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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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李小峰紧紧地抓着手上的架子,恐慌地闭上眼睛,拼命控制着头晕想呕吐的感觉,他想着这哪里是打工赚钱啊,简直是拿命在换钱。他的两条腿打着哆嗦,几乎要吓尿了。高空的风声如同雷声似的起劲地吹着,比地面的风大多了,如果说地面的风是三级的,到了高空就要翻个两倍。
这哪里是工作啊,简直是在玩命!而且是那种没有多少安全保护措施的玩命,他真的干不来,马上就要收拾行李滚出工地了。
当小峰打算不干架子工,要换别的工种时,可是晚上思量比较一番,他又发现架子工最赚钱最自由,所以第二天,又鼓起勇气开始高空作业了。
这种恐惧害怕,时刻眩晕呕吐,两条小腿哆嗦打战的感觉,直到半个月后,李小峰才克服。当他适应了架子工的高空作业后,渐渐的,开始享受当它的快乐了。
他觉得当架子工太有意思了!当你在高空的时候,就像一只鸟般自由,没有人管着你,没有人对你训骂,你想干活时你就干,你不想干活时,你就倚在架子上看风景,站得高看得远,也没有人指责你。
高空的风吹在脸上就是比地上的风舒服,高空的空气就是比底层民工宿舍的空气要清新,如同水晶般闪亮透明。
此外,当李小峰站在高空的时候,他俯视着下面,那种感觉真是棒极了!简直是君临天下,俯视众生,所有的一切,当他向下俯视的时候,全部变成蝼蚁,而他,却像上帝一般,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一切都是那么心旷神怡。
在从前灰暗的人生里,李小峰没有获得过这样的上帝视角,他一直处在社会底层,如同蝼蚁一般,被伤害,被践踏,被羞辱,被剥削,可是当他成了架子工之后,之前那种被社会践踏如泥的感觉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自由感和成就感。
原来世界那么大,天地那么广,人可以高贵如此。
因此,当后来李水生托关系帮他找到了更有技术含量更有前途,赚钱更多的工种时,比如钢筋工、木工、瓦工,李小峰都不愿再换其它工种了,如果他一直在工地,他肯定就一直当架子工。
李小峰最喜欢的爽点,也是李水生最担心的地方。
他觉得架子工什么都好,就是太危险了!他干了一辈子工地,太知道这架子工的危险性了,因此,他非常希望儿子换一个工种。
可是李小峰刚来工地,没有经验,死活不同意,因此,水生也拿他没招。
父子俩的工地生活继续着。日子如同流水一般,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仿佛兔子尾巴般短暂的广州春天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燠热漫长的夏天。
李小峰在高空作业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经常照得他一阵阵眩晕。
父子俩因为去年的热射病都有心理阴影了,一有机会就给张艳红打电话,叮嘱她天气太热就不要干活了,在空调房里呆着,一个人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因为除了自己爱自己,没有人爱你。
张艳红现在在汪家,不管呆在哪个房间,哪怕是自己地下室的保姆房间,也有空调,她怎么可能会没空调吹呢,她听到父子俩的关心,不由觉得可笑,对他们两个劝道:“我二十四小时的空调,不用你们担心,你们啊,自己在工地,反倒是要担心中暑!”不过有着两个老少男人这样关心自己,张艳红还是觉得十分温暖幸福的。
在父子俩重复单调的生活中,日子像复印件似的过去,一天就像一年般单调,一年也像一天般重复。好在他们两个人的存款在持续增加,这是最让人愉悦的。
父子俩看到买房的希望,干活更加卖力了,两个人都满怀希望地在工地拼博着,民工虽然干得活又累又脏,但是赚钱真不少,水生的身边多的是在工地干活给儿子结婚买房的同事,因此,水生和小峰对于买房充满了信心。
这一天,李小峰又像平时一样,上了高空,开始作业。
他没有多少工作经验,所以当他熟悉了架子工的工作后,反倒变得十分大胆,有时候在高空中,如履平地,偶尔没有系安全带,一个人站在高空中,甚至不知道害怕,只觉得自由,有时候,当强劲的风吹在他流汗的面孔上时,他会舒展双臂,任凭高空的大风吹着,感觉自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这一天也是如此,然后事故也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李小峰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如同黑色的小石子一般,从他头顶坠落,以极快的速度往地下坠去。
他呆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臂,想着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看错了,听错了,没有尖叫,也不可能有人掉落。
然而,很快,在他的脚下,在工地各个角落忙碌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快速地向他工作的地方聚拢过来。
有人在大呼:“有人掉下去了!”
李小峰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什么,强行镇定自己,快速地系上安全带,然后缓慢地,哆嗦着手脚下到地面上来。
等他惊魂未定地到达地面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到了。
李小峰紧紧地扶着身边的架子,睁大着眼睛站在那里。地面上已经血流成河,那个掉下去的工友摔得四分五裂,其实救护车到不到达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医护匆匆地下车,摇头叹息,与此同时,给那些不完整的身体,盖上了一块深色的布,算是尽了人事。
到这个时候,李小峰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是真的,不是假的。
看着摔落在地上的黄色安全帽,他意识到掉下去的是自己的工友,也是架子工,因为这个楼房还没有结顶,是不可能有业主或者是售楼处的售楼人员的,工地上工作的全部是工友。
他紧紧地抓住身边一个围观的工友,对他哆嗦着嘴唇问道:“是谁,是谁——”他用尽全身力气说话,然而,发出来的声音细如蝼蚁。
工友头也不抬,仿佛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伤心地说道:“是李三石。”
啥,如同晴天霹雳,三石不是自己同一宿舍的工友吗?!就睡在他的上铺,他和水生的年纪差不多,因此,平时对小峰很是照顾,总是说小峰很像他儿子,看到小峰就像看到自己老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