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成仁

这天上午十时，CQ市区的防空警报再次响起——这段时间以来，日本空军已经把中国的陪都当成了自己的后院，几乎每天都会例行公事般地来轰炸扫射一番，而现在，CQ市区已经几乎找不到一栋完好的建筑物。

接到日军来袭的情报后，第三大队仅剩的包括副大队长方啸云在内的六名飞行员平静地走出警备室，冲向跑道上的残存的六架I-15,I-16战机——这也是第三大队最后的力量，这些战机早已经开车待命。登机前，方啸云对部下们做了个手势，所有飞行员都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按计划执行。

在马达的轰鸣声中，这群年轻的飞行员们缓缓地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当战机在跑道的尽头腾空而起时，他们能看见在跑道边上，站着几名打着伞的女孩的身影，那是他们的妻子和女友，这群温婉柔弱的女子，怯生生地站在细微的阴雨中，望着逐渐远去的机群，却依然坚强坚定地站在那里。

当方啸云他们起飞时，在重庆外国使馆区的洋房顶上，几个盟国的武官们正在用望远镜看着这场即将发生空战，这也是他们来华的任务之一，尤其是那位美国武官，虽然并没有所谓的政治家对世界形势的嗅觉，但军人的本能却告诉他，美利坚合众国迟早要和这些日本猴子在太平洋上一决胜负。

虽然他认为对于美国来说，日本人并不会是多么强大的对手，但在前天中日空军的壁山空战里，日军的那种可怕而灵活的战机，日军飞行员近乎疯狂的战斗精神还是给他留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过，现在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中国飞行员——为什么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选择出战？难道他们竟然看不到双方战机之间的巨大差距吗？这名曾经在一战中击落过三架德军战机的美国驻华使馆武官墨尔逊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是现在的美国，也没有任何一种类型的战机可以和日本人的那种小飞机较量。

“这简直是去送死！”墨尔逊喃喃地说道，他这句话立刻被身旁的霍恩听见，霍恩是来自美国国内时代杂志的记者，这次来中国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拍摄这些可以让喜欢崇拜英雄的美国人兴奋的空战镜头。

霍恩立刻问道：“上校，你认为这些中国人不能击败日本空军吗？”

墨尔逊皱了皱眉——他很厌恶这些记者，但又不能得罪他们，只得说道：“现在就算是上帝也无法让他们用这种飞机获得胜利。”

霍恩熟练地调整着照相机的焦距，这些镜头国内的报纸肯定会喜欢！他兴奋地想着，一边还问道：“上校，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出战？”

墨尔逊干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虽然我在这里已经有一年，但我还是不了解这支军队，他们的想法很怪异——我想我永远都不能理解。。。天啊，他们在干什么？！”

说到这里，墨尔逊忽然失声叫了起来，霍恩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空中看去，只见三架I-15战机以近乎疯狂的方法和几架日军的零式11型战机格斗着纠缠着，但很快就毫无悬念被日本人一一击落。

就在这时，一直隐藏在云中的三架I-16战机以接近垂直俯冲的速度直扑下来——而让墨尔逊和霍恩吃惊的是，这三架I-16战机并没有开火，他们仿佛中世纪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骑士一样，毫无顾忌地往那几架重型轰炸机上面撞去，其中已经有一架I-16战机的尾部已经冒出浓浓黑烟，但上面的飞行员却仿佛全然不知，拼命驾驶着这架已经快要坠毁的战机直冲上去！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对空战近乎一无所知的霍恩也知道中国空军到底想干些什么——他们想先利用I-15战机去送死来吸引日本机群中零式战机的注意，而早已经埋伏好的高速I-16战机则直接撞击日军的97重型轰炸机。

“中国人疯了！上校，这些中国人已经疯了！”脸色已经吓得发白的霍恩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道。

但中国飞行员们的这种战术却依然没有获得成功，在高速俯冲的情况下，那架已经被击中的I-16战机上的飞行员根本无法控制飞机正常飞行，只见这架飞机还没有接近日军的轰炸机，就已经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而另外两架I-16战机则只是从97式重型轰炸机的机翼旁掠过，甚至没有给它造成一点轻微的损伤。事实证明，中国空军的这种自杀性战术根本不可能有效使用，高速变化的空中战场上，只有在速度、高度和方位都计算精确的情况下，这种战术才有成功的可能（无独有偶，一年后的苏联空军在面临困境时，选择了和中国空军现在一样的战术）。

很快，已经反应过来的零战机群立刻围上了这两架撞击失败的I-16战机。

墨尔逊望着空中那两架在拼命负隅顽抗的I-16战机——显然虽然完全不可能获得胜利，但这两名飞行员依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

“这并不是个有效的战术，不过我想，这可能也是他们唯一能使用的战术。”

“他们是真正的战士。”

墨尔逊说道，然后他抬起手来，用最标准的姿态对空中还在抵抗的两架i-16战机敬了一个军礼。

这一刻，霍恩忽然觉得空战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浪漫而富有英雄色彩。

两架I-16战机摇摇晃晃地从空中直扑下来，带着浓烟迫降在广阳坝机场的跑道上，拉着消防水龙头的地勤人员立刻冲了上来，把已经座舱和机身的火焰扑灭。

方啸云挣扎着从座舱里爬出来——这次作战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感觉到额头的伤口在汩汩流血，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最后的战术都已经失败，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局势呢？

这时方啸云的耳中嗡嗡直响，仿佛有个声音大声在他耳边喊道：“你们已经输了！无论你怎么做，都不会再有胜利的可能！”

方啸云忽然觉得喉头一甜，“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用谁也听不清楚地声音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我们连最后的还手机会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这时，不远处传来“砰”第一声枪响，原来是另一名飞行员降落后，在飞机旁边用手枪自戕了，鲜血和脑浆从他太阳穴里汩汩地流出来，染满了他身边的跑道地面。

看到这一幕，方啸云脸上露出一丝惨笑，缓缓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额头，正准备扣动扳机，忽然旁边一个身影冲过来，抱住方啸云喊道：“你不要这样！”

这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方啸云转头望去，却正是他一直想着的胡心枚。

看到她，方啸云忽然无力地垂下手中的手枪，涩声说道：“我们已经输了。。。”

他本来就受伤未愈，今天又流血过多，乍一看到胡心枚心情激荡之下，忽然昏了过去，胡心枚连忙半扶半抱地搂住了方啸云，大声叫道：“医生呢？快去找医生来啊！”

就在这时，已经摧毁中国空军最后抵抗的日军机群俯冲下来，开始对广阳坝机场进行覆盖性的投弹和扫射，仅剩的两架I-16和一架正在维修的I-15立刻化为灰烬。

在冲天烈焰和剧烈的爆炸声中，已经昏迷的方啸云隐约还能听到胡心枚焦急的声音：“医护车呢？快来救人啊！”