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姐弟谈心

（八十一）

李水生急得要哭了，痛苦地劝说道：“堂客嗳，做人要讲良心，不要因为别人好，我们就可以没底线的去欺负别人——”

李小峰和张艳红都没有理他，仿佛他说的话是耳旁风，没有任何份量，不值得相信。

水生急得原地打转。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李小琳打过来的。

李小琳此时此刻已经在出租车上，她不想再见到父母，因此，决定打电话告知他们她回上海了。

三个人里面，她和父亲最亲，因此，李小琳选择给水生打电话，李水生接起电话，李小琳的声音疲倦地传了过来：“爸，我回上海上班了，你好好照顾妈妈。”

李水生急了，意外得好像平地摔了一跤，对她问道：“你现在就回上海了吗?”他还以为女儿在病房陪她婆婆，所以一意一意劝说着堂客归还彩礼。

听到这里，张艳红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她手里的彩礼安全了，女儿来看她时，经过了最初的情感冲动，后来她就恢复冷静理智了，她故意板着臭脸，避免和女儿亲近，因为只要一亲近，她的彩礼就不保，现在她知道她的彩礼安全了。张艳红提到操了眼的一颗心终于安稳地放回了胸腔。她的神情平和下来，不再声色俱厉，崩紧全身如同一根弦了。

李小琳在电话里回答道：“是的，已经在车上了。”

李水生红着眼睛劝说道：“你为什么走那么快啊?我还在劝你妈，想——”他想说，我想要你妈把彩礼马上还给你，让你带回上海，可是话到嘴边，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又沉默了。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让他窒息。作为老父亲，太没本事了，这些年，他没有照顾女儿，反倒带给了她许多麻烦和拖累。

李小琳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她也更懂得母亲的冷血和坚定，她勉强笑着说道：“爸，我没有向公司请假，所以不能多呆。就这样吧，爸，你多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身体，我有空就来看你。”

李水生老眼汪着泪，无力地说道：“你等等啊，我来送你。”

李小琳已经挂了电话，因为再说下去，她的泪水要涌出来，声音会控制不住带着哭腔。

李水生红着眼睛哭丧着脸要去高铁站送女儿，李小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拦住两鬓斑白身形佝偻的老父亲，对他说道：“爸，这样吧，你送妈回病房，我去高铁站送姐，她来这几个小时，我都没逮着机会和她好好说说话，让我去吧。”

水生心里好受点，擦擦通红的眼睛，欣慰地点点头。对于他来说，一双儿女孝顺友爱，就是人生最大的满足。

就这样，水生带着张艳红回病房，李小峰买了一堆水果零食去高铁站送他姐。

李小琳在候车室的时候，接到李小峰的电话，然后她抬起头来时，就看到她弟拎着一袋子吃食匆匆走进了候车室。

高大帅气的李小峰走到李小琳面前，把满满一袋水果零食放在她手里，对她说道：“姐，给你路上吃的。”

李小琳没吃饭，突然被亲人这样关心，内心掠过阵阵暖流。她的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对于这个弟弟吧，她有时候很爱，知道父母过世后，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可是有时候又很恨，因为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而她，总是活在重男轻女的阴影下，长时间地被伤害和漠视着。

李小峰呢，对姐姐也是思绪复杂，有时候很爱，有时候吧，又觉得女心外向，她嫁了人，就不怎么管家里人的死活了，有种被姐姐抛弃的感觉。

他记得有一次他心情不好去公园，买了一袋鱼食向池里的锦鲤许愿，可是他刚许完愿，那些锦鲤就全部跑了，李小峰便知道，他是一个运气不好的人，也许，他姐才是他人生唯一的锦鲤！

这次来高铁站，一是送他姐回上海，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又想向他姐许愿。呃，确切地说，他是想和他姐商量一下他未来人生的走向，他不想送外卖了，他想干点别的，然后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为富人，但是他没啥信心，所以要和他姐商量商量。他姐是高才生，理所当然，成为他人生的军师。

李小琳和李小峰并排坐在高铁站的候车椅上。陌生人经过，看他们一眼，就会诧异，这两个人怎么会坐在一起?

李小琳一看就是大城市的高知白领，李小峰虽然帅，却也掩盖不了其本身环境的影响，一看就是打工仔，帅过天去，别人一看，也知道就是帅气的装修工，电焊工，快递员，外卖小哥，房产中价，街溜子。古话说“居移体，养移气”，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十几岁的时候，姐弟俩长得像，是双胞胎，走到外面会因为相似得像同一枝头上的两颗棉桃，所以总会引起路人旁观，并且感叹说：“像，太像了。龙凤胎这么像的少见。”

可是现在，两个人很快要奔三了，在社会上工作几年，尽管五官仍旧一模一样，可是气质在无形中已经天差地别了。两个人坐在一起，路人看到，也不会觉得多像，反倒像两个世界的人。小时候，看到他们姐弟的陌生人，都会感叹“长得太像了。”现在呢，看到他们姐弟的陌生人，则会惊讶“这两个人怎么坐在一起?”这就是造化弄人！

李小琳发现了路人异样的目光，内心有些难过，她不想看到弟弟在贫困线上挣扎，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小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读了大学，却离开家乡，跑去大城市，后来明白过来了，因为个人的力量太微小了，如同蝼蚁，无法改变大环境，再说，事实也胜于雄辩，她奋斗这么多年，到现在快奔三了，自己的生活仍旧如同一团乱麻，没有任何改善，自顾都不暇，哪有时间金钱能力去搭救弟弟于水火呢?！

她想向小峰说对不起，想向他承诺，她以后会帮他的，他把她当成山神庙许的所有愿望远镜，她尽量帮他实现，然而，想起如刀一样的残酷现实，她只能沉默了。

她没有那个能力，至少目前没有。

李小峰思量着对李小琳开口，声音很哑，他承诺道：“姐，等我赚到钱，我就让妈把那彩礼还你，这事是她做的不对。”可是声音很轻，毫无份量，一点也不真实，如同初春的雪花，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

小琳听得一阵鼻酸，仍旧沉默，因为她既不能大方地说那笔钱不要了，也不能立刻马上向母亲讨要。因此，只能装聋作哑，曾经的彩礼钱，成了她心上的一颗毒性肿瘤，既伤害了她与原生家庭的关系，也伤害了她与婆家的关系。

李小琳微皱着眉头，苍白着面容，心情沉重如大地。

李小峰咳嗽了一嗓子，振作精神，思量着说道：“姐，这次妈病危住院，对我打击很大，你当时电话联系不上，我一个人在医院，爸爸六神无主，妈妈晕倒在那里，医院没有人管她，我当时都快疯了！我想假如我是有钱人，我肯定不会让妈高温天在没有空调的铁皮屋里洗碗，假如我是有钱人，医院的那些医生护士也不会把我和我妈当空气——”

小峰回想着刚刚经历过的苦难，声音仍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神情都是后怕，他双手握拳，咬着牙，难过地说道：“那样痛苦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李小琳仍旧不说话，因为她既不能承诺，也不能拒绝。

她没有能力拯救原生家庭，现在她伸出手，她只会被他们拉着沉溺于泥潭，自身难保，她现在不自救，不管不顾地陷进去，然后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她完了，他们自然也全完了，所以她无法伸手。

她总想着等自己的生活过好了，再来管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