反抗不了。

“你也认识我父亲？”

“因为你认识的嘛。”江琪笑着换了一次腿，眼看着杨志的目光一寸也没移动，“你当然不记得那么多事了，应该也有一些事你现在还想不起来，我跟你说了也没用。”

杨志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尤其是最近几年的，好像自己还没失去过记忆，对面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说自己想不起来？他试着问了一句：“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琪眯起眼睛笑得满屋子白墙都颜色黯淡：“很久很久以前呢，你一定不记得了。”

杨志觉得更奇怪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你多大？”

江琪没直接回答，绕过这个话题反问了杨志一句：“庞珍妮都教给你什么了？”

问到这个，杨志苦笑了一下：“嘿，对你们来说都是没用的东西。”

“是么？”江琪用手抱住自己的翘起来的膝盖，“要不要试着打我一拳看看？”

杨志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放松身体，把身体里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脚上，快如闪电般地踢出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