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身为保姆
（九十九）
因为儿子和他们吵架，怪他们没出息，一辈子没有存下一点家业，张艳红的心情非常不好，她是十分沮丧地走进汪家的。整个人掉进了痛苦的深渊。
吴娟好像不在家，客厅里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张艳红在刚才一家聚餐时气得没吃饭，现在有些饿了，便进厨房打开冰箱，看到有一个榴莲披萨，很自然地就切了一块吃起来。
她根本没看清吃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味道怪怪的，又香又臭的。
正吃着东西，满腹愁肠地想着心事。
厨子突然进来了，看到张艳红手上正吃着的东西，不由怒了，黑脸大声道：“这是给宇泽烤的，刚出炉的！你就吃了?！”
张艳红一呆，一时之间老脸涨红有些不好意思。
厨子厨艺了得，在汪家工作很多年，原本在汪家地位最高最吃香，可是自从张艳红来了之后，他就失宠了，因此，对于汪家的红人张艳红，他一直看不顺眼，心里总是窝着气。
给人当保姆其实也是职场，职场就是哪里有竞争，哪里就有冲突，汪家上下的佣人，对张艳红忌妒眼红的不只厨子一个，再加上，她为人最喜欢出风头，平时的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明明是个保姆，可是在汪家好像半个主子，得罪了不少人。
今天厨子抓到张艳红偷吃的证据，决定好好治治她。
因此，他板了脸，眼里喷着火，大声骂道：“真以为和娟姐熟，你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啦?你不过是一个保姆！”
张艳红听得双肩一震，“保姆”两个字，如同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田，让她一阵痛苦。
她放下正吃着的披萨，心想，是啊，平时和娟姐好得跟姐妹一样，可事实上，娟姐是主人，而她是保姆，这样的身份，天差地别，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
她活了一辈子，那么好面子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到老了，活成了别人家的保姆了呢?！
年轻的时候，接受的是“人民当家作主，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思想教育，以为天下人人平等，当工人，当农民十分光荣，她的小学课本里，大家也都是痛骂地主黄世仁，同情丫环喜儿，可是现在，活到老了，她怎么也变成了丫环保姆?！
张艳红猛地抬起头来，好像被人当头棒喝，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天呐，儿子没有骂错啊！她和水生一辈子，就是把时间活到狗身上去了，不知不觉老了，一事无成，反倒让儿子跟着受苦，现在眼看快三十了，因为买不起房，娶不上媳妇！
张艳红想着种种悲惨的往事，因为痛苦，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厨子继续摔着冰箱的门，一张脸崩得紧紧的，大声骂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是保姆就永远是保姆，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要因为东家对你好，就以为自己是主人，就飞上天了！”
张艳红听得浑身难受，好像在被人凌迟，她不想在厨房里呆下去了，对厨子小声央求说道：“好了，你也别骂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吃的时候都没看清楚，一会宇泽回来，我和他说一声，我和娟姐要好，我也和娟姐说一声，就没事了，你骂我是一个保姆，你不也是一个厨子，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何必互相为难呢。”
听到张艳红炫耀她是东家眼前的红人，厨子更气了，骂得更大声。
张艳红心情不好，懒得计较，任厨子如同狂风暴雨似地咒骂着，拖着铅一样沉重的步伐回自己保姆房休息去了。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身子如同烙饼似的翻来覆去，今天受到两件事情的刺激：儿子的指责嫌弃与厨子的鄙视辱骂让她的心绪难以平复。保姆房在地下室，因此，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仿佛古墓。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生所有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晃。
她想着她的人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她和水生一辈子没有攒下一分钱的家业，让儿子埋怨他们没本事，白白浪费了一辈子。她想着她的人生，到底哪条路走错了?让她老了不但没有社保医保退休金，反倒成了有钱人家的保姆，然后因为在厨房随便吃了一口食物，被人狂欢暴雨的羞辱?！
张艳红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最后，怀着郁郁的心情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艳红好像大病了一场，仍旧心情差到极点，懒在床上不想起床，她想着与其呆在汪家做保姆，被人羞辱，不如辞职算了，“树活皮，人活脸”，活得都没有自尊了，那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艳红皱着眉头继续胡思乱想着，从汪家辞职，不用当保姆了，确实是出了一口恶气，做人嘛，不蒸馒头争口气，是不是，可是接下来呢，她去哪?
张艳红一阵茫然，她一开始以为自己有很多选择，后来发现其实没有选择，也许穷人一辈子就是没有选择的。走出汪家，不做保姆了，那么外面是什么在等着她，儿子不能摆摊卖炒饭了，一肚子怨气，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女儿至今仍然不怎么和他们联系，还在生彩礼的气，老公呢，已经皱纹满面，头发苍白，身形佝偻，明明只有五十多岁，可看上去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一把年纪，还在工地干力气活，她从汪家出去了，她能干什么?继续去找工作，所能找到的无非就是进厂当洗碗工，保姆阿姨这样的工作，想起上次在高温天，铁皮房里洗碗，她得了热射病差点死去的往事，张艳红一哆嗦，立马后怕似地摇了摇头。
不不，哪怕在汪家被骂死，她也不会回去当洗碗工了！
穷人活着要什么尊严呢，不可能又想有一个轻松安全的工作环境，又想过得自尊有面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艳红胡思乱想一阵之后，发现自己无路可走，不由心情更加抑郁了，她重重地垂下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蜘蛛网困住的小虫子。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吴娟打过来的。
张艳红想着自己既然不敢辞职，那么只能振作精神重新开始，因此，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用愉快的口吻接了电话：“娟姐——”
吴娟在楼上的客厅里愉快地走来走去，对张艳红问道：“你在哪呢?陪我买衣服去！”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张艳红一呆，想着又要买衣服?上次她陪吴娟逛街，结果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工资提前支取了一半，再陪娟姐出去逛街，她这个月就白干了！
看到张艳红迟疑，吴娟立马说道：“唉呀，我儿子同意年底结婚了，我这个当妈妈的，总得给自己选几身漂亮衣服是不是，你眼光好，陪我去参考一下。快点，我在车里等你啊。”
吴娟说完，就挂了电话，好像张艳红作为她的贴身保姆，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性。
张艳红呆了一下，迟疑几秒，立马振作精神起床换衣服，然后坐电梯上楼，走出客厅，去车库找吴娟去了。
她既然没有别的选择，在汪家当保姆，是她现在的人生里，能做出的最好的最舒适的选择，那么，她只能暂时放下自尊，不顾别人的羞辱，把这份保姆工作干下去！
要想把工作干好，首要任务自然是讨得东家的欢心。
因此，张艳红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走到了吴娟的车子旁边。
吴娟虽然是一个女人，却是一个越野爱好者，她开的是红色的牧马人，越野车里面排得上前几名的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